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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品言不是空手来的,他是来献宝的——只见他拿出一件铜制器物,形似圆盘,中间隆起,两片之间还用红布系了个结。
“阿姐,这个送你。”求人办事儿,得先送礼。
林溪荷从羞愤中回过神,定睛一看,便宜弟弟递来的是一对铙钹。
她认识这个,《西游记》里孙猴子被困金铙三天化水。小时候随父母回老家,恰逢村里办白事,唢呐一响,铙钹便冲天而起。
不过眼前这对铙钹尺寸小巧,做工细致,倒像是给孩子玩的乐器。
临近饭点,丫鬟们布上几碟开胃小菜,其中一道山家三脆,林品言一连给林溪荷夹了好几个嫩笋尖,碟中只余下些小蕈与零星的枸杞头。
林溪荷不急着吃,信手拿起那对小铙钹,哐哐敲出一段节奏,口中随意哼着双节棍“哼哼哈兮”的调子。
“阿姐好厉害!”小胖子看得两眼放光,“我娘总逼我学这个,你能教我吗?”
“……”林溪荷一时无言,难道不是有手就会?
见林溪荷不信,林品言接过铙钹敲了一段,竟没有一下落在节拍上。
“我总打不好,我娘便用夏楚打我手心。”
林溪荷看向小胖子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同情,原来古代也有“琴童”。
林溪荷:“你乐器不行,换别的才艺吧,反正条条大路通罗马。”
“骡马?”小胖子重复道。
唉,跟古代人鸡同鸭讲,林溪荷拍他敦实的肩:“小林,你好好念书,将来考状元不就好了?”
林品言顿时噤了声。
瞧他这反应,林溪荷心想,清华北大考不上,好歹混个一本,再不济花点钱上民办大学,有文凭就成。
她放缓语气安慰:“状元有点难度,那中个举人也行呀。”
林品言:“……”
时间仿佛滞住,瓷碟里的珍馐再也无人问津。
林溪荷扬睫:“成绩不行呐?”
林品言讷讷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卷皱巴巴的宣纸,委屈道:“夫子罚我抄《货殖列传》。阿姐帮我抄几遍?”
“姐,求你了,就几遍。”
“阿姐~”林品言给林溪荷倒香苏汤。
面对古代胖版小正太的糖衣炮弹,林溪荷掐了把大腿肉:林溪荷!你可是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千万把持住!
见林溪荷不为所动,小孩儿又从另一只袖袋里摸出个首饰盒大小的圆匣。
他小声嘟囔:“这是我二哥……”怕林溪荷听不明白,小孩又强调,“就是你未来夫君给我捉的寒蜩,送你了。”
见他颇为不舍的样子,林溪荷凑过去:“什么好东西?”
精巧的圆匣中,静卧着一只通身泛出金属光泽的虫子。
“啊啊啊啊啊啊!!!”
虫子是林溪荷的死穴,场面一度失控。
混乱中,她心下笃定:林品言就是文之序派来整她的奸细!
“青芜,送客!”
丫鬟婆子应声上前,一左一右将小公子“请”了出去。
“姐,阿姐!我错了……”哭嚷声渐渐消散在廊外。
穿越的第二天。
林溪荷喜提系统大乌龙。开局送的不是金手指,而是一身惊吓。
她正准备差人送还林品言落下的书册,一张字条从中滑落。
【五十遍。明日不抄好,别来学堂了。】
落款潦草,似是夫子名讳。
“五十遍?”林溪荷翻看书册,那么长的文章,罚抄五十遍?那死老头还是人吗!
刀子嘴的林溪荷寄希望于她的首席助理——青芜除了饭量可观,堪称全能。
五十遍而已,人多力量大!她目光扫过屋内嬷嬷和丫鬟,信心十足。
谁知,忠心耿耿的青芜低声说:“小姐,我不会写字。”一旁几人也默默点头。
一阵沉默后,林溪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拿笔来。”
原身痴傻,从未习字,房中连张正经书桌都没有。
嬷嬷们一阵好忙,将文房四宝移至宽敞的八仙桌,谁知小主子打量一番后,直摇头:“饭桌怎么写字啊?我怎么施展得开!”
一行人遂移至后院石桌。
落日余辉快速褪去,今夜无风,盈盈烛光将林溪荷围在中央。
她努力调动小学书法兴趣班残存的记忆,抖着手写下一撇一捺。汗滑落脸颊,在宣纸上洇开一朵墨花。
青芜在一旁替小姐干着急。
新点的蜡烛转眼烧去大半截,纸上却只多了“鸡狗之声相闻”几个字。
她偷眼一瞧,小姐的墨宝歪七扭八。
咳,这字……丑得实在别致。饶是青芜一心护主,此刻搜肠刮肚,竟寻不出一句夸赞来。
“繁体字好难写!”林溪荷甩甩酸麻的手,“青芜,快给我找支好笔来!”
“小姐……”青芜欲言又止。实话伤人,纵是紫豪在握,小姐落笔依旧螃蟹横行。
“我是故意写丑的。”林溪荷讳莫如深,“小屁孩的作业让我们家长代写,最忌讳的就是字太好看。否则老师——啊,是夫子,那老头儿起了疑心,罚他重写一百遍,可如何是好?”
青芜提醒道:“小公子自幼习字,奴婢听下人们说,他认真时字迹极有风骨。”
“……”林溪荷沉默了,在古代书法是人均必备技能!
不管了,摆烂吧!
她直接抓起三支毛笔,一字型排开,拿出了失传已久的“小学生罚抄高效模式”,一次写下三行字。
雞狗之聲相聞……
雞狗之聲相聞……
雞狗之聲相聞……
五十遍罚抄罢了,能打发夫子就成。若是追究,让便宜老爹打点一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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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墙之隔,文国公府隐泉轩后院。
文之序饭后踱步消食。
贴身小厮外出寻鸟:文七挨户询问翠凰踪迹,文八则往市集鸟铺去了。
唯有忠犬墨虎趴在主人脚边。忽然,它立起耳朵——隔壁传来人语声。
文之序眼皮未抬:“别听了,隔壁是傻子窝,回你的狗窝去。”
墨虎偏要听!它飞窜至墙角,呜咽声中满是急切——这分明是舍它包子的恩人!
一饭之恩,当涌泉相报!墨虎冲着墙头狂吠不止。
文之序暗道不妙。
果然,墙的那头传来姑娘的清叱:“谁家的狗,大晚上乱叫!”
骂声不大,却使墨虎委屈地夹住尾巴:“汪……呜。”
两年前,文之序轻信波斯胡商,重金买下一条号称能猎熊瞎子的虎狮犬。幼犬通身褐黑纹,状似一只小老虎。
岂料,养了一阵子,毛色褪去,竟与街头土狗无异。文之序隐隐觉得上当,奈何墨虎食量惊人。某日,它将两只前爪搭上林品言的肩头,直把那小霸王吓尿了裤子。
彼时的文之序心底尚存一丝侥幸,瞧爱犬那猛长的体格,兴许真能打猎?
直至去年春猎,墨虎别说黑熊,见了野兔都会瑟瑟发抖。文之序彻底死心,大呼上当。
事已至此,狗是他相中的,只能宠着。
此刻,他的大宝贝执拗地刨着土,哼哼唧唧地只想奔去见林溪荷。
欻的一声,隔壁飞来一物,不偏不倚砸中墨虎脑门。它委屈嘤咛两声,竟还不忘衔起“凶器”,跑回主人脚边告状。
“活该,”文之序恨铁不成钢,“想找她讨馒头吃?明天我给你便是。”
那飞来之物竟是一团揉皱的宣纸。文之序按捺不住好奇,伸手将纸展平。
雞狗之聲相聞……
雞狗之聲相聞……
雞狗之聲相聞……
字写得歪七扭八,活似稚童新学描红,无甚章法。
鸡狗之声相闻……?
文之序对比几行字,眉头紧锁:“……鸡狗之声相闻?”
纸上充斥着大量面目全非的字迹,结构古怪,仿佛将文字去繁化简。
这绝非寻常人能想出,且越往后看,越是离谱。
写到后来,那人显然耐性耗尽,竟画起鸡狗图案来。
一鸡一狗在纸上捉对厮杀,好不热闹。
文之序看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完全无法理解林溪荷的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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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狗怎么不叫啦?”林溪荷扔下毛笔,“青芜,隔壁是谁在住?”
青芜摇头:“自从文夫人离府后,一直空着。”
空宅哪来的狗?想起上辈子读书时在宠物咖啡店兼职的经历,林溪荷心头一紧——可别是流浪狗困在里面了。念头刚起,她已利落地攀上了假山。
青芜眼前一黑,小姐竟又爬上了假山!她险些背过气去:“小姐!奴婢求您了,别再卡着头!”
林溪荷脚下未停,足尖轻点山石凸起处,稳住身形。她甫一探头,视线直直迎上了隔壁院中的男子。
熟人呐。
她想也没想就抬起手,喉间清脆响亮地蹦出一句:“哈罗~”
云纱遮月,假山顶上蓦地多了一道猴形黑影,文之序瞳眸微晃。
“嘁,摆什么少爷谱,没礼貌。”黑影骂道。
文之序听音辨出来人。
至此,他彻悟了:离谱——便是那林溪荷的底色。
夜风徐徐,月光恰在此时破云而出。
林溪荷眼珠一转,视线便锁定了墨虎,她开心地晃晃手:“哈罗,小黑!”
“汪汪汪!”墨虎将尾巴甩出残影。
林溪荷眼风扫人,轻笑道:“看吧,狗狗都比你通人性。”
话音轻飘飘地落进文之序的耳朵,如一节小钉揿入皮肤,未见血,却刺痛。
他自幼听惯了敬语,从未有人在他面前如此造次。
林溪荷是头一个。
小厮禀报:“二公子,热水已备下,水温正宜,您可要沐浴?”
文之序欲走,余光却装着一些假山上的身影。这哪是大家闺秀?分明是山上最野的猴儿。
这林溪荷……怎地如此不知避讳?男女大防,听闻沐浴竟面不改色,成何体统!
姑娘的视线更是坦然无比,毫无遮掩之意。
紧接着,她的声音铺天盖地涌来:“你不洗澡?”
文之序五指蓦地收拢。她非但不知避讳,竟还敢追问?
见他如木桩般杵在对面院里,林溪荷闲闲搭话:“你和小胖子是老铁?”
林品言张口闭口“二哥吶”、“姐夫呀”,恨不能全城皆知他与文之序天上第一好。
老铁。文之序未曾听过这样的话,思量片刻后,他问:“意指……小友?”
林溪荷:“差不多。”
他一个古代人,竟能领会千年后的现代话。
林溪荷不由再度打量他几眼。月色勾勒其挺拔的身姿,小厮手中的灯笼光晃到他脸上,照见一双疏朗的眉眼。这要是搁现代,标准的氛围感帅哥。
穿越古代的丧气淡了些。林溪荷一高兴,话便脱口而出:“老铁就是好bro的意思。”
文之序果然满脸问号:“好菠萝?是何意?”
“好朋友。”林溪荷含糊带过,“抱一丝,嘴秃噜了。”
夜深露重,公子哥的耐心殆尽。
“哎别走呀,你会写字吧?”假山上的姑娘扬臂高呼。
想他师从谢公,竟被问及“是否会写字”,一股荒谬之感涌上心头,文之序几乎失笑。
他朝恩师宅邸的方向肃然一揖:“文某三岁习字,师承谢砚。”
铙钹:参考《宋朝人的日常生活》第四章“儿童们都有哪些玩具”
山家三脆:参考《宋朝人的日常生活》附录食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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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奸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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