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严司令提着保温桶来送饭,严静姝已起床了,被子照样叠成了豆腐块摆在床位,自己则坐在临窗的凳子上望着窗外出神。
沉重的心事压得她眉眼俱是冷厉的疲惫之色。
严司令走过去轻声道:“闺女,吃饭了。”
严静姝透过玻璃的反射区直视自己并不美丽的面容,拧眉问道:“爸,都说三十而立,我会不会在翻三十岁的坎儿时,摔得体无完肤?”
小赵昨晚回去偷偷抹眼泪被家里的生活秘书发现了,他便把医院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严司令辗转反侧了好几个小时,天还没亮就去办公室给自己找事了。
闻言轻叹口气,“闺女,《曹刿论战》有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做事情最怕的是半途而废。 ”
严静姝点头,笑了笑,眼神逐渐坚毅,“爸,我都懂。任性了这么对年,是时候做回自己了。”
“好。”严司令一拍扶手,起身道:“他盛家这些年惯会仗势欺人,尤其他姑姑,最会作践人。你呀,当了这么多年的聋哑人,临了还要被她羞辱。”
“那我总不能动手吧?她毕竟是长辈。”严静姝皱着眉很纠结。“而且万一我没控制好力度怎么办。”
“唉,我们老严家的女孩子一个比一个人像男人,脑子一根筋。”严司令掉头就走,“你在医院多住几天,我跟你妈说你出差学习去了。对了,你结婚证的本子放哪儿了?”
“我书桌的抽屉里。”
“养着吧,你爹我去给你换本新的回来。”
严静姝闻言猛地起身跟上去,“你干嘛?我的事我自己能处理!”
“能处理啥?”严司令背着手厉声打断她的话,“你能个屁!”
“盛世这么些年怎么拿捏你的我还不知道吗?一个大老爷们弱不禁风的样子,整天就咳咳咳,一副小白脸狐狸精的做派,偏我这个傻闺女就吃这一套。”
“爸,你又不是不知道,盛世身体不好,就算不过了你也没必要这么诋毁他!”
看着严静姝蹙眉维护的样子,严司令一口老血哽在喉头,“他是身体有缺,可也没缺到全是媳妇儿让着,护着!”
“你也不动动脑子,他母亲被送去疗养院,是因为怕你处不好婆媳关系吗?那是因为他母亲娘家出事了,盛丰明怕牵连盛家才送走的!”
“你知道盛世一个月多少工资津补贴吗?知道盛家多少产值吗?你能打开他鹅州府老宅的家门,是因为那里守着一大群佣人,你压根不需要钥匙,可你能打开盛世在鹅州府的私宅吗?”
严静姝脸色一白,咬着唇没吭声。
“傻闺女啊,你甚至连每年鹅州府旧时几大家族组织的迎新春的晚宴都没去过,你现在用用脑子,真的是盛世怕你拘谨不适应吗?”
“的确每个人都有过去多有秘密,但夫妻一体,他却从没有想过打开门让你进去。”
“爸!”严静姝突然厉声打断他的话,“你不也说过,我要想继续当军人,就尽量不要抛头露面吗?盛世问过我的意思,是我拒绝了他的提议。”
“那种场合就该新婚时露一面,往后再不现身才对,那是盛世给自己妻子底气和面子,可他那样做了吗?站在你的角度思虑周全了吗?他问你的时候,那会儿是盛家在橙色区有麻烦,你怎么这么糊涂!”
“谁过生日是自己请假跑去找丈夫的过的?”
“你多大?怎么就不能像个孩子一样去公园划船?去看电影?吃个冰糕买一束花?”
“他有多忙?忙到一天睡四个小时?一天一顿饭?单位离开他就倒闭了?”
严司令的话还绕梁,严静姝却无言以对了。
她死死咬着唇,眼睫毛被打湿黏在一起遮挡了视线,看什么都不复从前。
严司令头一次看到自己一向要强又坚忍的女儿露出这种痛不欲生的表情,耷拉着眼皮子,用力攥紧护杆,好像下一秒就要碎了一般。
老头长长吐了口气,临走前留下一句话,“这事我来办,你就在这养伤,别的事都别管。哪怕以后闺女你怨我,我也要替你把这婚离了。”
“既然他盛家喜欢仗势欺人,那就按他喜欢的来。”
严司令马不停蹄回到办公室拨出去一通电话,“转宁南军工厂,找盛世。”
很快,接线员便连上了宁南军工厂,那头客客气气地回话,盛总不在。至于在哪里,不便告知。
严司令冷笑一声,你不便告知我就不知了吗?他拎着电话正在拨号,端着搪瓷杯的沙副手慢吞吞走进来了,径直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待严司令挂了电话,沙副手啜饮一口摇着头不解道:“啧,老严啊,这些年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说你太宠女儿呢,还是太纵容女婿,才叫人家得寸进尺,欺负到头上拉屎的。”
他吹着水面上漂浮着的叶片,不知想到什么噗嗤笑了一声,“就像他们叫我沙副手,我就是无足轻重一般。”
严司令哼了声,交叉双手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不悦道:”你还好意思说,你主政我管军,两条线泾渭分明。偏你要装什么大智若愚搞明暗观人心,现在好了,我被立了活靶子,哪次出事都冲着我来。”
“你去听听外头怎么传的,说我是军事一言堂,家事窝囊废。”
看着老友气鼓鼓地样子,沙副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莫气,莫气,要不是咱俩配合的好,哪能这么些年,揪住那么多躲在角落里的臭虫?”
“你老严吃的苦,受的气,国家都看在眼里,三年先进个人都是你,还要怎么样嘛。”他摇着头吹着茶沫子,话锋一转道:“你生活窝囊废这个可怨不得我哦。”
严司令哼了一声,“我现在知会你一声我要撸袖子开干了,你自己看,是出去学习学习,还是请假在家躲几天,别到时候盛家蹦哒到你面前,你顶不住压力给我拖后腿。”
“你这说的什么话?”沙副手气得站起来,双手一背,脸上的赘肉都缠了颤 :“咱老哥俩什么感情?你只管放手干,我相信你不会因一己私欲就拿工作开玩笑。剩下的,你哪怕尺度大些,我和你一块顶着!”
言外之意,盛家在橙色区还有用,可以针对盛世,但不能上升到盛家在橙色区的军工产业。
严司令岂会不懂,但他却不甘心。盛家能这么顺利地在橙色区发展事业开疆拓土,没有自己这个老丈人的面子,当初竟谈时有四家企业,怎么就独独是盛家?
哼。
他曲指轻叩桌面,看向对面还站着的老友,笑道:“老沙,我买了鹅州府的车票,至多三日我必回来。这期间你给我顶住了,天塌了你都不能服软。”
老沙笑眯眯地擦了把额上的冷汗,老严是个暴脾气,忍了这许多年终于惹恼他了。“都是老伙计了,你放心去。”
*****
风沙漫漫的橙色区格外平静,直到有人发现负责保洁工作的中年妇女失踪。
那是严静姝出事后的第四天,驻地负责安保的特别行动组组长看着手里的花名册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那个叫刘二花的妇女已经三天没有点卯了,为什么没人察觉?没人汇报?他气得一把攥住手下小队长邱建设的衣领,强忍怒气道:“这个刘二花怎么回事?人呢?把她给我带来!”
邱建设也一脸么懵,扭头对自己的手下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叫人来!”
手下被吼得一愣,怯怯回道:“她不在,被撵,她回家去了。”
邱建设心里咯噔一声,他们和这里的研究员,卫戍部队不一样,他们是民间组织兵力,经过筛选来负责洗衣做饭保洁的工作,每半个月统一用车蒙脸拉出去一次,休息三五天的,再集合统一拉回来。
这里荒无人烟,自己跑掉只有死路一条。
三天没考勤点卯了,还有命吗?
他立即发动了所有人去找,惴惴不安等一上午,最终权衡利弊之下去找了卫戍团的副团长梁湘东。
梁湘东听闻后掉头就跑,手里不在岗的人几乎都调动了,拉网式搜寻。
正值午后,孟图南和几个研究员刚吃过饭聚在会议室里碰头。难得一个能瞧见天空的好日子,阳光扑洒进来,将各年龄层的研究员的面容都照耀得如渡金光。
阶段性的胜利来得不是容易,每个人虽神色淡然,却难掩骄傲,疲惫也高兴,难得不是组会聚在一处争一个节点的短长,都笑眯眯地闲话夹杂着调侃聊着天。
爱抽烟的就站在临窗的走廊边,几个女同住或坐或倚说着琐事,气氛轻松融洽,谁都没舍得先提出回去睡一会儿。
年近五十的孙工近来与孟图南他们走得近,端着搪瓷杯坐在条椅上,笑望着李罗天道:“小李,你这啥时候找对象啊?小孟比你小那么多,听说都成家了,你可别掉队,多生几个,给咱们队伍筹备些后继力量。”
李罗天推着鼻梁上的眼镜,羞涩回道:“孟博士多生几个是一样的。”
孟图南本在想事情,被点了名方才回过神,唇畔挂着笑意却没有接话。
孙工乐呵呵地又转向孟图南,“小孟,你家属干什么工作的?要还好待人家啊,你这一离家就没个音信,几个月几个月的不见面,家属的觉悟是真的高啊,难得呀。你可不能仗着好看就任性,这两口子过日子,过到最后才知道,全凭良心,毕竟再好看,天长日久的不在身边,没个嘘寒问暖的,再炽热的心啊,都会冷的。”
他说着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己的家事。“你嫂子就不容易,为了孩子工作都辞了。没办法,老三早产,我不在家,凌晨生的就生在家里,没及时清洗就细菌感染了肺部,打小就体弱多病离不开人。而我老娘七十好几了,眼睛也不好,自己糊口饭就不错了,一点忙都帮不上。”
他不胜唏嘘,扭头告诫孟图南。“等这段忙完回去,就要多陪陪你爱人,多体谅他们的不容易。毕竟愿意站在咱们身后的人,尤其是男人,比起咱们来,牺牲更大,也更委屈。”
“你年纪小,模样又好,往后只会往高了走,可不能三心二意,负了人家!”
孟图南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凌峥嵘过分精致隽雅的面容,和他凝眸看着自己时,无意识露出的那种侵略性十足的眼神。
负了他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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