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汉考克一直认为自己的人生轨迹就像哥谭单轨列车一样，也许不那么光鲜亮丽，偶尔还会晚点，但总体而言，稳定、可预测，朝着某个明确（尽管平庸）的方向前进。二十三岁，黑发在肩头随意地晃动，深棕色的眼睛——据说是她意大利祖母那边的遗传——此刻正盯着电脑屏幕上无休止滚动的电子表格。韦恩大厦，四十二楼，一个不大不小的隔间，对一个刚走出大学没几个月的年轻人来说不好不坏的去处。普通，是的，普通得就像哥谭秋日里连绵不绝的阴雨。
她啜饮着早已凉透的咖啡，杯子上印着“哥谭最好的咖啡”（一个值得商榷的广告语），心里盘算着今晚是点中餐外卖还是尝试做那个网上看到的意面。这种程度的决策就是她日常生活的巅峰。身高一米六五，貌不出众，淹没在哥谭汹涌的人潮里，连一丝涟漪都不会激起。她对此并不介意，甚至有些庆幸。在这个城市，默默无闻往往是最好的护身符。
直到天空开始尖叫。
那不是比喻。一种怪异的、撕裂空气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带着某种不属于地球的物理特性。窗外的天空暗了下来，不是乌云，而是一个……东西。巨大、漆黑、形状诡异的金属造物悬浮在城市上空，像一个来自噩梦的宣告。办公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尖叫、椅子被撞翻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有人冲向窗边，有人躲到桌子底下，有人徒劳地拨打着早已占线的电话。
“那他妈是什么玩意儿？”旁边的同事，一个叫戴夫的金发小伙，脸色惨白地扒着隔断。
杰西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也想知道。新闻网站的页面卡住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标题：“不明飞行物……佐德将军……”
这意味着麻烦，天大的麻烦。而且，不知为何，麻烦似乎总是对哥谭情有独钟。
然后，大地开始震动。不是轻微的摇晃，而是如同被巨人狠狠跺了一脚。头顶的灯管疯狂闪烁，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然后彻底熄灭。应急灯微弱的光芒亮起，映照出一张张惊恐扭曲的脸。
“我的天……”有人喃喃自语。
尖啸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近在咫尺。杰西猛地转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她看到一道灼热的红光扫过邻近的另一栋摩天大楼，那栋楼的上半部分像黄油一样被切开，然后轰然坍塌，碎石和烟尘组成的巨浪扑面而来。
韦恩大厦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天花板开始剥落，灰尘像雪一样落下。警报声凄厉地响起，却被更大的爆炸声和建筑结构扭曲断裂的金属呻吟所淹没。
“跑！快跑！”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人群像无头苍蝇一样涌向紧急出口。杰西被裹挟在人流中，肾上腺素飙升，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她跌跌撞撞，高跟鞋在混乱中不知甩脱到哪里去了。烟雾越来越浓，呛得她涕泪横流。
她瞥了一眼窗外。那个巨大的黑色造物正在缓缓移动，它的下方，城市如同被巨兽啃噬过一般，满目疮痍。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杰西下意识地抬头，透过弥漫的烟尘，她看到天花板——不，是上面几层的楼板——正在向下塌陷。钢筋扭曲着，混凝土块像冰雹一样落下。
一块阴影迅速扩大，笼罩了她。那是一块桌面大小的混凝土巨石，边缘还带着狰狞的钢筋。
时间仿佛变慢了。她能清晰地看到石块上粗糙的纹理，看到上面沾染的灰尘。她甚至能闻到那股冰冷的石粉味。
我死定了。
这是杰西最后的念头。意识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连同那块砸向她的巨石一起。
意识回归，伴随着刺骨的冰冷和令人作呕的浑浊。
杰西·汉考克猛地吸气，呛入满口散发着化学品和腐烂气味的咸腥海水。恐慌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肺部火辣辣地疼。她胡乱地挥舞着手臂，双腿在黑暗粘稠的液体中踢蹬，拼命想向上浮。
发生了什么？
记忆像破碎的玻璃片扎进脑海——震耳欲聋的轰鸣，韦恩大厦在她眼前像被无形巨手撕裂般坍塌，滚烫的气浪夹杂着尘土和尖叫席卷而来，然后是……黑暗。彻底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她应该死了。在那场地狱般的灾难中，在那座变成巨型坟墓的大厦废墟下，她不可能活下来。
然而，她现在却漂浮在哥谭肮脏的海水中，冰冷刺骨，却又真实得可怕。而且……她什么都没穿。赤身**，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被抛入这世间最污秽的角落。
羞耻和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她奋力划水，终于挣扎着靠近了布满苔藓和污垢的岸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自己拖了上去。冰冷的空气立刻包裹住她**的肌肤，冷得她牙齿疯狂打颤，每一寸皮肤都在抗议。
她蜷缩在肮脏的地面上，剧烈地咳嗽，吐出更多污浊的苦水，身体因寒冷、后怕和羞耻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晚风吹过，无情地带走她身上本就所剩无几的温度。
夜色笼罩下的哥谭市一片狼藉。远处的霓虹灯光稀疏而闪烁，几栋建筑还在冒着黑烟，空气中弥漫着烧焦和尘土的味道。偶尔有警笛声或遥远的哭喊声传来，但更多的是一种死寂般的混乱。街上几乎没有人，偶尔有几个身影也是步履匆匆，或是在废墟中翻找着什么，麻木而绝望，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个阴暗角落里赤身**的女人。就算有人瞥见，大概也只会当她是又一个在灾难中失去一切的可怜虫，或者更糟——一个可以轻易下手的目标。恐惧让她把身体缩得更紧。
她是怎么到海里的？她不是应该在……废墟下面吗？赤身**地出现在这里？这比死亡本身更让她感到恐惧和迷茫。
她必须找点东西遮住自己。她颤抖着站起来，借着微弱的光线，在附近散落的垃圾和废墟边缘疯狂地寻找。终于，她找到了一块不算太小的、稍微干净点的破旧篷布，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但她已经顾不上了。她胡乱地将篷布裹在身上，勉强遮住了关键部位，稍微隔绝了一点寒冷，也让她感觉……稍微安全了一点点。
现在，回家。这个念头成为唯一念头。她光着脚，踩在冰冷、可能布满碎片的地面上，踉跄着向自己公寓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身体虚弱得厉害。小巷比以往更加阴暗可怖，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她低着头，尽可能地贴着墙根走，避开任何可能存在的目光。
还未走到一半，身体的寒冷逐渐被一种可怕的、撕裂般的空虚取代。胃部像被挖空，只留下一个疯狂旋转、渴望填补的黑洞。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让她头晕眼花，几乎无法站立。
当她终于用颤抖的手打开公寓门（谢天谢地，门锁没坏，楼道虽然布满灰尘但结构似乎还完整），跌跌撞撞地冲进去反锁上时，那种空虚感已经让她眼前发黑，胃部剧痛。饥饿！ 不是普通的饥饿，是渴求！ 一种原始的、毁灭性的渴求！
她像疯了一样冲进厨房，粗暴地拉开冰箱门，狼吞虎咽，冷披萨、过期牛奶、硬面包、整罐豆子……任何能吃的东西都被塞进嘴里，几乎不咀嚼，只是本能地吞咽。篷布滑落在地她也毫不在意。直到胃部传来饱胀的刺痛，毁灭性的饥饿才稍退，留下恶心和疲惫。她**地跪坐在狼藉的地板上，像一头刚刚结束疯狂捕食的野兽。
我到底……怎么了？
她爬向浴室，镜中的女人脸色惨白，嘴唇干裂，眼神空洞，头发湿粘，散发着河水腥臭和食物混合气味。像个地狱幽灵。而在她额前乱发下，几根乌黑发丝呈现出刺眼的苍白。是染上了非法排入海中的药剂吗？她试着用手搓了搓，没有变化。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这不是创伤后应激，有些事情，彻底改变了。
她从洗衣机随手抓了件脏衣服，套上后跌跌撞撞地冲到客厅，找到了她的笔记本电脑——万幸，它之前放在桌子上，虽然落满了灰尘，但似乎没有损坏。她颤抖着打开电脑，连接上似乎还在断断续续工作的网络，立刻看到了邮箱和社交媒体上铺天盖地的未接消息和父母焦急的留言。新闻早就炸了，韦恩大厦的灾难……他们肯定以为她死了！
负罪感和后怕让她几乎窒息。她立刻拨通了母亲的网络电话。视频接通的瞬间，母亲带着哭腔的急切询问和父亲强作镇定的担忧通过听筒传来，几乎让她崩溃。她强忍着泪水，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告诉他们自己没事，只是信号不好，手机也出了点问题。她不敢说实话，不敢告诉他们她经历了什么，她怕他们担心，更怕他们……把她当成疯子。
“你得离开哥谭，杰西！立刻！马上！”母亲在通讯那头泣不成声，“那里太危险了！我们给你订票，你快回来！”
“对，听你妈妈的，女儿，”父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不管多困难，想办法离开那鬼地方。我们只要你平安。”
关掉网络，杰西看着窗外依旧混乱的城市，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声。父母的话在她脑中回响。离开哥谭……是的，她必须离开。这个地方让她感到窒息，充满了死亡和……无法解释的诡异。她需要回到熟悉的环境，回到父母身边，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现实比想象的更残酷。灾难过后，哥谭的交通几乎瘫痪。机场关闭，火车停运。唯一还在运行的，似乎只有少数几家长途大巴公司，车票被炒到了天价，而且一票难求。人们像逃离瘟疫一样想要离开这座城市。杰西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又在出租屋里焦虑地等待了两天，才终于抢到了一张前往邻近城市的中转大巴票。
坐上那辆拥挤而颠簸的大巴时，杰西心中充满了疲惫和逃离的庆幸。车厢里弥漫着汗味、灰尘和一种压抑的恐慌气息。乘客们大多面色憔悴，眼神空洞。车子缓慢地驶出哥谭市区，窗外的景象满目疮痍。
就在大巴行驶到连接哥谭与外界的一座老旧跨海大桥上时，灾难毫无预兆地降临了。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如同地震一般，紧接着是刺耳的金属扭曲断裂声！杰西惊恐地抬头，透过布满灰尘的车窗，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桥面正在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下塌陷！
“不——！” 尖叫声、哭喊声瞬间充满了整个车厢。失重感再次袭来，比上一次更加猛烈！整个大巴车像一个失控的铁皮罐头，随着断裂的桥面一起向着下方奔腾的海水坠落！撞击水面的瞬间，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冰冷浑浊的海水疯狂地涌入车厢，带着死亡的气息……
当意识再次从黑暗中挣脱，迎接她的，依旧是那片熟悉的、冰冷刺骨的、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哥谭港。她依然赤身**。
没有初次醒来时的茫然和混乱，这一次，只有一种冰冷彻骨的绝望和确认。
又来了。
她像一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麻木地把自己从冰冷的海水中拖上岸，瘫倒在粗糙的地面上，任由绝望像海水一样将她彻底淹没。
这不是意外。这不是幻觉。
这是诅咒。
一个她无法理解，更无法摆脱的诅咒。
哥谭不相信眼泪，它只相信冰冷的海水，和一次又一次，将她从死亡深渊拖回来的、残酷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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