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彻今晚在停车场准备开车时,隐约听见另一边传来几句说话声,其中一个人的声音他当时差点以为听错了。
毕竟那个人几年前离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找都找不到。
但他还是停了下来,静静走到一边想要确认。
越走近,就越确定。
他原本想走出去,可听到他们的谈话后又停了下来。
无论如何,季芜大概不会想要人插手。
但帮忙报个警总是可以的。
他听见季芜原本平淡无波的情绪里在听见陈声的那一刻含了隐隐的火气。
不太明显,但他感受到了。
然后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在刻意地引导着对方,激怒对方。
最后棍子落下来时竟然躲也不躲。
他额头一跳,赶紧冲出去把她拉了过来,心里瞬间明白她好像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对方再进去一次。
伤害自己,就为了保护一个人。
……
季芜沉默片刻,没有说话。
梁彻皱起眉:“你真能把握那棍子落下来的力度吗?如果你直接晕倒了该怎么报警?”
季芜:“有监控。”
他们当时所站的位置虽然看似隔开了监控,但其实后方还有一个,不然季芜也不会直接站在那里跟薛折交流。
梁彻:“……”
季芜看着他凝重的表情,忽地笑了下:“你在想什么?我会躲的。”
梁彻:“这话你自己信吗?”
季芜:“信。”
梁彻:“……”
季芜弯了弯唇:“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
从以前那短暂的“相处”里,她明白,薛折其实就是一个易怒又欺软怕硬的人,当初当着那么多人就想直接对她动手,抢她手里的录音笔,那么过了这些并不好过的几年,这个性格只会越发根深蒂固。
所谓装出来的温和只是想获得对他有利的东西而已。
随便就可以因为几句话露出本性。
……
而且。
她真的,绝对不可能,让薛折这种人见到陈声,别说说几句话了,连看到也不行。
这虽然只砸了个玻璃,也关不了几天,但好歹算个教训。
后面……
多进去几次总会感到害怕的。
梁彻:“他恼羞成怒怎么办?”
季芜:“没关系。”
只需要对我恼羞成怒就好了。
梁彻见她这样,也不提了,干脆问:“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季芜想了想:“好久不见?”
梁彻:“……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年十月份。”季芜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当初一声不吭走了,现在又回来当个没事人似的是不是有点太不要脸了。”
梁彻:“……你现在还不是跟没事人一样?”
季芜默了默:“那我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场景……而且我都不知道会这种情况碰到你。”
顿了下,她又说:“对不起,当时我……”
真的没办法和任何一个人说出口。
也没办法,和这里的一切再有什么联系。
只觉得那时所拥有的一切都和她无关,本身就不属于她的,就该随着时间烟消云散。
梁彻打断她:“不想说就不说吧。”
“——吃饭了吗?”
季芜:“没。”
“我也没吃。”梁彻起身走到自己刚刚开过来的车边,给她打开车门:“走吧,去吃饭。”
“噢。”季芜坐进去,系上安全带后又从包里拿出瓶香水,随意往自己身上喷了下,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住薛折靠近过她的气息。
梁彻坐进来时瞥到一眼,香水上面似乎还写着她的名字拼音。
季芜很快把香水收进了包里,犹豫了一下,问梁彻:“你不生气?”
当时陈巧祯还生了会气呢。
梁彻扣上安全带,瞥她一眼:“生气有用吗?”
“……有用。”季芜说:“要不你之后把我的联系方式拉黑一次?”
梁彻:“……咱俩说的不是一回事。”
季芜:“?”
她顶着一头雾水很快到了餐厅,一看全是清淡的菜品,季芜默默地看了一会自己的手,表示接受。
点完菜后,她抬起头往门外扫了一眼,忽然扫到一个清隽高挑的身影,眼皮一跳,下意识把那只缠着纱布的手放到了桌子底下。
梁彻:“?”
他正想开口问,就听见了一声犹疑的喊:“季,芜?……诶,你姐。”
梁彻顿了下,回过头,果然看见了陈声,还有旁边刚刚说话的人。
在季芜出国的这几年里,梁彻其实见过陈声,是因为工作上产生的一些合作事宜。当时见到对方的时候,心里不是没有惊讶。
有几个瞬间,他觉得自己透过那张面容,仿佛看到了最冷漠时期的季芜。
很快,他平静地冲他们点了下头,又转回来。
季芜就没那么平静了,她怎么总是能在出来吃个饭的时候碰见陈声。
别的时候就算了,还正好是今天。
她把目光移向旁边很久没见的常昱,略微弯了弯唇。
常昱没去说那些什么“好久不见”“你回国了”之类的话,而是笑着平常道:“你们也这么晚来吃饭?”
季芜点头:“嗯。”
常昱:“行,那你们慢慢吃,我们过去坐了。”
说着他就搭着陈声的肩膀往另一边走去。
自始至终,陈声都没开口说一句话。
季芜却比他们离开后,松了口气,缓缓把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拿了出来。
梁彻顿了顿,问:“你们见过面了?”
“有合作。”季芜简洁道。
虽然刚刚的状态很明显,但梁彻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那你们……怎么样了?”
季芜:“你不是见到了吗?”
梁彻:“不打算和好了?”
季芜沉默片刻,忽地笑了笑:“那我之前的离开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梁彻没有说话了。
季芜没有在他面前加以掩饰,所以他很轻易就看出来她对陈声残留的情感,或者不能用“残留”这个词,而是,从没有流失过的,还越积越满的情感。
他垂下眼,自然提起:“我一直很想知道,却没有问,你当时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季芜笑了笑:“还能因为什么?”
她不想多提陈声,于是在菜很快上来后换了个话题。
……
*
季芜吃完后去了趟洗手间,洗手时小心地绕开纱布,完全没注意到从身后走出来的一个人。
感受到陈声身上的气息时,季芜就已经把手缩了回来,藏到身后,转身看向他。
但已经来不及了。
陈声明显看到了那一圈显眼的纱布,他面色沉沉地看着季芜:“怎么弄的?”
“不小心被剪刀划到手了。”季芜面不改色撒着谎。
陈声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忽地笑了下:“你觉得我信吗?”
季芜:“……”
陈声伸出手:“给我看看。”
季芜没动,看着他,忽然开口,声音放得冷淡:“跟你没关系。”
陈声没有收回手,也没有离开,就着这个姿势微微低下头:“跟我完全没关系的话,你为什么还要用我送你的香水?”
季芜绷着脸:“都说了已经送我了。”
陈声扯了下嘴角:“我还以为你已经讨厌我到把我送你的东西全丢了。”
季芜低垂着眼:“刚好在我包里,我可以还给你。”
“不必。”
陈声看了她半晌,随即抛下两个字后转身走了,脚步凌厉带风,很快就消失在季芜视野里。
季芜看着他的背影都知道自己又惹人生气了。
***
接下来的这几天,季芜一边工作,一边想着怎么解决薛折的事情。
却在薛折出来的第二天晚上十点多时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对面声音响起:“喂,老板。”
季芜一顿:“怎么了?薛折进那栋大楼了?”
“没有没有,我现在正看着那人呢……他被人带来一个豪华酒店了,现在可享受了……这一天快结束了,也没出什么事,就跟您汇报一下。”
季芜蹙起眉,想着薛折在洛城难道有什么结识的好朋友吗,被带去纸醉金迷了怪不得没来找她……
然后就多问了一句:“带他去的人,有照片吗?”
“有!就是有点看不太清……”
对方很快应了句,然后叮的一声,照片传送到季芜手机里,她点开,看到了陈声模糊的侧脸。
被柱子挡住了大半部分,但季芜真的一眼就认出来了,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心也开始不安地跳了起来。
对方见季芜一直没吭声,便问了句:“怎么了老板?这人你认识?”
“……”
季芜担心薛折会去找陈声麻烦,所以前几天找到了这个人,让对方在薛折出来后跟他几天,等她想到办法就好了。
没说陈声,只跟对方说的是注意陈声实验室所在的那栋楼。
她实在也没想到陈声会主动去找人。
对方也没想老板要回答自己的问题,刚刚只是顺口一问,于是很快就自顾自地往下说:“这人是个大帅哥诶,而且看着不太好惹……老板,他俩不会是在商量怎么去找你要保护那人的麻烦吧。”
季芜:“……”
不会。
但那人不管不顾自找麻烦去了。
她没多说,让对方把酒店名字发给她,然后今天先回去不用看了。
挂掉电话时,季芜已经拿起车钥匙,出了办公室,正在等电梯了。
她低头点开手机通讯录里存了很久,但一直都没拨出过的号码,拨了出去。
铃声响了很久没有接,季芜刚刚看到陈声那张模糊照片时心里就开始变得焦急,这会见他不接电话,她更是产生了一点火气。
好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前,陈声终于接了起来,声音听着有些低:“喂。”
季芜压着情绪问道:“你和谁待在一起?”
陈声沉默片刻,应道:“没有谁。”
季芜:“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别去做那些会把自己扯进不好的漩涡里的事情。
别因为任何人,尤其是她,去做那些事情。
“没有。”陈声语气平淡:“每一句都不敢忘。”
季芜闭了闭眼,仿佛又想到了曾经那些对话,大概也不能算是对话,只是她单方面的冷冰冰的话。
她很快从电梯里走出去,没有多说,只淡淡道:“别和他待在一起。”
“等我过去。”
***
陈声其实也没做什么,他只是稍微看了下那天公司里、大楼里和停车场的监控,然后就看见了季芜。
监控里他只能看见季芜似乎在时不时笑着讲话,如果不是后来对面那人突然挥起了棍子,没人会觉得他们在争执什么。
陈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那个棍子攥住了,恨不得进到屏幕里面把季芜拉开,然后下一秒就看到了梁彻。
他第一次看对方如此顺眼。
接下来。
他开始去查这个人的资料,非常轻易地就查到了对方和季芜之间的“渊源”。
然后查到了他入狱的众多原因中的一个,心一瞬间提了起来。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季芜那年被留在那里回不来,后来见到她时第一次流露出脆弱的样子。
会是因为这样吗?
还有之前她莫名给别人匿名发送的一样东西。
当时他什么也没多想。
所以会是因为这样吗?
最好。
……别是这样。
陈声已经忘记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做接下来的事了。
他非常容易地找到了对方。
看到对方见到他时眼神露出了奇异的光。
对方装得一副温和模样,他也乐意演一场戏,让他在虚浮的“纸醉金迷”中再次弥足深陷。
只是刚演了个开场,季芜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他没法拒绝这或许是唯一一次主动拨过来的电话。
甚至听到她那句不带有任何情绪的“等我过去”都觉得心跳加快。
陈声没在楼上多留,他看了眼包厢左拥右抱一瓶瓶喝着酒的人,就关上了门,缓缓下了楼。
又走到一边昏暗的角落等着季芜来。
他不知道季芜怎么知道他来找薛折的,他没回答也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是特意找人跟着薛折吗。
所以都已经到了要找人跟着薛折的地步了吗。
都这样了。
她也不愿意多跟他说一句吗?
……
夜色深重,天空是一片浓密的稠色,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楼与楼的灯光和车尾映照出来的亮光,在远处微弱闪烁。
大概过了不知多久,又或许没过多久,一辆车缓缓停在了他面前。
透过车窗玻璃,陈声看见了季芜的侧脸。
但他却没有动。
直到季芜解开安全带下车,走到他面前,扯着他手腕把他拉进车里。
他的目光才终于有了焦点,盯着季芜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然后垂眼看向她那张受伤又愈合,现在还剩了一条明显的疤痕的手背。
在安静的车厢里,忽然出声道:“还会疼吗?”
季芜愣了下,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眼,然后又摇头。
陈声点了点头,目光往上移,放到了季芜的脸上。
季芜压抑了一路的情绪在见到陈声的这一刻越发堵在心口,更别提听到刚刚那句话了……
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往酒店里瞥了一眼,问:“薛折还在里面?”
陈声:“嗯。”
季芜:“你到底想干什么?”
听到这个酒店名字时,她大概就知道陈声或许是想让薛折沉迷在某个虚假奢靡的梦境里,然后再做一些什么,就像他之前悄无声息对卢奇做的那样。
或许这次还要更严重一点。
就算他还没有忘记之前季芜对他说的话,就算他心里有数,可以完全把自己摘到事件之外……
但是不行。
不可以。
他不应该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来。
更不应该再因为她去做任何事情。
“没想干什么。”陈声语气淡淡:“我就想见见他是什么样的人。”
“有什么好见的?”见陈声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季芜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变得有些焦灼,语气是强压着的平静:“你就不应该靠近让那种人,你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安稳了吗?”
陈声看着她,忽然沉声道:“那你呢?”
季芜微微蹙起眉:“我什么?”
陈声:“你就可以随随便便让这种人靠近你吗?你也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太安稳了吗?”
季芜不知道这哪来的可比性:“他本来就和我有关系……但是你,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也不应该有一点关系。”
顿了顿,她又强硬地要求道:“你以后不准再做这种事。”
“你为什么管我呢?”陈声的声音在此刻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轻飘飘。
季芜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冷冷开口道:“因为这是我的事情,我不喜欢别人来干涉我的事情。”
“尤其是你。”
曾经最亲近的人最知道刺哪里最痛。
陈声看着她,每当觉得自己快要免疫这种话,可还是在下一刻听到时轻易地就感受到痛苦。
过了几秒,他几不可察地轻轻缓了一口气,努力忽视她刚刚说的话,自顾自地问下去:“你高三那年回去发生了什么?”
季芜心都跳了起来:“你查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查到。”陈声看着她的表情,忽地扯了下嘴角:“不过我现在猜到了。”
越发确定下来这个事实时,回忆起那段季芜一个人待在那里的日子时,他仿佛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决堤的情绪,现在就想下车去对包厢里的那个人做些什么。
但季芜先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还是这么冰凉。
印上来时就能让他马上冷静下来。
季芜握着他的手并没有用力,声音放轻了些:“我没有出任何事,听到他们说话我就想办法离开了,他们也只是想想而已……我一点事也没有。”
陈声低垂着眼:“想想也不行。”
季芜真的有些着急了:“那你要做什么?他们已经受到惩罚了,这不是你应该管的事情……陈声,你真的……不能这样。”
“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给你造成麻烦的事。”陈声推开她的手,转过来时神情十分冷漠,眼底却是一片惊心的红色。
“你什么也不和我说,从来也没信过我而已。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季芜心里一阵一阵地刺痛,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声笑了下:“你不用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更不用可怜我。”
“就当是我一厢情愿最后做今天这样的蠢事,以后我再也不会留在原地了,如你所愿,忘记以前,只往前走。”
季芜眼睫微颤,良久,点了下头。
“嗯。”
然后,过得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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