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安彻不至于时隔五年再派陆瑜前往南川调查这桩旧案。钱行之直觉这举动并非出于善意。皇帝近日倒是很是喜欢敲打人,难不成是在警告陆瑜什么?
“大人是知道的,下官也失了双亲,自小每日只知挣扎着活下去,哪里有什么精力再去关注旁的事情。”
钱行之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生离死别也并非是她一句“抱歉”就能缓解的伤痛,便接着道:“凶手伏诛了吗?”
陆瑜摇了摇头。那时的他与如今的钱行之同龄,却并不如她这般游走官场得心应手,要接手陆氏织造已是心力憔悴,调查也屡次碰壁。他唯一确信的便是,这是场蓄谋已久的灭门。不过蛰伏至今,他早就看清了该找谁算账,谋局良久,只待契机。
“钱大人呢?你又为何自小流离失所?”
都是没爹没娘的人,陆瑜并不觉得这话冒犯。
钱行之还没梦到这部分。偏偏陆瑜坦白在前,她若遮遮掩掩倒显得可疑:“父母早亡,我自小随阿婆生活,为了不饿死,就摆摊算命了。”
“同病相怜呐。”
车内又安静下来。此去劳心累神,坐五六个小时的高铁她都够呛,何况是坐一个月比大巴还颠簸的马车。
钱行之自然准备好了万全之策——小说。
只可惜原本单独一辆马车倒是可以看得随心所欲,与陆瑜同乘时便容易尴尬了。她自行李中翻翻找找,拿毛边纸裹了个七七八八的书皮,佯装这是什么绝世孤本经典名著一本正经翻阅起来。
事实证明,南盛国民风开放 ,文学作品也是不遑多让。钱行之翻阅不过三分之一便觉大事不妙,火速将这几本言情小说压了箱底。
最不妙的是接下来她要与男主角原型朝夕相处几十天。文字就是有种奇特的魔力,如今她瞧着陆瑜的脸,脑海里就不可遏制遐想原文。
色即是空。钱行之闭眼,昏昏沉沉中,水灵灵地又梦魇了。
*
颜照霜葬了阿婆。她十岁时认识了阿婆,每日都被她扮成小男孩带在身边。阿婆卖菜,颜照霜在一边对着过路人说好话。
久而久之,颜照霜总能一眼就看出来什么样的人爱听什么样的话。她自诩小小算命先生,顾客也大多愿意陪小孩子演戏逗乐。
他们问,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儿呀?
“我叫钱行之!”颜照霜张口就来,“向着钱行进!”
大家都笑,只要大家笑了就愿意问阿婆买更多菜。她自小就擅长撒谎。她不是男孩,她不叫钱行之,这个名字的寓意也并不是向着钱行进。
后来阿婆病了。颜照霜开始独自摆摊,过路的熟人知道她的底细也愿意帮衬几分,总归颜照霜说话他们爱听,只当花钱买份开心。
阿婆断断续续病了五六年,原先已大好了,甚至可以自己出门走动。永安三十三年,她们好不容易一起熬过了洪灾,可惜,疫病又来了,就像八年前那样。阿婆又病了,不过一月便撒手人寰。
颜照霜踽踽独行,机械地吃喝,机械地收拾好自己。这日她游荡至梨芦河边,那浑浊又危险的河水不断诱惑着颜照霜——从这里离开,你会痛苦几十年,到那里去,只要痛苦几分钟……
颜照霜已经迈出了一步。死在这里也好,死在达官显贵求财的梦河,与南川的死法一个样。
可惜她听到了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这什么破地方……还求财呢,求死差不多。”
她知道这是三皇子的声音。他一定会看到她,只要是他光顾的地方,一定会让侍卫驱赶掉所谓的贱民。
她要接近他,离开这个地方,将他拉进地狱。这短短一瞬,她便想好了要如何诱他上钩。
*
钱行之终于明白是什么样的情感让颜照霜激动得发抖——最纯粹的恨意。
这一觉睡得腰酸背痛,钱行之出了马车才发现已经入夜,众人暂时歇脚,正在分发干粮。
卫鞅安抚众人情绪:“此次任务艰巨,只得快马加鞭,辛苦大家。”
钱行之胡乱吞了几口干粮,镇北将军竟凑过来与她搭话:“钱大人这一路可曾试着占卜通灵?”
钱行之本就被这饼噎得慌,此刻见镇北将军十分认真的模样,立刻拿了水壶顺气,偷几秒思考的时间。
“将军,此处依旧离南川过远,待后面寻了时机,下官再做尝试。”
一定要在到南川之前寻个由头将这差事搞吹了,再不济也得率先找到三皇子的方位再做汇报,否则算命高手的招牌砸了,回头唬不到人。
镇北将军轻笑一声:“但愿钱大人你,是有真本事。”
钱行之充耳不闻,扭头去寻陆瑜的身影,只见他在不远处同几位小将聊得很是开怀。
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钱行之来了精神,故作自然绕道至河边洗手听墙角。
“陆大人真是心善,竟还记着给我们弟兄带这些东西。”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钱行之都能想象出陆瑜说这话的神态。
另一位压低了声音:“陆大人,那位钱大人……”
声音渐弱,钱行之又挪近了些竖起了耳朵。
又一位嗓门更大的蛐蛐道:“如今咱们这世道,自然是钱大人那样的混得更开。你们不知道,前几回我轮岗,听到钱大人同另几位大人聊天,那马屁拍得……”
你当我想拍他们马屁?!钱行之在心中冷笑,就她这小喽啰,除了恭维那几位大人还能做什么?难不成上去跟他们干仗?
陆瑜的声音听不出喜恶:“在下与钱大人还不相熟,诸位还是少惹口舌是非罢。”
是是是,您是正人君子,自然不跟咱们不入流的混一道。也不知道是谁一上来就问她要了一千两银子。
“陆大人,您自然是不一样的。若不是您,我早没命站在这儿了。”
论迹不论心,陆瑜的确帮过许多人才得了这名声。但是严禁拉踩!!
先前的大嗓门又来了:“那钱行之哪里比得上咱们陆大人?听说他天天就在那儿捣鼓什么算命啊通灵,不就是一江湖骗子?我看呐……”
还好意思说她拍马屁,自己在这儿拍得不是很起劲?
陆瑜似乎听不下去了,出言打断:“诸位好好休息,莫要再这样轻易评判他人了。”
他一走,剩下几位叽叽喳喳得更热烈了,胆子一大,个个都敢直呼钱行之的大名。
“若是我,肯定不愿与钱行之坐一辆马车,这日日被恭维下来,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也就是陆大人好脾气,朝中那些大人,我看他们只是敢怒不敢言,要不是三皇子在头上压着,谁知道钱行之是谁?”
“这会儿怕是心急呢,三皇子下落不明,靠山要是倒了……”
钱行之从来不把嚼她舌根的人放在眼里,她起身拍拍身上的灰,一想到接下来她要做什么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那几位正聊得热火朝天,丝毫没注意到钱行之幽幽靠近。
“哟,聊我呢?”
几人当即一个激灵,齐刷刷不知所措地看向身边。
他们口中的大奸臣此刻笑意吟吟一个一个扫过几人的脸,似乎在记下他们的相貌。
嗓门最大的那个最先慌了:“钱……钱大人……我们……”
个子最小的那位道:“我们正替大人担心呢,若是找不到三皇子,只怕要连累大人。”
真是孺子可教也。
钱行之故作惊讶:“哦?原来是这样。”
这话说完她却不接别的,也不骂也不罚,倒是让那几人冷汗直流。
钱行之再不济也是个五品官儿,背后还有靠山,这点场面还是撑得起的。
“钱大人真是年轻有为!这后头山路难走,若是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喊我们几个。”
你看看,这不是也挺会拍马屁的吗?钱行之笑得更开心了:“真是难为大家惦记我。出发前给大家备了几车肉脯,一会儿大家分了吃,也省得车夫劳累,空车大家也好轮流坐坐。”
话丢完钱行之转身就走,半点也没郁闷。
今日是要连夜赶路,待明日进了城才能借客栈梳洗一番。不多时便又开始赶路,钱行之睡了大半天,此刻没有半点睡意。夜已深,车内黑沉沉的,除了干坐或是搭话,实在没有别的乐子。
“你可要试着骑马?”
钱行之被陆瑜突然地开口吓了一跳:“陆大人是怕下官太过无聊?外头太凉了,明日白天倒可以试试。”
钱行之是会骑马的,从前在马场学过一段时间,还算熟练。
长夜漫漫,似乎除了谈天说地没有了第二个选择。
于是她又开口了:“陆大人似乎至今未娶亲?”
“怎么,钱大人想将表妹嫁与陆家?”
钱行之咽了咽口水,胡言乱语道:“那哪儿能啊,姻缘呢,最是讲究门当户对,陆大人家财万贯,怎么也得尚公主啊。”
“如今大人步步高升,想来不缺门当户对的女子,陆某听说钱大人也尚未娶亲,不知又是为何?”
有些时候,脑子会突然下线,嘴快得拦都拦不住。
钱行之道:“我不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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