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的琅琅书声漫过走廊,白琬握着那支钢笔的手指微微收紧。笔身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校服袖口渗进来,像条细小的蛇,缠得她心头发痒。
“这钢笔得要上千吧?”顾佳凑过来,用课本挡着脸,眼睛瞪得溜圆,“江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他以前给沈曼琪买的水笔,还是文具店打折的款呢。”
白琬的笔尖在语文课本上洇出个墨点,淡蓝色的墨迹晕开,像朵没开全的花。她其实认得这个牌子——去年在老家的新华书店,柜台里摆着支同系列的钢笔,标价签上的数字让她当时就红了脸。
“可能是别人送他的,他不用吧。”她小声辩解,把钢笔塞进笔袋最底层,和那半盒创可贴放在一起。
顾佳撇撇嘴,显然不信:“谁不知道江哥只用万宝龙?再说了,笔身上还刻着你的名字,总不能是别人送的吧?”
刻着名字的钢笔。白琬的心跳又乱了几分。昨天在天台接过盒子时,她光顾着惊讶,根本没细看。今早拆开塑封才发现,银白色的笔帽上刻着极小的“琬”字,字体锋利,和江曜的人一样,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劲儿。
“叮铃铃——”上课铃响了,王老师抱着试卷走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白琬把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可那支钢笔的影子总在眼前晃,像个挥之不去的符号。
课间操时,广播里放着老旧的运动员进行曲。白琬站在(1)班队伍的末尾,动作有些僵硬——老家的中学没有课间操,她总记不住那些伸展动作。
“胳膊再抬高些。”顾泽言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他站在(8)班队伍的前排,转身时冲她比了个手势,“第三节是扩胸运动,不是投降。”
白琬的脸瞬间红了,慌忙调整姿势,却不小心踩到了前面女生的鞋跟。对方“哎呀”一声转过头,是秦雨婷。
“走路不长眼啊?”秦雨婷的语气冲得很,眼神扫过她的手时,突然笑了,“哟,换钢笔了?还是江曜送的?怎么,这就攀上高枝了?”
周围几道目光立刻投过来,带着探究和嘲讽。白琬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秦雨婷往前一步,故意撞了下她的肩膀,“沈曼琪昨天在天台哭着跑下来,全校都看见了,不是你欺负她是什么?拿着江曜送的笔,就真当自己是江太太了?”
“你胡说什么!”白琬的声音发颤,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我胡说?”秦雨婷嗤笑一声,扬手就要推她,手腕却被人死死攥住。
顾泽言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脸色沉得厉害:“秦雨婷,操场这么多人,你想被记过?”
秦雨婷的手腕被捏得生疼,看到他身后的教导主任,立刻怂了:“泽言哥,我就是跟她开个玩笑……”
“玩笑?”顾泽言松开手,声音冷了几分,“拿别人的家事开玩笑,你爸妈没教过你规矩?”
秦雨婷的脸涨得通红,恨恨地瞪了白琬一眼,转身跑回了(3)班的队伍。白琬看着她的背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没事吧?”顾泽言递给她张纸巾,语气放柔了些,“别跟她一般见识。”
白琬点点头,接过纸巾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温热的触感像电流,让她猛地缩回手,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广播里的音乐换成了整理运动,白琬低着头跟着节拍摆手,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操场角落的香樟树下,江曜靠在树干上抽烟。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直直落在她身上,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深秋湖面的冰,冷得发亮。
四目相对的瞬间,白琬慌忙低下头,心脏“咚咚”地撞着胸腔,像要跳出来。她不明白江曜为什么总盯着自己,是因为沈曼琪?还是因为那支钢笔?
课间操结束后,白琬抱着作业本往办公室走,刚到楼梯口就被傅明轩拦住了。他手里拿着个篮球,校服拉链敞着,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头的黑色T恤。
“江哥让我给你的。”傅明轩把个牛皮纸信封塞到她手里,沉甸甸的,“他说……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白琬捏着信封的边角,指尖有些发颤。她能感觉到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纸,边缘硌得手心发疼,像块烫手的山芋。
“这是什么?”她抬头问,傅明轩已经抱着篮球跑远了,只留下句“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回到教室,白琬把信封塞进桌肚最里面,用语文课本压住。整节课她都心不在焉,老师讲的三角函数像团乱麻,缠得她头晕脑胀。直到午休铃声响起,顾佳被李灵薇叫去厕所,她才敢偷偷把信封抽出来。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是一沓百元钞票,大概有五千块。最上面压着张便签,字迹潦草得像鸡爪爬过:【赔你保温杯的钱,别再让沈曼琪找你麻烦。】
白琬的手指僵了僵,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下,又酸又涩。她想起周兰英每天凌晨四点就去菜市场捡烂菜叶,想起白睿把学校发的牛奶偷偷塞进她书包,想起自己攥着皱巴巴的零钱在公交站台上计算换乘路线——这些在江曜眼里,大概都能用钱解决吧。
她把钞票重新塞进信封,捏得紧紧的,指节泛白。这笔钱够她们家交三个月房租,够白睿买一学期的练习册,够周兰英买支好点的护手霜——可她不能要。
有些东西,是用钱买不来的。比如尊严,比如真心。
下午第一节课是物理,王老师在讲台上讲得眉飞色舞,白琬却盯着桌肚出神。她在想怎么把钱还给江曜,是直接放在他桌上?还是托顾泽言转交?
放学铃声响起时,她还没想出办法。顾泽言走过来,敲了敲她的课桌:“今晚还去图书馆吗?电磁学的难点我整理好了笔记。”
白琬抬头看他,男生的额前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她突然想起早上在操场,江曜那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他们相触的手上,心里莫名一紧。
“今天……不去了吧。”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发闷,“我妈让我早点回家。”
顾泽言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恢复了自然:“也好,你最近太累了,是该好好休息。”他顿了顿,从书包里掏出本笔记本,“这是整理好的笔记,你拿去看,有不懂的明天问我。”
白琬接过笔记本,指尖触到他的温度,心里更乱了。她点点头,看着顾泽言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抓起书包和那个信封,快步往(8)班走去。
(8)班的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江曜趴在最后一排睡觉,校服外套盖住脑袋,像只蜷缩的大猫。白琬走到他桌前,把信封轻轻放在桌角,犹豫了一下,还是推了推他的胳膊。
“江曜,你的钱。”
男生没动,只是发出声不耐烦的闷哼,像只被打扰了午睡的狮子。
白琬咬了咬下唇,提高了些音量:“我不要你的钱,保温杯我自己会买。”
江曜终于掀开外套,露出张带着戾气的脸,眼神像淬了冰:“怎么?嫌少?”
“不是的。”白琬往后退了一步,“这不是钱的事,是我的东西,我自己会负责。”
“负责?”江曜嗤笑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逼近她,“你怎么负责?让你妈再打一份工?还是让你那坐牢的爸托人捎钱来?”
“你闭嘴!”白琬的脸色瞬间白了,眼眶红得像兔子,“不准你说我爸!”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大声说话,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股倔强。江曜愣了愣,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突然有些烦躁。他不是故意要戳她痛处,只是看到她跟顾泽言站在一起时,那股无名火就控制不住地往上冒。
“钱你必须拿着。”江曜把信封往她怀里塞,语气硬邦邦的,“不然沈曼琪还会找你麻烦。”
“我不怕。”白琬把信封推回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就算她再来找我麻烦,我也不会要你的钱。江曜,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江曜的眼神沉了沉,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白琬,你以为你是谁?想让我放过你就放过你?”
他的指尖带着烟草味,烫得她皮肤发麻。白琬挣扎着想推开他,却被他攥得更紧。男生的脸离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昂贵的古龙水味,混着淡淡的烟草味,形成一种奇异的、让她心慌的气息。
“放开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江曜的手背上,滚烫的。
江曜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松开手,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下巴上淡淡的红痕,心里突然空了一块。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琬趁机推开他,转身就跑,像只受惊的小鹿。她的书包带在奔跑中滑落,里面的书本散落一地,其中一本练习册掉在江曜脚边,封面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白琬”两个字,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笑脸。
江曜弯腰捡起练习册,指尖触到那个笑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他看着白琬跑远的背影,手里的信封被捏得变了形,钞票的边角硌得手心发疼。
傅明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瓶可乐:“江哥,你这又是何必呢?想对人家好就好好说,干嘛总凶巴巴的?”
江曜没理他,把练习册塞进桌肚,抓起外套就往外走,脚步有些快,像在逃避什么。
傅明轩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捡起地上的书本,追了上去:“哎,江哥,等等我!”
白琬一口气跑出教学楼,直到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才敢停下来大口喘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洗得发白的帆布鞋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她不明白江曜到底想干什么,一会儿对她好,一会儿又对她恶语相向,像个阴晴不定的孩子。他送她钢笔,又给她钱,是同情她?还是可怜她?
“白琬?”顾泽言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背着书包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她掉落的笔记本,“你的笔记掉了。”
白琬慌忙擦了擦眼泪,接过笔记本,低着头不敢看他:“谢谢你。”
顾泽言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下巴上淡淡的红痕,眉头皱了皱:“江曜欺负你了?”
白琬摇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没有。”
“别骗我了。”顾泽言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吃颗糖吧,甜的。”
白琬接过水果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草莓味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却怎么也压不住心里的酸涩。她看着顾泽言温和的笑脸,突然觉得很委屈,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顾泽言没说话,只是递给她一张纸巾,安静地陪在她身边。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像披了件金色的外套。
过了好一会儿,白琬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谢谢你,顾泽言。”
“不客气。”顾泽言笑了笑,“走吧,我送你回家。”
白琬点点头,跟着他往公交站台走去。她的心里乱糟糟的,像团缠在一起的线。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曜,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泽言,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那颗越来越乱的心。
走到公交站台,307路公交车刚好到站。白琬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顾泽言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视线里。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穿行在傍晚的街道上,白琬看着窗外掠过的高楼大厦,心里突然有些迷茫。她来深城是为了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帮家里分担压力,可现在,她的心思却被两个男生搅得乱七八糟。
她掏出那颗水果糖的糖纸,展开来,里面空空如也。白琬看着糖纸上印着的小熊图案,突然笑了笑。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至少,她还有顾佳这样的朋友,有顾泽言这样的帮助,还有……江曜那支刻着她名字的钢笔。
白琬把糖纸小心翼翼地夹进语文课本里,像藏起一个小小的秘密。她想,不管未来会怎样,她都要努力走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
而此刻,(8)班的教室里,江曜正坐在白琬刚才站过的位置,手里拿着那本捡来的练习册。封面上的笑脸被泪水打湿,有些模糊,却依旧看得清那明媚的弧度。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个笑脸,眼神复杂。
傅明轩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江哥,还在想那个转校生呢?要不……我去帮你说说?”
江曜没说话,只是把练习册放进桌肚,抓起书包往外走。傅明轩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心里嘀咕:这江哥,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江曜走出校门,没像往常一样去酒吧,而是开着宾利,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他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点什么。
车子路过一家文具店时,江曜突然停了下来。他走进店里,目光在货架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一个米白色的保温杯上。杯身上印着只小兔子,跟白琬那个很像。
江曜皱了皱眉,还是让店员包了起来。他付了钱,拿着保温杯走出店门,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像披了件金色的外套。他想,也许,有些事,是该好好想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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