周见深和张春祥也进来了，两人叉着腰倒了大满杯的凉白开咕嘟咕嘟仰头喝个干净，一抹嘴，放下搪瓷杯长呼口气。
他一脸藏不住的喜色，看向孟图南时眼眸甚至发光。“我刚和盛氏的军械二厂联系好了，明天一早去接人。这边刚敲定了生产线，马力全开，不分昼夜地生产零部件，只待工程师们手动装配。”
“我算过了，最快两个月，不，人员充沛的情况下，咱们可以压缩总装线的时间，只消21天足以将咱们的大家伙造出来！”
会议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声，这种激动难以言喻，有人甚至湿了眼眶。不分昼夜地熬研发，熬设计，熬参数，不停地实验，出数据，想方设法地突破一道道难关，在这个几乎算得上与世隔绝的艰苦之所，黄沙漫漫的遗忘之地，每天一睁眼就是工作，一天能干足十六七个小时，腰椎颈椎都是毛病。
申请的超级计算机总是拉不来，手算的稿纸堆满了一间房，铅笔头比小指头还短，但也舍不得扔，掐着碳棒继续写。
饭里和着细沙，时不时硌得牙冒血，漱口杯洗脸盆早上扣过来晚上回去依旧灰蒙蒙的一层细粒。
这里的电力系统还未完全按照图纸设计的铺设到位，便优先保障了车间厂房和实验室，回到住所只有一盏三瓦的昏黄小灯照明，不知熬坏了多少人的眼睛。
更难熬的是这里气温昼夜落差太大，白日里头惹得汗煮似的闷烦，一到下午四五点往后，有时候说着话白气就直往外冒，没等披上厚衣裳人就感冒了。
加之物资匮乏，哪有那么多药品供应？于是厨房就日日熬一大锅生姜红糖水，早晚三餐时时供应不懈。
一件白色的实验服，这里破洞那里漏风，拿胶带打个补丁继续穿。也挺好，大家的补丁长得不同，一眼就能区分，倒省了穿错衣服的麻烦事了。
其中酸楚，心灵上的孤寂与远离家庭的担忧不足一一细说，但好在，一切付出都有回报，相交之前的八年心血付诸一炬，现在的情况无异于取得了巨大胜利！
正当大家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中时，张春祥笑不达眼底地靠近了孟图南，用眼神示意她出去一下。
两人从会议室的后门出来，甫一站定张春祥就掏出了一双折叠的信纸递给他。
孟图南接过展开来看。
她一目十行，几秒钟的时间就看完了。心头咚咚跳了两下，并非惧怕，只是生出了一种类似滞钝的警醒感。
张春祥眼巴巴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些什么，他憋着这个秘密一上午了，但由于材料车间在出样品，他实在走不开，等样品出来的时候周见深闻信赶来又耽误至晌午。
这封信揣在他胸前口袋里，烫得他一上午了心思都难安，现在终于递给了孟图南，总算得意喘息。
接下来，就看她怎么处理了。这种奇怪又莫名的信任感十分离奇，张春祥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经历上次的事件后已生出豁达之心，很快就坦然接受了。
孟图南不知他所想，垂眸展开又看了一遍方才折好，她轻声道：“上次说的事，办妥了吗？”
张春祥左看右看，偷偷摸摸压低了嗓音道：“我办事你放心，保管给你落实到位。只是，咱们这样搞会不会风险太大了？万一收不了场可怎么办？听说周见深在京都那边立了军令状，你这么玩，他会疯吧？”
孟图南神色淡然，不知在想什么，随口回道：“李罗天的事还没处理好，现在出样机，他失去利用价值，这批新的敌特不会放过他。”
张春祥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你人还怪好的咧，因为李罗天你被绑架可是九死一生啊，你竟然还顾着他的事业，还保他的命。你就不怕东窗事发受到牵连？毕竟据我所知，宁老总这人眼里可揉不得沙子，你这种庇护的行为和同伙也没什么区别了，一旦被他知道耽误了这么大的事……”
他说不下去了，他也不知道宁老总要是知道她狂妄到敢阻止样机如期交付会是什么感想，又是什么反应。因为那日他看得分明，宁老总亲自为她撑伞，落在她半步之后，她要帮自己，宁老总就真的为她的不妥行为善后。
那一次尚且如此，那么这次呢？这种冒险作死的事对张春祥而言内心是胆怯抗拒的，可孟图南叫他做，他又无法拒绝，只得另辟蹊径劝说她。
“不如你找人把李罗天秘密逮捕吧，放在眼皮子底下总归放心了吧。外头都传疯了，海雕国的战斗机最近时常在咱领海边缘挑衅，蠢蠢欲动的，海军已停止所有人休假待命，差不多紧张到要升备战了。”
“不说咱们这项目背负着决定局面生死的地步，但也绝对影响着国与国之间就军_事实力的评估啊。”
“不能如期试飞，和天塌了有什么区别？”
张春祥越说越怕，越怕越不敢说，直勾勾看着仍旧从容的少女，期待着从她嘴里说出算了，你拿出真本事来，样机试飞不能耽误的话来。
然而张春祥没等到她开口，反倒把周见深等来了。他来回扫了下两人，最终视线落在孟图南手中捏着的纸页上。
“出什么事了？”
周见深是难得做研究里能把好行政这条线的院长，年纪不大，却很有处理政务的能力。
孟图南对他的印象还不错，正要递过去却被张春祥一把按住手背，他屏息直直看着孟图南，虽一言不发，但眼里的内容复杂极了，甚至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惧。
周见深伸出的手也停在半空，不解地来回看着他二人。
孟图南微微笑了笑，“无妨，总是要报告给周院知道的。你不必担心，不能因为你是材料学的专家，就独享我的情报。”
我的情报四个字令张春祥闻言一怔，他低垂眼帘，缓慢地将手挪开。对于孟图南把自己摘出去的行为感动又惧怕，只得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便往一旁让了两步。
周见深接过来扫看着，眉头越拧越紧，面庞逐渐涨得通红，刚才的喜悦之色荡然无存，只有浓浓的惊诧和不可置信。
他来回看着，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终是抬眼看向孟图南，眼底压着惊涛骇浪，面上仍是镇定如许，但声线里的颤抖却是骗不了人。
“这东西哪儿来的？什么时候的事？《宇宙》上并没有提过，每一期我都向谢麒零要来了，不可能遗漏这么重要的数据！”
他说完又缀了一句，“这数据，可信吗？”
孟图南轻呼了口气，“我记得年初时你给我看看过一次《宇宙》，那时候我们的极值是他们的百分之三十左右。现在不过几个月，他们的数据又升了些，虽然我们的参数提高了，但差距仍在拉大。”
“不是拉大，而是拍马难追！”周见深终是沉不住气了，来回走动，渐渐抓狂，焦躁道：“如果他们的四代机用的这种特殊钢，是不是意味着抗压抗融抗延展性能都甩了我们几条街？那我们现在搞出来的东西这么落后，岂不是拿拳头去打机器人吗？”
“小孟！”周见深猛揪了下自己的头发，用力抹把脸直勾勾看向孟图南，脸色沉如寒潭，倒是冷静了下来。“生产线下午三点开，距离现在不足半个小时了，你跟我说实话，这份资料的可信度究竟是多少？你知道的，我们经费有限，不容浪费，如果你拿的数据是真的，那我们还要花费巨资去造一堆废铜烂铁吗？”
“我该怎么和人民，和国家交代？时逢乱局，临危受命，我周见深是在京都海台圆桌会议上立了军令状的，万一失败，我将是战机史上的罪人啊！”
他脸色惨白，一遍遍问着孟图南是否可信的时候，他已然是信的。但他不敢承认，临时下马停工的命令不是这么容易发出的，一系列的损失不说，还昭示着这么多人的心血又白费，又被海雕国碾过一头。
会议室里的气氛越是轻松昂扬，他越是张不开这个嘴。
孟图南沉吟了一瞬，温淡开口道：“不能停，样机必须出。哪怕是花架子，也要拿出去溜溜，这不只关乎学术，更关乎动_荡_敏感的国_际政局。”
“可是，差距摆在这里……”
孟图南抬手止住周见深的话头，眼眸深沉冷漠，带着凌厉的压迫感。“周院，不说这份资料，便是你拿的《宇宙》杂志上公开发表的数据，就是再给咱们材料学的巨擘们十年，他们也做不到的。”
孟图南毫不客气地看向张春祥，“你有多少把握，多久能追上？”
张春祥脸上一红，讪讪地搓着手低声道：“短期内，不，很长一段时间内，肯定不行。”
“周院，既然追不上，难道就干等着材料补齐短板吗？那才是愧对这些跟着你搞研究的同志们。我们就按自己的节奏走，事到如今，已是不可为而为之，再不济，也比三代强！”
“是骡子是马，先造出样机来，叫试飞员开出去溜溜再说。”
这个道理周见深何尝不懂，只是滋事重大，他一时间考虑的事情太多，关乎前程总不免会瞻前顾后思虑再三，这才恼恨了起来。其中关节孟图南已说透，周见深长叹口气，接受了她的提议。
直至周见深去忙开工的事离开这里许久，张春祥都有些懵，“周院怎么不追问这东西的来历？”
孟图南的头脑发胀，痛感袭袭，眼尾攀上一抹浓戾的红意。她半阖着眼看报告，一页页翻过去，慢声回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件事的好时候。”
“那你到时候怎么解释？凭空出现在你桌子上的？”
“不是吗？”
张春祥使劲抓了抓头，想想还是要和孟图南解释清楚，于是弯腰压低了头把脑袋凑过去，挨得很近也不放心，偷偷摸摸地捏着嗓子道：“你信我，真的是凭空出现在我枕头底下的。我睡了一夜，早上起来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重新摆一摆枕头，结果就看了。我这，我跟谁说理去？我都急死了，这双面间谍的活我真干不了了，哪天被揭发了怎么办？你背后有人，我可没有。”
他越说越激动，还想再说，心底忽地生出一抹冷到极致的危险感，涩涩的铁锈味咻得蹿过脑海，没等他做出反应，孟图南已一脚踢在他膝头，他吃痛跪了下去。
也就是这么跪下的瞬间，裹挟着劲风的拳头堪堪是擦着他的头顶挥过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