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老式的灯光昏黄,衬得外婆的脸温和又慈祥,季芜的心却在一瞬间提了起来。视线在空中对上时,那一瞬间仿佛被拉得很长,没有人说话。
木门的隔音效果几乎没有,离着这点距离,很容易就能听见。很快,陈声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外婆,您什么时候上来的?需要拿什么东西吗?”
外婆好像堪堪回过神:“哎哟,上来就忘了……我是想找什么来着……”
随即又说:“我是看你们两个人拿个打火机这么久,我想可能是太久没回来了找不到,就上来帮忙看看……这不,刚上来呢就碰见你俩出来了——打火机找到了?”
季芜一顿,照常弯起唇,晃了晃手里的打火机:“找到了,是这个吗?”
“是是是……”外婆连忙点了点头,又转身往楼梯走下去:“你们也快下来吧,我去把其他烟花也一起拿出来……”
季芜偏过头,朝陈声往楼梯的方向轻轻抬了下下巴,陈声就走了过去,扶着外婆的手臂往下走:“我陪您去。”
季芜握着打火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抬脚走了下去,把打火机递给柳音时,空中恰好升起一束烟火,划开黑色的幕布,漾出几朵张扬的花。
却转瞬即逝。
忽明忽暗的光影下,季芜的面容几乎要看不清了。
……
*
往后在清远留的这两天,外婆并未与从前有什么不同,仍旧时常拉着陈声和季芜一道讲话,聊些家长里短,说些从前的故事。
只是偶尔望向季芜的眼神里忽然带上了一点不一样的意味,说不清是什么。
季芜也总是轻飘飘地将目光放到别处。
回去时,跟外婆说“保重身体”,重新回到公司时,季芜就看Clara有空时去提了辞职。对方当然很惊讶,询问她原因,想让她留下来,季芜没说理由,只是态度很坚决,Clara没办法就通过了,接下来还有一些工作需要收尾,收尾结束就可以正式离职了。
因为想快点处理好手头上的事情,季芜一连加了好几天班,早出晚归,晚上经常到凌晨。
某天稍微早了一点下班,十一多到家时,发现陈声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垂眼看着电脑,听到声响,立刻起身朝她走了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包:“是不是很累?”
“还行。”季芜顺势揽了下他的腰,笑着道:“看到你就不累了。”
她很快就放开了陈声,往房间方向走去:“你去洗澡,你先去休息吧。”
陈声:“我等你吧。”
季芜脚步一顿,回过头:“有事要说?”
“没有,我就是还不困。”陈声重新走到了沙发边坐下。
季芜看了他两秒,随即走去房间拿了身衣服进浴室,水汽很快弥漫开来,镜子蒙上水雾,工作了一天的脑子终于再此刻稍微抽离了出来。
看陈声那样子,是有什么话要说?
是她最近太少关心他了吗?
还是她忘了什么重要的日子?
纪念日?
不过她可从来没记过什么纪念日……
这可怎么办
季芜想着想着,忽然想起自己今天早上一上班时刚跟Clara请了半天假,想着明天回佳州,去看季卿成。
那么明天……就是她的生日。
季芜简直对自己拜服。
原本这种特殊的日子她一直都不会忘记的来着。但就是工作了一整天,每天过得跟拆成好几天一样,就这么点时间也感觉过了好久,她一时间实在没反应过来。
而且陈声总是热衷于给她庆祝这个日子,好像她觉得有多不幸,他就有多庆幸似的。
思及此,季芜动作很快地洗完,然后迅速给自己吹完了头发,再走出去,才发现,陈声手边确实放了个礼物盒子,但她回来时没注意。
她走到沙发处,在陈声旁边坐下,他已经合上了电脑,转过头来看她,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像还有点没吹干。”
“没关系。”季芜笑:“等会就干了。”
“还是吹干吧,明天起来头疼了怎么办。”
陈声起身想去拿吹风机,季芜先拉住了他的手腕,把他重新拉回来坐下,说:“就发尾一点,不会头疼。”
陈声又抬起手摸了摸她头顶,确认这里确实干了才作罢。
季芜又问:“你不是要给我送礼物吗?”
陈声顿了顿,拿过旁边的盒子递给她:“你早就看到了?”
“刚刚看到的。”季芜接过来:“你还想给个惊喜的吗?”
“不算吗。”陈声看着她,微微扬唇:“你都已经忘光了吧。”
季芜:“……”
她没说话,打开盒子一看,有一瓶香水,和一个……玩偶。
小狗模样的玩偶。
这个大小似乎正能放进日常的包里。
季芜先把它拿出来仔细看了几眼,觉得它长得有点像陈声,于是又举着玩偶放到陈声脸侧来回对比了下,随即忍不住感叹道:“你这是特意选的吗?也太像你了……”
“……”陈声默然地把她的手推开,半晌才道:“你这是不是在骂我?”
季芜:“哪里?这不可爱吗?”
陈声:“……还好吧。”
季芜轻轻笑起来:“不可爱你把它送我干嘛?”
陈声抿了下唇,像是觉得接下来说的话有些肉麻,于是用了点勇气才说出口:“我希望,如果我不在你身边,它就能陪在你身边。”
顿了顿,他又说出了心里话:“可我一想到这个,觉得连玩偶都嫉妒。”
季芜的视线从玩偶上移开,落到了陈声脸上,眼前灯下的人眼睛真是生得十分好看,又总是这样认真地看着她,眼里落下的光影好似成了直白的诉说。
她笑得有些温柔:“你怎么会不在我身边呢?”
“不是……”陈声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像你上班和出差的时候。”
季芜轻轻“啊”了一声,眼尾也落下笑意:“你怎么这么黏人?二十四小时都要陪着我?”
“我倒是想……”陈声低声道。
季芜笑了声:“说起来你以前也送过我几个玩偶,到现在还在抽屉里放着呢。”
陈声一愣:“那都多久了?”
得是季芜刚来他们家那头两年送的吧。
他以为季芜可能早就扔了,或是塞在哪个地方忘了。
季芜:“是啊,好久了。”
她说着又把盒子里的香水拿了出来,瓶身刻上了她的名字——Ji wu
季芜看了看:“怎么突然想送我香水?”
陈声默了默,心道想让你身上无论如何都是我熟悉的味道。
但这话他没说,而是说:“我知道你平常不用,但如果偶尔想用的话手里正好有,比如……旁边有人的烟味飘了过来什么的。”
“那多浪费啊。”季芜笑了笑:“虽然之前不用,但现在你送我了,我以后会用的。”
她把盖子打开:“我可以喷一下吗?”
陈声:“当然,这本来就是你的。”
轻轻一按。
淡淡的安静的,好似月光里带着水汽的薄雾飘荡,随即带了点清苦的柠檬味道,再卷起一阵柔和的风,轻轻扫过尚在盛开的木槿花,余下一点温度。
季芜眨了下眼,正想说话,就听见陈声先开了口:“这确实是特意选的。”
季芜弯了弯唇:“那……”
“玩偶也是认真选的。”陈声看着她,有些无奈解释,又着重强调道:“但不是照着我自己选的。”
季芜:“像你不好吗?这样我见到它就会想到你了。”
“如果可以的话,”陈声顿了顿,认真道:“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多见见我本人。”
季芜笑着往旁边倒去,被陈声一把拉住,随即他转头看了眼时间,说:“等会,还有个事,我先关灯。”
陈声起身去关了灯,再走回来时,似乎是按了早就握在手里的遥控器,季芜眼前的投影仪忽然被打开了,她愣了下,在陈声坐下时,问:“你想和我一起看电影吗?”
“……不是。”陈声看她一眼:“你安静点,先看。”
“……”
季芜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说“你安静点”,本来想好好反驳一番,但见陈声一副十分认真的样子,就先看了起来。
视频开始播放,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阵模糊的光影,季芜的脸出现在上面,旁边还飘着一行字——
很庆幸你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掀开第一幕。
季芜刚出生时,脸还是皱皱巴巴的一团,除了那双眼睛,一点也看不出现在的模样,却被季卿成记录下来,镜头里还有他忽然出镜的一只剪刀手,以及当时薛晓倩看着她的充满爱意的目光。
原来她也是曾经爱过她的吗?
第二幕。
她刚学会说话,咿咿呀呀发出了几个听不懂的音节后,忽然喊了一声“妈妈”,然后是薛晓倩唰地落下泪来的面庞。
还有季卿成连忙安慰的声音。
……
季芜抓着季卿成的手学走路,然后走了两步大概觉得自己能行,自顾自松开了手,下一秒就摔了一跤,季卿成在一旁大笑。
她鼓着脸气成一团。
……
她开始上幼儿园,不肯离开家里,死死抓住季卿成的手,后来季卿成让她去给他拿个东西,结果回来人就不见了。
季芜恍然想起,自己当时似乎哭得十分伤心,还以为被抛弃了。
现在看到这段视频,才发现季卿成其实一直没离开,而是在角落里偷偷地看着她。
第六幕。
她从幼儿园毕业,进入小学,穿着校服在学校前抿着唇笑得矜持。
然后是季卿成的大拇指在镜头前朝她高高竖起。
而且她忽然发现,镜头里已经没有了薛晓倩的身影。
那点爱意就这样转瞬即逝。
……
她书法比赛拿了一等奖,现在想想,不过是学校设置的一个奖项,但她当时却很开心,非让季卿成给她买了个小蛋糕,和奖状一起合影。
……
季芜攒到零花钱偷偷给季卿成过生日那次,也被记录下来了。
当时她没发现,现在才看到,原来季卿成在角落里偷偷落泪了。
……
第十二幕。
季芜和季卿成见的最后一面。
她满心欢喜地告诉他自己顺利升入佳州一中初中部,而且她的生日要到了,希望他下次工作回来时能给她带个小礼物。
季卿成笑着点头应下来。
但后来。
也没等到。
季芜忽然想,如果她当时“希望”的是不要礼物,就要他这个人原原本本回来呢。
会不会上天就听到了她的请求。
……
第十三幕。
镜头晃动,出现季芜模糊的侧脸。
看这背景像是她第一次跟着陈声他们回清远过年时,在门外的空地上,她大概是在发呆,没想到陈声拍下来了。
她的身后是窗户上的“福”字,脚边是代表新春的鞭炮碎屑,好像就这样闯进了一个同样温暖的世界。
第十四幕。
季芜在国旗下演讲,被学校录下来的一段视频。
第十五幕。
她初三那年收到学校通知,和校长、老师们一同接待外国来调研的一些专家,照片和视频上传到学校官网,里面她正说着流利的英语,眉眼带笑从容地介绍。
……
高中参加英语竞赛,拿了冠军,在台上领奖的模样。
……
高考结束,那天大概是她带着陈声出去散步,他却不动声色地落在她身后,偷偷拍下她背影……
……
季芜有段时间爱上了极限运动,蹦极、潜水、滑雪……都尝试过。
这些视频大概是偶尔陈声放假时非要跟着她去,然后拍下来的。后来大概是爱好变了,又或许是她注意到陈声眼神里细微的担心,虽然他从来没说过……总之她现在忙于工作,也没怎么去了。
……
第二十一幕。
季芜去看陈声篮球赛的那次。她和他们一道去聚餐,后来在角落安静坐着的模样,身后是夜色朦胧。
她第一次发现,陈声还有点摄影的天赋。
……
季芜正式成为Sizan的一员,当时她似乎没怎么和陈声联系,所以也没跟他说。但那天陈巧祯破天荒非要让她在公司前拍张照,她拗不过,就拍了一张。
没想到这张照片还落在陈声手上了。
啧。
难不成他们早就“暗通款曲”了(不是)
……
后来季芜和陈声算是彻底冷了下来。
但总有她的镜头。
季芜认出来,是陈巧祯的视角拍的。
……
第二十五幕。
去年搬进新家,季芜正弯腰给桌上放上一幅画,陈声在身后喊她“回头”。
第二十六幕。
是季芜新年时在烟花下的侧影。
下面还有一行字——希望你,在所有选择里,都选择自己
……
播放结束,很久没有人说话。
季芜其实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那些她快淡忘的、看不到的儿时温情,还有后来,每一年每一刻,都这样被呈现了出来。就好像,有人告诉她,她的人生并非没有意义,走过的每一步路都算数。
又或者是在和她说,她从出生开始就是有人爱着的,尽管不能是同一个人,却总有人。
她缓缓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以前的那些……从哪儿找到的?”
“之前叔叔的手机不是坏了,你让我修一下。”陈声握住她的手,说:“后来我不小心看到了里面的相册,问你能不能用里面的视频,你说可以……”
季芜愣了下,这么多年,她从来没特意去翻过那个手机相册,不想看到自己,也不想看到对方。
有些人走了,光是想想都觉得疼。
所以也就没必要翻照片了。
却没想到那些视频……还留在这部手机里。
“我……本来是想让你开心的。”陈声看着她的侧脸,语气有些忐忑和犹疑:“你不想看到这些吗?”
“没有。”季芜弯起唇:“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有人会这样找出来。
看到归看到,可谁会把这些旧视频当成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她想,以后大概也没有人会像陈声这样对她了。
季芜紧紧握住陈声的手,转过来看着他,季芜看到她眼里好像真的盛着一片月光,眼睛就在这片月光里弯起来,对他说:“谢谢。”
一瞬间仿佛听到了哽咽。
陈声心里慌张顷刻漫过了其他所有,抬起手,指尖好似有些颤抖地抹过她眼尾,浸到一点湿意。
季芜真的特别不喜欢流泪,他一直都知道。好像心里想的总是,流不流都不会有人在意,还不如省点眼泪。
“别哭,我……”心疼,特别特别心疼。
陈声话有点说不出口似的,唯有满眼的心疼明明白白地落在了季芜眼中,她轻笑了下:“你怎么话都不会说了?”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陈声看着她,语气坚定,随即微微倾身过去,吻过她的眼泪,动作万分轻柔,像是要把季芜从前心里流出来的那些难过都以一种最柔和的方式融化掉。
季芜闭了闭眼,忽然抬手握住陈声的后颈,吻上他的唇,在此时此刻,只有这样相贴的温度才算得上慰藉。
唇齿相交,屋里喘息声很快响起,昏暗中也能看清对方靠得极近的面容,陈声用力揽着季芜的腰,轻轻换了个位置,让她把重量放在自己身上,重新舔开了她的唇缝,一下一下地吻着。
夜晚过分安静,陈声侧头吻着季芜脖颈,又倏地闭上眼,再睁开,压下心里翻涌的想法,克制地停了下来。
季芜感觉到陈声微微推开了她,她缓缓睁开眼,和陈声莫名对视上两秒后,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他就有了动作,把她轻轻放到一旁后想起身:“你先去睡吧。”
季芜愣了一秒,下意识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陈声的脚步随即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她。
季芜在昏暗的灯光里朝他微微笑了下,平日里总是清淡的声音在此刻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引诱——
“我就在这里,你还要去洗冷水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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