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里的人不算多但也不少，只是正儿八经称得上一声主子的寥寥无几。
比方说女眷。
最顶顶尊贵的便是慈宁宫里的那位太皇太后了，皇帝祖母，先帝生母，历经三朝，积威甚重，是宗室里的定海神针。
接着就是皇太后，皇帝嫡母，先帝第二任皇后，仁厚温和，只是不通满语汉语，在宗室里的存在感不如太皇太后那般鲜明，更像是富贵吉祥物。
其余顺着下来便是后宫里的皇贵妃、贵妃、惠宜德荣四妃，前两位家世好，后四位个个有子，都算是后宫里的标杆人物。
只是太皇太后上了年纪精力不足，皇太后也不是很乐意和这些语言不通的嫔妃们说话，因此平日里都是五日一请安。
冬日雪天路滑，太皇太后心慈，又定了从冬至到除夕这段时间十日请一次安的规矩。
这请安是包括妃嫔、公主皇子以及康熙本人的。
慈仁宫正殿。
外边儿天还黑着，只是没有下雪，守夜的宫女坐在毛毡上，听着宫墙外的梆子声算着时间。
卯时三刻，守夜宫女拿下遮灯的纱布罩，在床边轻声道：“主子，卯时了。”
第一声，皇太后和胤祺都没醒。
第二声，睡得四仰八叉的胤祺迷迷糊糊睁开眼，在被褥里一拱一拱地，把抱着他的皇太后弄醒了。
皇太后下意识轻轻拍了拍胤祺软乎乎的后背，看着他滴溜溜的大眼睛解释道：“咱们今日去给你乌库玛嬷请安，你先再睡一会儿。”
听到乌库玛嬷，胤祺懂了，也兴奋了。
他出慈仁宫的次数不多，只知道去见乌库玛嬷就是要出门的意思。
当下在被窝里挪挪挪，慢慢挪到了床沿边，脑袋横着探出被褥，活力十足地叫唤道：“皇玛嬷，嬷嬷！”
意思是让皇太后叫赵嬷嬷进来给他穿衣裳，他不要睡觉了。
赵嬷嬷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守在胤祺身旁的。
他身边共有两个得力的嬷嬷，赵嬷嬷为人细心，又从不多嘴多舌，刚到胤祺身边时还显不出她来，直到后来相处久了，慢慢入了皇太后的眼，这才默认成了照顾胤祺生活起居的管事嬷嬷。
另一位便是徐嬷嬷了，她性子刚直些，不似赵嬷嬷会哄人，但有能力又忠心，便被皇太后安排管理伺候胤祺的宫人，两个嬷嬷一个对内一个对外，倒也相得益彰。
都是主子面前有脸面的嬷嬷，守夜这活儿一般安排不到她们身上。
但慈仁宫正殿亮起烛火时，她们已经自觉在廊下站着，等候传召了。
等赵嬷嬷帮着胤祺穿衣洗漱完毕，外面的天依旧黑着。
小厨房送来早膳，共有两样粥，三样点心和五样小菜。
胤祺昨日刚学会使勺子吃饭，今早还新鲜着，也不去拿点心饽饽之类的，只一个劲儿和煮出米花的碧梗粥做斗争。
还非常有孝心地给皇太后舀了一勺：“皇玛嬷，吃。”
虽然在路上洒了三分之二，但皇太后还是品尝到了一点乖孙的心意，笑呵呵地往他碗里夹了些小菜，“都吃，都吃。”
冬日的请安是在辰时，也就是早上七点，那会儿天边刚泛起蟹壳青。
皇太后抱着胤祺在暖轿里坐着，因为走得实在平稳，胤祺还打了个哈欠，靠在皇太后身上又眯了一会儿。
慈宁宫。
大大小小的阿哥聚在偏殿内，最年长的大阿哥和不过一岁半被奶嬷嬷抱着的八阿哥都已经到了。
胤祺是来得最晚的。
他左右看了看，迈着小短腿就往他目前最熟悉的太子走去。
太子正有一搭没一搭和大阿哥闲谈，余光瞧见一个熟悉的小身影往这边来了，也不再和大阿哥说些无聊的话，摸了摸胤祺毛绒绒的脑袋，“小五来了啊。”
大阿哥狐疑地看着太子。
不对，十分有九分的不对。
太子二弟什么时候和五弟关系这么好了？
他之前不是谁也不亲近的吗？
因为将太子视为对手所以对他格外关注和了解的大阿哥觉得太子定然有所图谋，指不定脑子里在想什么新的坑他一把的办法。
是想展示对弟弟的关怀然后拿自己做对比吗？
大阿哥脑子里全是简单浅显的阴谋论，决定主动出击。
他学着太子的样子摸了摸胤祺的脑袋，可惜力气没掌握住，胤祺被他揉得左右晃了晃。
胤祺委屈瘪嘴看向太子，眼中隐隐约约有泪花闪过，“哥哥。”
自觉被弟弟依赖的太子一巴掌拍掉了大阿哥的手，皱眉道：“不要拿五弟当小狗来摸。”
大阿哥原本还有那么一丝把五弟弄哭了的愧疚感，现在就只剩对太子胡说八道的不满了，他脸涨得通红：“我才没有拿五弟当小狗，不要污蔑我！”
他就说太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五弟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弟弟。
太子淡淡看了他一眼，又伸手掰了一点米糕当做安慰塞胤祺嘴里，那气势，仿佛他才是所有人的大哥，大阿哥只是个弟弟。
莫名懂了太子那个眼神，大阿哥气得不轻，从碟子里拿了一块米糕就要往胤祺嘴里怼：“你二哥小气，点心都只给你一点边角，别和他亲近，还是看大哥的。”
胤祺本就用了早膳，太子给的那一点让他尝个味道刚好，他现在不是很想吃点心，将唇抿得紧紧的。
但是他那点力气对大阿哥来说微不足道。
米糕一点一点来到了胤祺牙关前。
太子刚想阻止，觉得嘴巴有点疼的胤祺已经一口将米糕咬下又吐到一边，张嘴开始嚎：“哇——”
总所周知，哭声是很有感染力的。
尤其胤祺的哭声还相当厉害。
年纪尚小的六七八三位阿哥被突如其来的嚎哭吓着了，在奶嬷嬷怀里开始呜呜咽咽。
四岁的四阿哥也有一点要开始哭的趋势。
各位奶嬷嬷连忙开始哄人。
大阿哥手忙脚乱地试图让胤祺开心起来。
当然，在胤祺眼里，大阿哥这一番行为完全就是恐吓。
在大阿哥做出又一个鬼脸后，胤祺顿了顿，嚎得更大声了。
太子给了大阿哥一个鄙视的眼神，转手就把胤祺交给了赵嬷嬷。
他们一个十岁一个八岁，难道能比从小照顾五弟的奶嬷嬷更懂怎么哄他吗？
哄了好一会儿，胤祺终于不再扯着嗓子嚎，而是开始抽噎，并且再次发挥记仇本色。
他还记得刚刚太子帮他打了一下大阿哥的事，此时挣开赵嬷嬷的怀抱，期期艾艾地抱着太子，眼里还包着眼泪，可怜又可爱，“哥哥。”
太子矜持地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脸，“怎么了？”
“打我，怕，”胤祺委屈巴巴地指了指大阿哥，又将小脸埋进太子怀里，闷声道，“哥哥，打。”
意思是大阿哥打他，还把他吓着了，他想太子帮他打回去。
他的行为实在太过好懂，大阿哥脸一下子黑了，太子则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昨日被胤祺指着说要打的还是皇阿玛。
大阿哥不知道自己和康熙得了同等待遇，他有点郁闷，绷着脸不想说话。
太子对这个脑子不是很好用的大哥非常了解，淡淡说了一句：“敢作敢当。”
谁让五弟是被你惹哭的呢。
已经不用你哄了，但不至于连基本的道歉都做不到吧，那可真让人瞧不起。
太子眼里明晃晃地表达这个意思。
简单的激将法，但好用。
十岁的大阿哥非常在意言出必行，也很想给下面的弟弟做表率，尤其是这个一向与他面和心不和，总想顶替他大哥位置的太子二弟。
他从来不在太子面前露怯。
大阿哥脑筋急速转动着，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僵硬地哄着背对着他的胤祺：“大哥吓到你是大哥的不对，要不你还是亲自来打大哥一下吧？”
胤祺埋在太子怀里圆滚滚的脑袋动了动。
这人在叽里咕噜说什么？
太子就这么看着大哥犯蠢。
大阿哥继续发表自己的长篇大论试图说服胤祺亲自打他而不是让太子代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要是觉得现在打我不痛快，那也可以等到你十岁的时候打回来，我给你记着，肯定不会让你吃亏的，我是你大哥，你相信我。”
大阿哥甚至无师自通了画大饼，说等胤祺十岁他能长得多么多么健壮，力气一定比现在大，到时候再打回来也划算，反正比太子代劳要划算。
唯一看完全程，并且没哭的三阿哥轻轻拉了拉大阿哥的衣袖，小声道：“大哥，五弟好像听不懂你说话。”
他敏锐注意到了太子二哥和五弟说话是用的蒙语，而大哥一直在说满语。
五弟应该没有天赋异禀到三岁就能精通满蒙双语。
大阿哥整个人都僵住了。
太子心情颇好地将埋在他怀里的胤祺捞出来，牵着他的手去打了大阿哥两下。
大阿哥愣愣地站在原地。
三阿哥摇摇头，觉得大哥有点傻。
他是在宫外大臣家里长大的，因为明年满六岁要去尚书房读书了才回的紫禁城。
额娘说大哥也是在宫外大臣家长大的，他还想着和大哥同命相连，应该在尚书房很能合得来。
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和大哥还是不一样的。
他没大哥那么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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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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