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想活在这样的世界吗?"
这是陈荔第六次听见这个声音。声音响起的瞬间,视线边缘像接触不良的屏幕般,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雪花噪点。
陈荔,女,今年27岁,上一份工作离职后便进了一家普普通通的小公司。月入4000,每周单休,和你,和我,以及在看这本书的许多人都没有什么不同。
收拾东西准备下楼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夜色比往常更沉,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最近她手头的项目工作异常的多,连轴转的日常让陈荔整个人疲惫得像一根绷到了极限的弦,发出一种沉默的、濒临崩断的尖啸。
她关掉电脑,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办公室沉入完全的寂静与黑暗。搭乘电梯直达地下车库,沉重的脚步在水泥地面发出空旷的回响。
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那种冰冷的感觉并未消退。反而从一种空旷换成了另一种密闭的压抑。
陈荔没有立刻发动引擎,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方向盘上,似乎想从这片冰冷中汲取一点清醒。
……
车子掠过城市的边缘。
高架桥下的灯光在雨雾中闪烁,模糊得像隔着一层旧玻璃。
一面巨大的光幕立在远处大厦外墙上,冷白的光在空气中泛起微微的雾感,像是某种无声的潮汐,一次次淹没行驶的车流。
广告屏上,一个完美到近乎无机的女性面孔缓缓张开眼。
她的眼神空洞又温柔,唇角带着程序化的笑意,轻声说:
“感谢选择,持续更新的生命体验。”
声音被车窗滤去,只剩光。
雨在玻璃上散开,像一层层剥落的皮肤。
她怔了几秒,指尖抵着方向盘。那一瞬,她似乎听见了自己心跳在车厢里回响。
光掠过她的脸时,像是在审视一个陌生的生命。
前方路口,“归墟公司”的标识浮起在夜色里,
像一只张开的眼,冷漠地注视着车流。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多看一眼。
只是将烟从唇边取下,轻轻弹了弹烟灰。
——风卷走了火星。
光线在她脸上一闪而逝,冷得像从未来掠过。
她的影子贴在玻璃上,薄得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
这个冬天很冷,陈荔下车的时候没忍住缩了缩脖子,伸进羽绒服兜里掏了根烟。
"咔哒"一声,火苗蹿起。
陈荔躲在小区楼下路灯照不到的角落抽了会儿烟,廉价的尼古丁麻痹着神经,让身体上那点儿冷意也微微褪去。
烟抽完了,她跺跺脚,转身上楼。
钥匙在锁孔里涩涩地转了一圈,门开了,一股独属于老房子的、略带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房间的格局很小,陈设也很简单,人在其中,有种被周围挤压的逼仄。
毕业好几年,但说实话,陈荔混的并不怎么好。
她总是懒洋洋的,糊弄工作,浑浑噩噩的活着。每个月的工资付完房租水电、吃饭抽烟,便所剩无几了。
所幸大家都这样,陈荔也没什么异议。
桌上未吃完的炒面泛着油腻的光,蜷缩在桌子一角。陈荔拖着疲惫的身子躺在床上不想动弹。盯着头顶掉皮的天花板出神。
她已经持续这个状态好几天了。很多时候他总是持续性地思考一个问题。一个很奇怪,甚至说出去可能会被人笑话的问题。
"我究竟是为什么活着呢?"
陈荔不知道,只是拖着行尸走肉般的身躯,每天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就像精确到毫秒的挂钟,缓慢的,安静的,一直走着。
滴答——
滴答——
【简单的声音似乎也能把人逼疯】
"这是正常的吗?"
"这就是我想要的吗?"
陈荔问自己。
很可惜
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种迷茫像潜伏在暗处的影子,她能感觉到那种即将被吞噬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陈荔身上有种格格不入的 "独" 】
在所有人眼中,她仿佛始终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安静地游离在喧嚣之外。而陈荔自己则觉得,她像个怪物——一个早已学会用沉默和微笑来缜密扮演'正常人',内心却与社会规则永远无法共鸣的怪物。
她为自己铸造了一层外壳,这外壳经由社会规训打磨,光滑、得体,无可指摘。然而壳下包裹着的,却是一片虚无,一个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更谈不上喜爱的"东西"。
是的,一个 “东西”。
陈荔喜欢这个比喻。
她会在雨天将伞递给淋雨的陌生人,也曾在学生时代主动帮助被孤立的同学。
但这些举动并非源于纯粹的善意,而更像某种精密的社会实验。
她以近乎虚伪的自觉扮演着施予者的角色,并从中品尝到一种短暂抽离的满足。
那种感觉像被浸在温暖而舒服的水池里,与外界的喧嚣隔着一层柔软的屏障。让她的每个毛孔都从内向外由衷地散发着熨帖而饱足的气息。
"怪物",陈荔又一次想到这个比喻。
她觉得这个形容很贴切,甚至有点儿兴奋地顶了下腮。
"看来我真的有病。"
陈荔有点忧伤的想。
她翻了个身,放任自己被睡意吞没。
……
短暂的休息无法缓解终日的疲惫。那种连续加班带来的酸胀,直到第二天下午都让陈荔感觉自己的四肢如同灌了铅似的沉重。
她强打着精神,总算将手头最紧急的那部分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屏幕上的字符开始微微跳动,引起一阵轻微的眩晕。
于是陈荔默默起身,她打算去天台上抽根烟,躲会儿懒。这是很多老员工默认的"带薪摸鱼"。
当然,她也不例外。
点了支烟,手支着栏杆,漫无目的地往对面看去。
她工作的公司并不大,但租的办公室也算是寸土寸金的写字楼,楼层自然不低。
陈荔的视力算不上特别好,加上天台的高度,以她的视力只能大致看到昨晚那家公司今天楼下似乎停了许多警车和救护车,消防车也来了。
建筑的周围拉起了醒目的警戒线。即便如此,仍有黑压压的人群从四面八方聚集,像不断涨潮的海水,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
陈荔心里微微一沉。
那种熟悉的、久违的直觉又开始躁动,一种莫名的烦躁感攫住了她,像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堵在胸口。
她下意识地狠狠吸了几口,仿佛要将那不适感随烟雾一同压下去,随后将烟蒂用力捻灭在粗糙的水泥墙上。
她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奇怪,干脆请假回家算了,大不了再挨领导一顿骂。
陈荔转身向楼下走去,只想尽快离开。
然而刚靠近工位,就被几个扎堆的同事堵住了。那个平日最爱往她身边凑的男同事,此刻正带着一种兴奋到近乎狰狞的笑容喊道:"陈荔,你听说了吗?"
没等她回应,那人便迫不及待地公布答案,声音甚至因激动而拔高:
"对面楼出大事了,死了好几个!”
“就是那帮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精英'!上回还他妈撞了老子!什么玩意儿!呸!报应来了吧?"
他啐了一口,五官因快意而挤成一团。
"听说他们搞的什么新药泄露,浑身抽搐,满嘴鲜血,几分钟就咽了气儿,死得一个比一个惨!"
他的嘴角咧到耳根,"啧啧,穿的人模狗样,还不是死得这么难看?草他妈的,活该!"
"真的吗?"陈荔一副惊讶而担忧的神情,"我刚才下楼的时候确实看到很多警车救护车围着,这么严重吗?"
"真的!"一旁的女同事凑过来,神色是罕见的凝重。
"确认是药物泄露,死了不少人。小王刚才出去买咖啡,回来说亲眼看见尸体一具一具地往外抬……"
"唉,疫情才消停几年,这世道是怎么了……"
有人低声附和道,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陈荔坐回工位,目光落在键盘惨白的字母上,有些失焦。那些描述,在她脑海始终挥之不去。
"来来来,都听我说!"
主管拍着手的声音尖锐刺耳,终于打断了她的出神。
陈荔抬起头,看见主管站在办公室中央,脸上是强装的镇定。
"手头工作立刻暂停!刚接到紧急通知,全体立刻疏散回家,复工时间等进一步通知!"
话音未落,办公室瞬间炸开锅。
"是不是对面那个药物泄露闹的?咱这儿危险吗?"
"真要停工?完了完了,我房贷这个月还没着落呢!"
"连我们都疏散,问题肯定小不了,会不会传染啊?"
"别管了,提前下班还不跑!"
七嘴八舌的恐慌像潮水般涌来,陈荔默不作声地收拾着背包,随着人流离开。
……
整栋楼都被要求紧急疏散,电梯前挤满了焦躁不安的人群。
陈荔看了一眼被挤的水泄不通的人群,庆幸自己的楼层不高。转身推开安全通道略显沉重的防火门,打算慢慢走下去。
楼梯间里并不安静,浑浊的空气里搅动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紧张。
下行的人流裹挟着她,安全通道里弥漫着汗味和压抑的喘息。断断续续的讨论钻进陈荔的耳朵:
"听说是实验室泄露……搞不好是生物武器……"
"我哥们儿在对面楼上班,刚发消息说,死的人七窍流血,样子根本没法看……"
"最怕的是空气传播……真要那样,大家谁都跑不掉,一起玩完!"
各种流言裹挟着夸张的细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酵,蔓延。只言片语的猜测像带着倒钩,勾的她心里那股模糊的不安愈发清晰沉重。
陈荔没有直接回家。经过那个熟悉的路口时,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鬼使神差地打了下方向。等她反应过来,车子已经拐进了一条岔路,稳稳停在了一家门头不大的店前。
看店的是个长相有点凶悍的中年人。正缩在柜台后,对着手机屏幕唾沫横飞地骂着队友。
听见风铃响,他头也没抬,满脸不耐烦。
可当视线瞥清来人是陈荔时,那脸上的横肉立刻挤出一个熟稔的笑。
"哟,稀客。来补货?"
陈荔没接话,目光在略显杂乱的货架上淡淡扫过,最后落回老板脸上。
"嗯。"
她应了一声,但声音没什么起伏。
"老规矩。"
老板会意地点点头,不再多问,利索地转身钻进后面的小仓库。出来时,手里多了个不起眼的盒子。他把盒子放在柜台上,推向陈荔。
陈荔打开盒盖验货。
黑色绒布衬里上,静静躺着一排冷峻的箭矢,箭簇闪着幽暗的光。
她伸出食指,指尖轻轻划过那支箭,感受着那种冰冷而坚实的触感。一种近乎本能的熟悉感从心底升起,让她感到了一丝隐秘的安定。
"精度校过了,放心。"
老板压低声音。
"这年头,也就你还惦记着这些老伙计。"
陈荔合上盖子,利落地付了钱。她拎起纸盒,转身走向门口,背影干脆利落。
"自己小心点。"
老板在她身后含糊地嘱咐了一句。
陈荔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抬手随意挥了挥,算是告别。
推开店门,室外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将她重新裹挟进混乱的现实。
回去的路上陈荔又跑了几个超市。
压缩饼干、军用单兵自热食品、高热量巧克力棒、罐装花生酱。这些热量密度高、耐储存的食物,即使在末世也是硬通货。
米、面必不可少。她又挑了些罐头、食用油、坚果之类的,经过调味区的时候原地纠结。索性一并打包,又去搬了两箱矿泉水等等。
近乎扫荡式的采购很快引来许多人侧目,但陈荔面无表情,一概无视。
药品也需要准备。
陈荔想了想,直接用手机列了清单。递给柜台的店员,语气平静:
"麻烦按这个单子配,谢谢。"
店员看着清单,又看了看她,眼神里有一丝疑惑。那上面除了常规的抗生素和止痛药,还清晰的列着几种特定剂量的精神类药物和强效凝血剂,搭配方式相当专业。甚至有些超出常规的急救范畴。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默默照单配药
陈荔没有解释,付了款,拎着沉甸甸的药品袋转身离开。走出店门时,她看着手里的袋子,自己也微微蹙了下眉,清单是她凭着直觉打的,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药品组合的逻辑简直清晰得让她陌生。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要做这些,只是直觉自己应该这么做。
【陈荔是个永远跟着直觉走的动物】
……
车被停在楼下。
她买的东西不少,自己跑了几趟电梯才搬完,结束的时候浑身都热出了一身汗。
陈荔决定洗个澡。
浴室里水汽氤氲,她闭着眼睛站在花洒下,感受水流蜿蜒过皮肤,带走满身疲惫。
良久,她关掉水,站在蒙着水汽的镜子前,几下抹掉蒸腾的水雾。
镜子里是一张清秀无害的脸,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冷,黑发黑眸,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陈荔一个人总是这副表情。
她背过身,纤细劲瘦的后腰处有一道蜈蚣似盘踞的伤疤。
是肉色的凸起,很丑。
她垂眼轻抚过那道伤疤,镜子里映出漂亮模糊的轮廓。
陈荔的背脊生得极漂亮,并非时下流行的纤弱,而是肌理分明,带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感。当她不经意间绷紧身体,便如一把敛于暗鞘的名刀,线条流畅利落,透出几分凝霜淬雪般的凌厉美感。
随手捞了块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床边走着,未干的水珠在她身后滴答出一线似有若无的痕迹。
解锁手机,打算搜索一下那家公司的事,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指尖悬在搜索框上。
陈荔迟疑了一下,转而点开了那个几乎永远处于免打扰状态的公司大群。
她素来疏离,这个群除了领导下达通知和众人回复"收到"之外,平日死水一潭。但此刻,右下角鲜红的数字提示着,几小时内竟积攒了数百条消息。
陈荔抿了抿唇,点进去,径直拉到今天最早的一条记录,开始快速滑动屏幕。
群里的讨论与下午公司里的传闻大同小异,只是多了几位"知情人士"信誓旦旦地补充,称有亲戚在医院工作,透露那家公司又出现了多例相似状况,有人甚至没等到救护车就已死亡芸芸…
群内顿时炸开了锅,质疑的、渲染末日恐慌的、冷嘲"与我无关"的……
各种声音甚嚣尘上,编织出一场混乱的狂欢。
她退出群聊,打开浏览器。
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那家制药公司的名字。
跳出来的结果与群里的说法相差无几。明面上,这只是一家资质齐全的普通企业。
她不抱希望地尝试组合了几个更具体的关键词,依旧徒劳。
有用的信息像沉入深海的石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网络上搜不到任何关于那起事件的确切消息,所有令人不安的细节只在小区的闲聊群和公司的八卦群里发酵。
情况显然很糟。
但陈荔发现自己并不害怕,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释然。
与那种被房贷、生育、社会期待所编织的无形压力相比,这种直接、鲜血淋漓的意外,反而带来一种久违的真实感。
就像在沙漠中跋涉太久的人,终于触碰到一片刺痛皮肤的绿洲——充满危险,却无比真切。
她甚至感到一丝隐秘的轻松。当痛苦以如此狰狞的方式暴露在阳光下,所有人再也无法假装它不存在。
人们总是习惯用娱乐、艺术、内卷甚至彼此伤害来逃离它,麻痹它,仿佛这样就能逃离那个真实的、充满痛苦的自己。
——但现实从未改变。
比起那些被精心伪装过的日常,陈荔反而更愿意面对此刻这个撕裂的世界。
她戴上耳机,点开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当那象征着宿命叩问的旋律响起时,一种奇异的共鸣在她胸腔里震荡。
她能感觉到,某种东西正从自己的体内苏醒。
连带着更深的过去,即将从潜藏的黑暗中缓缓挣脱出来。
她闭上眼睛,任由这尖锐的真实感与悲怆的乐音将自己包裹,直至沉入梦境。
说实话开这篇文的时候挺迷茫的。
我是第一次写东西,很怕写不好,每一章都要改无数遍,才觉得能把想表达的东西写出十之二三。但又希望大家看的时候能感受到我想传达的东西。
陈荔是孤独的,我认识的很多人都是孤独的。写这个开头确实希望碰到更多共鸣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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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昨日之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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