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烟在两人之间袅袅盘旋，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玄寂的问题，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在雨熙的心湖中掀起滔天巨浪。她自己的记忆尚且被重重迷雾封锁，许多前世的碎片如同隔着毛玻璃窥视，模糊不清。她不知道玄寂口中那“跪碎九重莲台”的具体景象，不知道那份让他佛魔颠倒的“相思劫”究竟因何而起，更不知道自己在那段过往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她只看到，眼前这位向来悲悯淡漠的佛子，此刻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混杂着痛楚、执拗与一丝卑微希冀的光芒。那目光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无法给他一个关于过去的、确切的答案。因为连她自己，也仍在迷雾中摸索。
然而，看着他那仿佛等待了万古、只为求一个答案的眼神，雨熙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她想起了谢必安（离烨/夙夜）跨越轮回的守护，想起了墨渊冰封之下暗涌的心头血，也想起了自己肩负的源血与契约。
或许，答案并不在早已湮灭的过去，而在当下，在眼前。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白玉与桌面相触，发出清脆的微响。她抬起眼，目光清亮而坦诚，迎上玄寂那双深邃如渊、亟待救赎的眼眸。
“佛子，”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抚平躁动的力量，“前尘往事，如雾如烟，你我所历劫难，或许早已刻入轮回，难以尽述。”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温热的盏壁，仿佛在组织语言，也仿佛在叩问自己的内心。
“我不知菩萨是否懂得相思苦，亦不知过往种种孰是孰非。”
她的目光变得坚定而温暖，如同穿透乌云的光柱，直直照进玄寂的心底。
“但我知道，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凌雨熙。”
“我知道，你我曾并肩死战，守护这轮回众生。”
“我知道，情之一字，或许无关对错，只问本心。”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莲台殿外那株摇曳的净世青莲，声音如同誓言，又如同最温柔的叹息，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茶室中：
“纵使前尘尽忘，轮回颠倒——”
“唯愿君心似我心，不负苍生不负卿。”
她不承诺过去，不空许未来。只言此刻，只问真心。愿你的心如同我的心一样，将这份或许源于前世、延续至今的情感，与守护苍生的责任一同担起，不辜负这茫茫人海中的再次相遇，不辜负彼此并肩作战的情谊。
这，便是她所能给予的，最真实、也最郑重的回答。
玄寂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她的话语。那横亘在心间万载的、因求不得而生的怨与痴，那跪碎莲台也得不到回应的绝望与疯狂，在这一刻，仿佛被一股温暖而坚定的清泉缓缓冲刷、抚平。
她没有给他一个关于过去的答案，却给了他一个关于现在与未来的、更重要的承诺。
不负苍生，不负卿。
原来，他求了万载的，并非是一个对过往的审判，而是这样一个……携手同行的可能。
他缓缓闭上眼，周身那躁动不安的佛魔之力，竟奇迹般地开始平复、交融，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而强大的气息。眉间那点魔印依旧存在，却不再显得狰狞，反而如同点缀。
再睁眼时，他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释然。他起身，走到雨熙身边，与她一同望向窗外。
“阿弥陀佛。”他轻声诵号，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平和，“施主一言，胜过万卷经文。贫僧……明白了。”
有些结，无需强行去解。有些路，同行便是答案。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雨熙说出“不负苍生不负卿”的瞬间，远在劫妄殿处理公务的墨渊，指尖的朱笔微微一顿；正在鬼王冢对着沙盘推演布防的厉千绝，莫名觉得心头有些发堵；就连在忘川畔凝实魂体的谢必安，也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轻轻悸动了一下。
命运的丝线，因这一句承诺，悄然收拢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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