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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织网”内部关于“神骸”的争论尚未平息,外部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第七区的覆灭像推倒了一块关键的多米诺骨牌,其珍藏的绝密档案如同致命的病毒,通过各种隐秘渠道——残存的网络节点、异能者之间的精神感应、甚至是浮游者对系统规则本身的异常感知——悄然泄露。真相,或者说,那令人绝望的“世界底层设定”,如同瘟疫般在全球残存的浮游者之间蔓延。

不足三十人。

这是历经“十日诏令”的疯狂清洗、彼此猎杀、以及“织网”近期的“生态净化”行动后,依旧存活于世的浮游者总数。他们是这个残酷游戏中最终的幸存者,每一个都拥有着足以在废土上称王称霸的恐怖力量与诡谲心智。而此刻,他们共同知晓了一个事实——他们并非玩家,而是棋子,在一个垂死巨物设定的角斗场里,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继任”资格而相互撕咬。

反应,是毁灭性的。

并非所有浮游者都拥有“织网”那样的相对“理性”。对于许多行走在疯狂边缘的存在而言,被愚弄、被操控的愤怒,远超过对未知“神骸”的恐惧。

最先行动起来的是几个以破坏欲和癫狂著称的个体。其中,“裂魂者”马库斯,一个危险程度高达94%、标识符为“哀嚎的圣钟”的浮游者,率先对“神骸”的一个疑似外部显化节点——一座位于旧大陆腹地、终年环绕着异常能量风暴的“寂静山脉”——发动了自杀式攻击。

他的能力是引发物质结构的高频共振直至崩解。当他将全部力量倾泻入山脉主体时,引发的并非山崩地裂,而是一种更诡异的景象:整座山脉,连同其上方圆百里的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剧烈地“荡漾”起来。岩石、土壤、扭曲的植被,在无形的波纹中扭曲、模糊,仿佛随时会从现实的基底上被“擦除”。紧接着,一道无法形容的、混合了亿万种频率的尖锐嘶鸣从地底深处、或者说从规则层面爆发开来,席卷全球。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和物理规则的冲击波。

全球范围内,尚未从“十日诏令”打击中恢复的脆弱生态遭到了致命一击。大地板块发出痛苦的呻吟,新的裂谷在曾经的城市废墟上狰狞绽开。海洋掀起千米高的巨浪,裹挟着辐射尘和变异生物的残骸,无情地拍打着所有大陆的海岸线。天空被扭曲的极光和各种能量乱流占据,电子设备大面积永久性失灵,依赖异能维持的少数通讯网络也瞬间瘫痪。

这仅仅是开始。

仿佛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其他几位陷入疯狂的浮游者也纷纷找到了各自的目标——可能是深埋地下的古老遗迹,可能是悬浮于电离层的能量聚合体,也可能是某个与系统指令流高度耦合的异能者聚集地——并发动了攻击。每一次攻击,都引发了一系列连锁的、超越常规物理认知的灾难:局部重力失控、时间流速异常、概念性污染(如“遗忘”区域的扩散)……

世界,正在从“末日废土”滑向“规则崩坏”的深渊。

“织网”的临时据点内,警报声凄厉地回荡。全息地图上,代表全球异常能量爆发和规则扰动的红色区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亮起,如同垂死病人身上迅速扩散的坏死斑块。

O面前的数个屏幕疯狂跳动着数据流和错误警告,他双手抱头,手指深深插入发丝,声音带着哭腔:“不行了…计算模型完全失效!‘神骸’节点的反击…不,甚至不能称之为反击,只是它受到攻击后的‘自然应激反应’…就在瓦解我们已知的物理常数!”

S紧锁眉头,她的『解读者』能力此刻感受到的是系统指令流的极度混乱和充满攻击性的“噪音”,让她难以捕捉到清晰的信息。A默默站在她身边,指尖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毒雾,眼神警惕。

V看着地图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红点,脸色凝重:“这些疯子…他们不是在挑战神,他们是在拉着整个世界陪葬!”

F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墙壁上,留下一个清晰的灼烧拳印,她咬牙切齿:“看到了吗?这就是等待和妥协的结果!等到那些蠢货把世界彻底拆了,我们连猎杀的目标都会消失!”

一直隐匿在数据阴影中的T,此刻也显露出身形,他的电子合成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亢奋:“规则在松动…很有趣。攻击‘神骸’节点,确实会引发灾难,但也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它对全局的绝对控制。这是一个机会,虽然危险。”

E老人蜷缩在角落,身体微微颤抖,反复念叨着模糊不清的词句:“…天之柱倾…地之维裂…群星…错位…”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云云。

她站在中央全息地图前,凝视着那片象征着世界正在快速崩溃的猩红。外面的世界天灾频发,规则崩坏,而她的内心,却仿佛风暴眼中那片诡异的平静。

她感知着这一切。通过『超凡感知』,她不仅能“看到”能量的暴走,更能“听到”世界基础规则发出的、常人无法察觉的哀鸣。她能“感觉”到那些疯狂浮游者攻击节点时,从“神骸”方向传来的、并非愤怒或疼痛,而是一种…近乎机械的“排异反应”和“资源重分配”的冰冷波动。

这印证了她的部分猜想。“神骸”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生命体,它更像一个按照固定程序运行的、庞大而古老的机器。浮游者的攻击,被它判定为需要消耗资源去修复的“系统错误”或过于激烈的“候选者测试”。

等待下去,世界会被这些疯狂者和“神骸”的应激反应共同摧毁。顺从V的控制计划,时间上来不及,且本质上仍在系统框架内。支持F的毁灭行动,则可能成为压垮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干脆就是“神骸”筛选程序期望看到的“最优解”。

她的路,必须不同。

云云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所有“织网”成员。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声音清晰地穿透了警报的喧嚣,落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织网’,加入猎杀。”

F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亮光,V则皱起了眉头,S和A交换了一个眼神,O屏住了呼吸,T的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但云云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表情凝固。

“但我们的目的,”她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如亘古寒冰,“不是拯救这个正在被它们拆毁的世界,也不是为了成为下一个在绝望中循环的‘神骸’。”

她抬起手,指向全息地图上那些猩红的节点,最终指向地图中央,那片根据第七区资料推测出的、“神骸”可能存在的核心区域的模糊轮廓。

“我们的目标是……接近它。”

“然后,”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仿佛要将他们的反应刻入心底,

“质问它,为何选择如此绝望的路径。”

“或者,”

她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重量,

“取代它,不是为了继承,而是为了……终结这个循环。”

猎神宣言。

不是出于正义,不是出于救赎,甚至不完全是出于愤怒的复仇。

而是出于一种超越一切的、冰冷的质疑,和一种更为彻底的、意图从根本上颠覆的意志。

F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云云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她最终把话咽了回去。那种眼神,她从未见过,那不是战士赴死的决绝,而是……审判者步入法庭的平静。

V深吸一口气,试图从医学和逻辑的角度理解这个决定:“云,质问?取代?这比毁灭和控制更加抽象,更加……危险。我们甚至不知道它是否具备‘回答’的机能,也不知道‘取代’需要付出何种代价。”

“正因为它可能不具备‘回答’的机能,我们的质问才有意义。”云云的回答近乎冷酷,“如果它只是一台机器,那么我们的质问,就是注入其中的‘错误代码’。如果它仍残存意志,那么我们的质问,就是对其存在意义的终极审判。至于取代……”

她微微停顿,指尖无意识地触碰了一下口袋里的黑色泰迪熊。

“……那意味着我们必须先理解它为何‘只能’以此种形态存在,再找到彻底解构它的方法。这,就是我们的猎杀。”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外界隐约传来的、规则崩坏引发的沉闷轰鸣,以及服务器不甘的嗡鸣。

云云的宣言,为“织网”接下来的行动定下了基调。他们不再是为了生存而猎杀同类,也不再是为了终结痛苦而盲目攻击源头。他们是为了执行一场对“神”的终极审问,一场意图篡夺“神”之权柄并将其彻底虚无化的叛逆。

目标明确,道路未知,代价……无法估量。

“行动方案。”云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与高效,“O,T,集中所有算力,结合第七区资料和当前节点受击后的能量反馈,建立‘神骸’核心区域的概率模型,计算最优路径。S,全力监控系统指令流,寻找节点攻击引发的规则漏洞和可乘之机。A,F,负责清除路径上可能干扰我们的……‘噪音’。”她看了一眼地图上那些仍在活跃的、不属于“织网”的疯狂浮游者光点。“V,做好最坏情况下的医疗支援准备。E老先生……”

她看向角落里的老人。

E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望着云云,缓缓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 path… of… silence… and… screams…(…寂静与尖嚎之路…)”

云云点了点头,仿佛听懂了这晦涩的提示。

“猎杀,开始。”

命令下达,带着冰冷的决心,与一种迈向终极未知的宿命感。

“织网”这台精密而危险的机器,再次开动,但这一次,它的刀锋,指向了赋予它们“存在”意义的根源本身。

世界的终末计时,在规则崩坏的哀鸣中,悄然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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