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无孔不入地侵蚀着杰西的每一寸肌肤。然而，比起一睁眼发现自己不在韦恩庄园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而是漂浮在哥谭港冰冷肮脏的海水中的巨大恐惧和极致疑惑，身体上的痛苦反而显得无足轻重了。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难道……她又死了一次？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杰西狠狠掐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明明身处在韦恩庄园——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就算留宿的库瑞醉到连地震了都察觉不到，但庄园里还有个丝毫没有醉意的的戴安娜，以及全程没碰酒的布鲁斯和阿尔弗雷德！什么样的敌人能如此神通广大，能在不惊动这三位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潜入庄园，找到她的房间并成功杀死她？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除非……
一个更令人心悸的可能性浮上心头。除非，她离开哥谭的诅咒并未真正解除。之前戴安娜、布鲁斯和阿尔弗雷德带她进行的“实验”，那些出城经历或许只是暂时的豁免；而真正的惩罚——因为她僭越了界限——一直被延迟，直到今晚、这个她感觉最放松的时刻骤然爆发？
周围喧嚣的海浪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取而代之的是沉寂多日的哭喊声，如同无数怨灵的合唱，重新在她耳畔尖锐地响起：
“是你的错……”
“是你害死了我们……”
“你逃不掉的……”
“杀人凶手……”
当她回过神，杰西发现自己正像个疯子一样，拼命地划动着冻僵的四肢游向不远处的陆地轮廓。她要尽快回到韦恩庄园！她必须立刻确认大家的安全！确认戴安娜、布鲁斯、阿尔弗雷德、库瑞，还有其他人的安危！越快越好！
在力气即将耗尽的前一刻，她的指尖触碰到了码头的桩柱。她把自己拉上冰冷的木板，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带着咸腥和腐朽木头霉味的空气。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哥谭市中心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浓稠的黑暗中孤独地摇曳，像垂死者的呼吸。
一阵低沉且逐渐放大的嗡鸣声突兀地闯入她的听觉，打破了夜的寂静。杰西警惕地抬头循声望去。只见远处，有几个不祥的、针尖大小的红色光点正在快速闪烁，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向她靠近！
那是什么东西？！
杰西心中警铃大作，强行压下了身体的疲惫和寒冷，挣扎着从冰冷的码头站起身。
下一秒，伴随着越来越响亮的嗡鸣声，那东西猛地破开黑暗，悬停在了她的正上方。那是一架她从未见过的、体型异常庞大的无人机。数道刺眼的探照灯光柱从无人机下方射出，如同舞台的聚光灯，将她完全笼罩，让她无所遁形。
紧接着，一个平板的电子合成音清晰地响起：“侦测到符合菲尼克斯生物指标的目标。身份确认。现在立刻进行回收程序。”
菲尼克斯？回收？
这两个陌生的词汇让杰西毛骨悚然。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她想要逃离这个诡异而充满威胁的机器，想要躲进黑暗中。
但无人机显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它的反应速度远超人类。就在杰西后退的同时，无人机的底部如同变形金刚般展开，伸出数条闪烁着幽暗金属寒光的机械臂，关节灵活，动作迅猛，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巨型金属蜘蛛，毫不犹豫地向她抓来！
“等等！你是谁？！你要干什么？！离我远点！”杰西惊恐地大叫出声，转身就想跑。但她的四肢此刻绵软无力，沉重得像灌满了铅。她只跑出了两三步，就感到那些冰冷的、带着强大力量的机械臂精准地缠绕住了她的手腕、脚踝和腰部，将她牢牢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紧接着，一个由坚硬金属构成的、形状如同棺材般的冰冷容器，从无人机的腹部缓缓落下。容器自动打开，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将她完全包裹起来，严丝合缝。冰冷的金属内壁紧紧贴着她湿漉漉的裸露肌肤，让她感到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战栗。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活生生装进了一个量身定做的金属棺材里！
“放开我！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救命！有没有人！戴安娜小姐！阿尔弗雷德先生！”杰西在狭窄黑暗的禁锢中挣扎呼喊，但一切都是徒劳。
无人机没有给她任何回应，甚至连一丝迟疑都没有。它只是调整了一下姿态，引擎发出更加低沉有力的轰鸣，便带着她腾空而起。
杰西只能透过面前那块迅速被她慌乱吐息糊成一片的玻璃面罩，勉强看到高楼的灯火像流星一样向后坠落，街道如同一条条发光的丝带。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惊恐、疑惑、慌乱、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如同惊涛骇浪，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吞噬。她不知道自己将被带往何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飞行并没有持续太久。无人机平稳地降落，将她从金属容器中释放出来。令人惊讶的是，这里既不是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也不是摆满手术器械的实验室，而是一个宽敞整洁的房间。
杰西赤脚踩在铺着柔软地毯的温热地板上，一时有些发懵。她惊疑不定地扫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独立卫浴间，里面甚至准备了全新的洗漱用品；塞满了各种饮料和食物的冰箱；摆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的衣柜；铺着干净床单的大床；带有梳妆镜的梳妆台；在她头顶的天花板上，甚至还有一个空调出风口，正源源不断地吹出温暖干燥的空气，驱散着她身上的寒意。
如果不是那架把她“回收”到这里的巨大无人机，在她落地后，如同训练有素的仆人般，灵巧地将自身折叠起来，缩回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凹槽之中，杰西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误入了一个服务周到的高档旅店的套房。
一个完美符合刚刚经历死而复生的杰西·汉考克所有需求的场所。
不知为何，意识到这一点让杰西裸露的胳膊上瞬间竖起了更多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她不敢再多想，快步走到衣柜前，从中拿出了一套内衣和运动服套上，刻意不去注意为什么这些衣物的尺码会如此精准，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紧接着，她又从冰箱里随手抓起一把能量棒，撕开包装后粗暴地往嘴里塞。她没时间慢嚼细咽，一边费力地吞咽，一边跌跌撞撞地冲向房间唯一的门。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个诡异的房间，找到其他人，搞清楚这该死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需要答案！立刻！马上！
幸运的是，当她几乎是撞开房门冲出去后，眼前的环境瞬间变得熟悉起来，让她因恐惧而剧烈跳动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一点点：冰冷粗糙的岩壁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高耸得几乎看不到顶的巨大穹顶，远处隐约可见的、如同巨兽之眼的巨大电脑屏幕上滚动着瀑布般的数据流，以及数量静静停放在那里的，线条狰狞而充满力量感的漆黑车辆……这里是蝙蝠洞！
而更让她松口气的是，在蝙蝠洞的正中央，那个巨大的、滚动着无数复杂数据流的电脑屏幕前，站着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穿着一身笔挺的、一丝不苟的三件套西装，头发花白但梳理得整整齐齐，身姿挺拔，毫无老态。
是阿尔弗雷德先生！
陡然的宽慰让杰西的眼眶一阵发热，险些双腿一软直接从连接平台的楼梯上滚下去。感谢上帝！阿尔弗雷德先生没事！他还在这里！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踉踉跄跄地跑到那位老管家的身边。她张开嘴，急切地想开口叫他，想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告诉他自己刚才的可怕经历，却被嘴里干涩的谷物和巧克力狠狠噎得直翻白眼，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噪音：“阿……呜呜呜呜嗬嗬……”
她这连番奇怪的的动静惊动了正专注于屏幕的老管家。阿尔弗雷德震惊地转过头来，那双总是平静睿智的眼睛，此刻在反光的镜片后瞪得溜圆。
“杰西小姐！”他惊呼出声，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和一丝责备，“你这是在做什么？！刚回来就打算噎死自己吗？！”尽管语气带着责备，但他几乎是瞬间就出现在操作台旁，以一种不失优雅却又高效得令人咋舌的速度，拿起一个干净的玻璃杯，接满一杯清水稳稳地递到杰西面前。“慢慢来，不用这么着急。布鲁斯少爷已经成功制服了剩余的格林帮成员，包括那个在背后偷袭你的卑鄙头目。剩下的扫尾工作交给戈登局长和他的部门处理就行。你做得很好，杰西小姐，今晚的行动已经结束了。”
老人说的第一个字就如同第一盆冷水，浇在了杰西刚刚因看到熟人而稍稍回暖的心上。她端起水杯，在阿尔弗雷德不苟同的目光中把能量棒冲下肚。喉咙火辣辣地疼，眼角被呛出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被她胡乱地用手背抹去。“你叫我什么？”她的声音因为刚才的窒息而有些沙哑，但更多的是无法掩饰的困惑和焦虑，“格林帮？行动？阿尔弗雷德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会参加行动？我明明只是在庄园楼上的房间里睡觉！可是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又在哥谭港里了！还有那个巨大的无人机和奇怪的房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什么时候搞出来的这套回收装置？！”
她语速飞快，连珠炮似地抛出一连串问题，迫切地想要得到解释。
然而，阿尔弗雷德脸上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写满了不亚于杰西的茫然。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仔细地打量着杰西，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很抱歉，杰西小姐，”他缓缓开口，“但恕我直言，你的记忆似乎有些……混乱。根据‘菲尼克斯回收单元’传回的初步生理数据，你的身体机能一切正常，符合‘重置’后的标准状态。所以在……回来的途中，你是否遇到过什么其他的意外？比如头部再次受到撞击？”
我醒来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意外！杰西用力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勉力克制朝着眼前这张熟悉而关切的脸大吼大叫的冲动，尽管她内心深处那份被颠覆认知的惊骇正在疯狂地催促她这么做。
“我的记忆没问题！”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每一个字仍带着因极力压抑而产生的微微颤抖。“我记得清清楚楚！就在几个小时前！我们还在庄园里开了庆祝派对！联盟所有的人，还有露易斯夫人都来了！我们一起吃饭聊天，大家都很开心！”
她死死地盯着阿尔弗雷德的眼睛，近乎乞求。她需要从他眼中看到一丝认同，一丝恍然大悟；她需要他点头，需要他露出那种“啊，是的，那个聚会，人多事杂，我差点忘了”的表情——即使她知道阿尔弗雷德从不忘事——然后告诉她，一切只是个误会，她只是不知怎么意外落水了，然后一切就能回到那个充满欢声笑语的、正常的轨道上。
阿尔弗雷德脸上的困惑反而变得更加浓重了，担忧的神色也愈发明显。同时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在评估某种风险的谨慎。
“杰西小姐，”他斟酌着词句，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个情绪激动且精神脆弱的病人，“你所描述的这个‘庆祝派对’……据我所知，今晚并未发生。”杰西的脸色瞬间刷白，而他的语气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杰西小姐，我强烈建议你现在立刻接受一个全面的神经系统扫描。今晚的突袭行动对你来说强度非常大，你又在最后关头为了掩护布鲁斯少爷去解救那些被困的人质，选择独自一人面对格林帮那个穷凶极恶的头目和他那些装备了非法能量武器的疯狂手下，直到被他用高压电击棍击中要害后，不幸从高楼失足摔落……”他的句尾低沉下去，带着后怕和不忍：“虽然理论上来讲，你的重置能力会修复所有生理上的损伤，让你完好无损地‘回来’。但是……死亡本身，尤其是这种突发性的暴力死亡，给精神层面带来的冲击和损害是难以估量，也难以预测的。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巨大的精神创伤，你才会产生一些……生动的幻觉，或者记忆覆盖现象……”
“幻觉？！”这两个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杰西的心上。她瞬间拔高了音量，声音尖锐得甚至有些破音。她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自己那些鲜活而温暖、充满了欢声笑语的记忆，在阿尔弗雷德眼中，竟然只是……精神创伤后的幻觉？！“看在上帝的份上！那些才不是幻觉！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你如果不相信我，你可以去问问戴安娜小姐！或者布鲁斯先生！他们都在场！他们会告诉你一切都是真的！”
一个低沉冷静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在空旷的洞窟中响起，打断了杰西失控的情绪。“冷静点，菲尼克斯。”
是布鲁斯，但他本人并不在现场，声音是从遍布洞穴的通讯器中传出的，带着一丝电流的滋滋声。“听阿福的话，你现在的状态很不稳定，需要立即做一个全面的医疗检查。我们需要弄清楚，你那些与现实不符的想法和记忆，到底是来自于长期多次重置所累积的压力，还是某种突然爆发的副作用症状。阿福，请尽快帮她进行检查。如有必要，联系钢骨，让他远程接入医疗数据，进行更深层次的分析。我这边处理完收尾工作，会尽快赶回来。”
“不！”杰西终于忍不住放声尖叫，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她感到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困住了，这张网由她最信任的人编织而成，他们用关切的眼神和担忧的语气，将她定义为一个记忆混乱、出现幻觉、需要治疗的病人！“你们到底是谁？！你们不是他们！我认识的阿尔弗雷德先生和布鲁斯先生去哪了？！”她环顾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蝙蝠洞，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上，“戴安娜小姐呢？！还有库瑞先生呢？！他们去哪里了？！”
阿尔弗雷德看着她几近崩溃的样子，眼中充满了深深的忧心。他小心翼翼地朝她靠近了两步，伸出手似乎想要安抚她，好似生怕惊扰了一只已经被逼到角落的小动物。
“杰西小姐，请冷静一点，”他试图用平稳的语气让她镇定下来，“关于普林斯小姐和库瑞先生……他们最近都在处理各自领域的事情，根据通讯记录，他们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和我们进行直接联系了，你——”
“一个月？！”杰西像被狠狠扇了一巴掌，“不可能！我们今晚还在一起！就在不久前！你在骗我！”
她听够了这些在她听来完全是谎言的“事实”，听够了对自己记忆和精神状态的全盘否定！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被当成疯子对待的感觉！不等阿尔弗雷德——或者这个不知道是谁的人——继续扯谎，她猛地转过身，拔腿就往蝙蝠洞通往庄园的出口跑去！
没关系！她告诉自己，没关系！阿尔弗雷德和布鲁斯可能出了什么问题，或者他们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只要她能找到戴安娜小姐！或者库瑞先生！他们一定还正常！他们会相信她！他们会帮助她脱离这个噩梦般的一切，找到真正的韦恩主仆！
她不顾一切地闯入了寂静的韦恩庄园。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昂贵的地毯吸收了她急促的脚步声。
“戴安娜小姐！库瑞先生！”她在空旷的门厅里大声呼喊，跌跌撞撞地跑向戴安娜昨晚所住的客房门口，急促地拍打着门板，“戴安娜小姐！很抱歉在你睡觉的时候打扰你！但我需要你的帮助！出事了！出大事了！”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有什么不对劲。她脑海中有个声音突兀响起。以神奇女侠那超凡的听力和惊人的警觉程度，恐怕早在她像头失控的疯牛一样冲进庄园时就应该有所察觉了。怎么可能在她如此大声地拍门呼喊之后，依旧毫无反应？
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她的脊背。她停止了拍门，颤抖着伸出手，猛地拧开了门把。
冷冽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如同水银般倾泻而入，照亮了室内每一个角落。空寂是房间唯一的主题。
杰西呆呆在门口站了几秒。不，这怎么可能！就是在这里！她清晰地记得，就在几个小时前，她和黑发女神互相道了晚安，她还清楚地记得戴安娜在关门前，带着一丝俏皮和暖意，对她眨了眨右眼！那一幕如此清晰，怎么可能是幻觉？！
她像个疯子一样，扭头冲出去把庄园里所有的客房，一间一间地推开门找了个遍。没有戴安娜，也没有醉酒的亚瑟·库瑞。她甚至找不到一丝一毫昨晚那场盛大庆祝会所应该遗留下来的痕迹。没有还未来得及复原的家具，没有还未收拾的花朵，主屋东侧的起居室就是个普通的起居室。
杰西的心跳如同失控的鼓点，疯狂地撞击着她的胸腔，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的手脚冰凉，指尖甚至开始发麻。头晕目眩的感觉阵阵袭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她仿佛能听到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对她说话，但声音模糊不清听不真切，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不……不不不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想到了她的手机！对！手机！只要能联系上戴安娜小姐！只要能听到她的声音！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辨认着方向，跌跌撞撞地奔向她自己所住的卧室。她需要她的手机！
她猛地撞开自己卧室的门，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不是她的房间！至少，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
因为是临时仓促住进韦恩庄园，而且过去两年中她不停搬家，所以除了衣物几乎没有什么其他个人物品。直到最近，因为状态有所好转，她才在布鲁斯的默许下添置了一些电子设备，书桌上也堆放了一些她学习各种知识的书本和笔记。
但眼前的这个屋子……简直像是某个充斥着后现代工业风格的电影片场里，被刻意搭建出来的、属于某个技术怪咖的混乱场景。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她完全看不懂的、复杂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电路图、精密得如同艺术品的机械设计稿，还有几张她完全不认识的、风格诡异的重金属乐队海报。房间的角落里，像垃圾一样随意堆放着各种型号的电子元件、拆卸下来的、用途不明的机械零件，以及一些散发着机油味的工具。那张她曾经用来学习和看书的书桌上，此刻更是摆满了各种型号的、大小不一的显示屏，屏幕上闪烁着瀑布般滚动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代码和三维数据流，键盘旁边散落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焊接工具和能量饮料罐头。整个房间的风格，就像是一个顶级黑客、一个孤僻科技宅，以及一个哥特文化狂热爱好者的诡异混合体！
唯一能证明这间房属于她的证据，是杰西在一个拆装了一半、结构复杂的机械臂旁边，看到了一张小小的相框。那是她和父母在她大学毕业典礼上的合照，里面二十二岁的黑发女人穿着学士服，一手亲昵地揽住母亲的腰，另一只手臂随意地搭在父亲的肩膀上，三个汉考克笑得一脸灿烂，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她定了定神，催促自己把目光由那段遥远的记忆上撕开，在杂乱的书桌上搜索着。终于，在一堆散乱的图纸和工具下面，她找到了目标。杰西颤抖着拿起款式和颜色都截然不同的手机，解锁屏幕——幸运（可怕）的是，指纹能用——迫不及待地点开通讯录，在长长的名单里飞快地滑动，寻找那个熟悉的名字。
找到了！戴安娜！
后面没有“小姐”的后缀。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脑中那些不祥的预感，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咬碎了牙，才鼓起勇气点下了那个绿色的拨号键。听筒里传来单调而漫长的“嘟——嘟——”的等待音，每一声都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狠狠地敲打在她早已紧绷到极限的脆弱神经上。
对方没有接电话。
杰西不死心，挂断后又立刻重拨。依然是无人接听。再打。同样的结果。
她转而点开短信界面，打算给戴安娜发信息。她假装没有看到过去那些充满了日常问候、分享瞬间（虽然主要是杰西）和偶尔玩笑的聊天记录尽数消失了，专注地编辑了好几条信息：戴安娜小姐你在哪？为什么突然离开了庄园？发生了什么事？布鲁斯先生和阿尔弗雷德表现得好奇怪，他们都声称不记得有庆祝会这回事！
信息发送出去，杰西的一颗心也跟着离开了。她知道自己应该等上一会儿，但深入骨髓的焦虑和恐慌让每一秒都度日如年。于是她开始在通讯录里翻找巴里，另一个能给他带来安心感的朋友。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她把通讯录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翻找了好几遍，甚至动用了搜索功能，输入了巴里、艾伦、闪电、零食黑洞等所有她能想到的关键词。
结果一无所获。
杰西快要窒息了。空气像是变成了凝固的水泥，沉重地压迫着她的胸腔，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卧室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是布鲁斯·韦恩。从他仅仅摘下了头盔、身上还穿着那件沾染着硝烟气息的蝙蝠战衣这点来看，他一定是刚到家就匆忙赶来了。
“杰西，”他开口，带着前所未有的显著关切，“你还好吗？阿福说你就像听不到他的声音一样。”
“布鲁斯先生！”杰西猛地抬头，此刻也顾不上计较那称呼上的微妙变化了，“我的手机出问题了！我不知怎么把巴里的联系方式弄丢了！你那里有吗？求求你，快告诉我！”
在她乞求的目光中，布鲁斯深深皱起眉头，眼中浮现出浓重的困惑和担忧。“谁是巴里？”
谁是巴里。四个简单的字，给杰西带来的影响不亚于四百万伏的电击。
“这……这是什么新的恶作剧吗？”杰西快要控制不住声音里的绝望了，“巴里·艾伦啊！闪电侠！那个跑得非常快的，联盟的成员之一！红色的制服！犹太小伙，住在中心城！他今天晚上也来参加了庆祝会，刚考上了CSI的资格，你还调侃他别因为迟到太多而被处罚……”
她试图唤醒布鲁斯的记忆，但后者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担忧之色越来越浓。
“杰西，”当他最终开口时，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她精神状态的深切忧虑，“看来你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严重一些。你需要立刻跟我去医疗室进行全面检查。”
“我没有病！我不去！”杰西尖叫道，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的记忆才是错误的！你们都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她狂乱地挥舞着手臂，以期阻止布鲁斯靠近。
“冷静一点，杰西，你需要——”
“不要叫我杰西！我认识的布鲁斯先生不会叫我杰西，不会叫我什么菲尼克斯，更不会说他不认识巴里！”杰西歇斯底里地嘶吼，“你不是布鲁斯先生！你走开，离我远一些！”
有着布鲁斯·韦恩长相的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灰眼睛里闪过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最终，他微微颔首，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不容分说的命令：“好吧，杰西。我给你一些时间冷静。但仅限今晚。明天一早，你必须接受全面的身体和精神评估，维克多也会参与。这是命令，没有商量的余地。”语毕他脚步沉稳地离开了房间。留下杰西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空洞的视线落在手中毫无动静的手机上。
她像看到浮木般的溺水者般，再次拨通了戴安娜的号码。
求求你接电话吧，戴安娜小姐，我现在只剩你了……
好像听到她的祈祷，这次电话在响了几声后，竟然被接通了！
一缕微弱的火花在杰西死寂的心中猛地重新燃起。“戴安娜小姐！谢天谢地，终于打通了……”
“菲尼克斯，你半夜不睡觉发什么疯？”熟悉的嗓音，错误的称呼，全然陌生的口吻，杰西的雀跃刹那间僵死在了脸上。“我说过很多次了，任务以外的时间我不想跟你有任何交集！你要喝酒去找亚瑟，要飙车去找卡尔-艾尔，要撒娇去找布鲁斯或者阿尔弗雷德，至于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明白了吗！”说完根本不给她任何反应和辩解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忙音在耳边单调的回响，如同祭奠了她最后一丝希望消亡的丧钟。
杰西的手猛地一抖，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屏幕瞬间碎裂，裂痕像蛛网般蔓延，映照着她同样支离破碎的心。
再也忍不住了。
困惑、恐惧、委屈、孤独、绝望……在这一刻轰然决堤，冲破了她苦苦维持的自欺欺人。她蜷起身子，把眼泪和哭声深深埋进掌心，似乎这样就能把自己与这个噩梦一样的陌生世界隔绝开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