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陈旧昏黄的路灯照在夜路上，明秀紧张不安的快速穿梭在紧窄的巷子里。
待快步钻进一栋老居民楼里，坏了锁的单元楼铁门发出“铿锵”的撞击声，下一刻，不知是二楼还是三楼传来一声粗厚的骂声：
“谁他娘的欠操的王八蛋，老子要他妈的不举了非跟你这龟孙玩意不死不休！”
听到这熟悉的骂声，明秀才安心的松了口气。
没有打开手机灯，明秀扶着楼梯扶手，摸索着爬上七楼。
在门外听了一会动静，确定他的合租室友都在各自房间，明秀才小心翼翼打开门，熟练的轻声登上小小阁楼，反锁房门，背靠着门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露出一个笑脸。
今天的征途到此结束，无惊无险，期待明天和今天一样顺利！
打开靠墙桌上的台灯，明秀翻开自己的账本，记下自己今天做日结到手的工资： 180元。
距离他计划的在暑假往返一次云城和京市又近一步。
明秀是今年高考刚结束的高三毕业生，昨天他已经拿到了京市A大的录取通知书。
按照以往习惯，这个好消息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他的资助人，可在消息发出去的前一刻，明秀纠结的放下了手机。
从他12岁被养父母退养回到福利院至今，资助人哥哥已经持续资助了他整整六年。期间，两人仅见过两次面，相处时间不超过五天，可对方的样子在明秀的脑海里始终清晰。
因为资助人哥哥每年都会给他寄一些衣物或生活用品，所以明秀知道对方的住址。
只是，他在犹豫，要不要亲自去京市告诉哥哥自己的好消息。
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他……
但不管去不去，钱总是要赚的。
他从昨天开始就真正成年了，成为合法劳动力，明秀打算大学开始就不要哥哥给的生活费了，而是自己靠双手养活自己。
想到这，明秀眉眼弯弯的笑起来。翻到账本的最后一页，在手写的日历上，给今天画上一个圆满的笑脸。
一直到睡觉时，明秀的心情都十分愉悦。
夏虫吱哑鸣叫，细风穿过树梢，遥远处，汹涌的波涛在寂静夜色下滚滚而来。
滔天巨浪掀到半空，带着势不可挡之力凶猛的拍打到“瘦弱”的楼宇身躯之上，咸涩的海水灌进睡梦中人的口鼻，彻底让静谧的城市惊醒！
“啊——！！”
明秀是被楼下失措混乱的声音吵醒的，意识尚未清醒，近处的声音嘈杂成片。
“发大水啦！救命啊！”
“老婆，别拿东西了，抱着孩子快跑到楼上！”
“啊！我的猫！”
随后，是隔壁室友霹雳哐啷摔门和怒骂的声音。明秀陡然惊坐起身，赤脚跳下床，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妈的，大半夜不睡觉吵吵什么鬼！”
“发什么水，你八成是做噩梦吧傻逼！”
“不是，虎子，你看窗外，真、真是水，洪水……”
接着，上一刻还在骂人的男声惊叫一声“靠，来真的？！”，然后这座老旧的居民楼彻底混乱起来。
楼下的脚步声“噔噔噔”的向上跑，不断的摔门和人群呼救吵闹在这原本寂静的夜里炸在了明秀的耳旁。
他顾不得平日里尽量躲避室友的生存法则，开门冲上阁楼的露台，趴在围墙内望向楼下，随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水，无穷无尽的大水，一重一重的从远方狂奔过来。水流因为冲势和惯性，在狭窄的城市街道上被无数座高楼大厦阻挡，回流时化作巨浪，如同庞然大物，更加猛烈的扑向低矮的楼房。
月光不够明亮，但明秀依然看到有被从房间内冲出墙外的人，一个眨眼间便失去生机，又被紧随其后的洪水裹挟带走。
完了。
这两个字在明秀的脑海里放大，他面色苍白的回到房间，大脑一片空白。
洪水？怎么会有洪水。如此声势浩大，又这么突然，他不记得有看到任何灾情预警的提示。
这觉再也睡不着了。明秀腿有些发软的站起身，强作镇定，翻出一只背包，尽量冷静的让自己大脑运作起来，把自己的身份证件和必要物品包裹在塑料袋里装进背包。
然后用同样的方法，装好自己全部的现金和一身干燥衣裤。又翻出家里存的打折面包、糖果和两袋泡面，药品以及一瓶纯净水放进包里。
明秀把背包藏进衣柜的被子夹层，以备不时之需。
做完这些，明秀思绪有些迟钝，呆站着片刻，才回过神去找出干净衣服，换下身上的睡衣和鞋子。
最后在贴身的裤子口袋里，揣上一把出门必带的迷你电棍，明秀重新推门走出去。
七楼门前的短小走廊和楼梯上此时挤满了人，明秀的室友之一孙虎正一脸凶神恶煞的驱赶躲到这里的人。
“都他妈给老子滚！我倒计时一分钟再不滚出七楼，别怪老子不客气！”孙虎手里拿着一把弹簧刀，虎视眈眈的扫视人群，好像在说，胆敢靠近一步，他就会把刀砍过去。
“□□娘的！纸老虎，你一个连道上都混不着的狗比还他娘的想震住老子？！你要有种，就朝老子脖子上砍！”
这是昨晚在楼上骂明秀的那位“不举大哥”，明秀站在阁楼楼梯上，正好看到这个男人的模样。
身材高大粗壮，浑身凶气，和他的声音十分般配，且看上去比孙虎这样的瘦猴有气势多了。
孙虎似乎认识他，脸色阴沉一瞬，很快就笑起来：“这不是我亮哥吗？误会误会，您请进请进，七楼大门永远向您敞开！”
说着，又转头看向挤在一步远处的其他居民，恶声道：“其他人都他妈滚！”
“凭什么让我们走？”说话的是一个大娘，平时明秀没少被她挖苦过，可这时候她却被吓得有些底气不足，虚着声音嚷嚷：
“你又不是7楼的业主，我们这些老邻居才是这栋楼的主人！你个租房子的小混混，没理由赶走我们！”
“就是啊，你、你们几个是租的房……”
这人浑水摸鱼的附和被孙虎阴狠的眼神吓了回去，话直接断了半截。
“哎，王大娘，小孙，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吵架，楼下两层楼都被淹了，看这水马上就要淹到三楼，我们应该更团结啊！”一位胖大叔见缝插针的上前拦在住两边马上就能打起来的人，肥硕的肚子一颤一颤，挡在中间做着和事佬。
其他人反应过来纷纷跟着应声。
就连明秀的室友之一，平日里跟着孙虎混的黄毛小弟也忐忑上前小声劝说：“是啊，虎子，这位大叔说的对，咱们得摸一摸啥情况，打电话报警找救援逃出这破楼要紧啊。”
这也是明秀最担心的一个点，刚刚据他观察到的情形，这栋老楼很难保证能撑过几次大浪的冲击。
如果不幸的被击中，在场所有人，不论哪层楼的住户都逃不过这一劫。
孙虎明显有些动摇，但没等他张口妥协，那位不举大哥陈亮就拍了拍他的肩，粗声对众人道：“我虎子兄弟不是那孬人，刚也是我们一窝蜂冲上来跟抢劫似的，莫怪虎子气急。大家稍安勿躁，听虎子怎么说。”
好人坏人全让他做了，孙虎面色更难看。但肩膀上的手跟砖头一样重，容不得他不答应：“各退一步，不许进我家！”
众人忙点头：“成成成。等救援来了我们马上走。”
紧张的气氛总算缓和，孙虎头也不回的进了门。
同时，明秀也跟着松了心中的那根弦。
他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是因为什么，但看外面的架势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等来救援的——因为受难者太多了！
若救援迟迟不来，七楼的门早晚会敞开，现在能晚一点是一点。
因为，若打开门放进一群骚乱的人，第一个被牺牲掉的房间乃至物资，必定是他自己的。
一道铁门暂时把这栋楼的人分成门外和门内，明秀将视线收回来。
七楼房子是带个阁楼的顶层，上下层四间房，一共是五个人合租。
明秀和黄毛住在阁楼，下面主卧住着一对年轻夫妻，次卧住着孙虎。
那对夫妻都是附近元件厂的工人，男人上夜班，女人上白班，这会只有女人在家，此时还被突发情况吓得回不过神，呆愣愣的瘫坐在客厅地上。
陈亮随便找个凳子坐下，咒骂了一声“晦气”，对几人说：“老子他娘的就住的二楼，啥都没来得及拿，兄弟借个手机用用，我打个电话让哥们来接我。”
一直没吭声的明秀说话了，声音已经冷静下来，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爽音色：“我刚打过了，一个都打不出去。”
他推测道：“应该是我们附近的信号基站被冲垮了，这片区域都断了信号。”
“操？”孙虎不信邪看着手机无信号的显示，终于有些慌乱。
“虎子，我也打不通……”黄毛表情沮丧，声音害怕，眼睛有些红。
“哭什么哭，窝囊！等着，亮哥肯定有办法！”孙虎手忙脚乱的把手机递过去，催促道：“亮哥，你快联系你那位兄弟试试。”
结果自然没有不同。
一时间，迟来的恐慌悄然落到屋内几人的心头。
陈亮皱眉看向明秀，大咧咧问：“学生仔，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我？”明秀愣了一下，他顿了顿，才犹豫着说：“等天亮吧。”
这座老楼犹如破损将沉的孤岛，一个海浪过来就能彻底击碎。可外面是黑色的天，深邃的水，骇人的浪，他们被困在“孤岛”的受难者，能做的只有等待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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