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哪能告诉你？”
回忆结束，孟允轻描淡写地打发了卢卡奥的八卦，转而对叶里说，“差不多了，让他们回来吧”
“差不多了，让他们回来吧。”
叶里一字不漏地对信号员这么说道。
接收到撤退命令的联盟小型战机群，本来正在与敌机激烈交火中，瞬间集体上演了一场极其浮夸的“节节败退”。
动作生硬，阵型散乱，撤退速度之快，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公共频道里甚至有人夸张地嚎了一嗓子：“哎呀！联邦果然名不虚传！顶不住啦！撤撤撤！”
演技拙劣得令人发指。
叶里看得额角青筋直跳，忍不住低骂：“妈的，演得这么假，真能骗过那帮孙子？”
“没事，这同样也是对方在担心的问题。”
——担心没办法骗过我们。
孟允看着屏幕中实时的影像，眼见联盟方的战机全体撤退，敌方小战机们跟玩花式飞行一样，排着队在他们战舰群前方耀武扬威，贱嗖嗖的。
仿佛一群苍蝇在猛兽面前纠缠不休，打又打不死，赶又赶不走。
叶里用舌头碾过牙床，眼神凶狠地盯着那些嚣张的小红点，咬牙切齿道：“……真想一炮轰了它们。”
孟允没说话，只见那些白色小战机撩拨了一阵，见联盟舰队始终毫无反应，便又如之前的无数次骚扰一样，调转方向，准备撤离。
“跟上去！”
叶里眼神锐利如鹰，立刻下令。
在双方追踪与反追踪技术旗鼓相当的当下，想要精准定位敌方巢穴，有时反而需要回归更原始的手段。
比如现在，一架伪装成联邦战机的联盟间谍战机，在叶里一声令下，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汇入对方扬长而去的战机队伍中。
屏幕上，代表敌方机群的密集红点中，一颗刺目的黄点代表着那位孤独的潜入者。
随着敌方战机群集体启动隐身模式，密密麻麻的红点迅速从雷达屏幕上消失。最终，只剩下那颗孤零零的刺目黄点。
它义无反顾地驶向未知的黑暗，离己方的阵营越来越远。
那位接下这“有去无回”任务的军人，此刻已逐渐深入虎穴，生还几率渺茫。而指挥舰桥上的众人，甚至无人知晓其姓名与面容。
不知道他是否有回头看一眼？
“这次任务很危险。”
叶里看向孟允，这位向来心直口快的硬汉，目光复杂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总能搅乱他心绪的黑发男子，“一个搞不好，我们会全军覆没。”
孟允抬头，用那双在他面前从不肯透露真实情绪的眼眸，看着他：“所以呢？”
叶里在心里反复斟酌着措辞，最终说出一句：“你现在身份不同了。”
“是的。”
孟允平静地回应，随即转身，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舰桥上，落入在场第三军团每一位军官的耳中，
“所以，我才更应该在这里。”
-
拉克希斯号舰桥
“报告阁下，这里是阿尔弥斯号，第二军团已部署完毕，随时待命！”
屏幕中是年轻的于珉上将，这位三十岁出头的东方面孔年轻人，向蒋悍森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当年在联邦第五军时，不到三十岁的他就已被蒋悍森破格提拔为第一师师长，是麾下三位师长中最年轻的一位。
与克斯提亚要塞大多出身草根的将领不同，于珉出身中心星系，其父于炜曾是蒋墨元帅的副官。蒋墨自杀后，于炜在军中备受排挤，最终彻底沦为边缘人物。
作为他的儿子，于珉被调往这偏远要塞，几乎是注定的命运，而真相却是他主动申请调任的。
他初到克斯提亚时，仅是第一师麾下一个小小的连长，手下管着一百号人。
那时正值蒋悍森就任要塞总指挥的第二年，尽管这位年轻的上将已对那群军纪涣散堪比宇宙海盗的杂兵进行过铁腕整肃，但于珉这位“中心星系来的少爷”的到来，也始终还是少不了要被要塞的老油条们“特别关照”。
然而众人很快就发现了，这位“连长少爷”的性格实在是……过于一板一眼了。
他总是一根筋地执行着上级的指令，即使屡次遭遇手下老兵的阳奉阴违、故意刁难，他也从未流露半分怨怼。他的眼中只有任务目标，仿佛一台输入指令后便只为完美达成目标而运转的精密机器。
当时的第一师师长黄中将，作战经验丰富，在军中根基深厚。大概是仗着自己声望颇高，对年轻的蒋上将仅是表面服从，而在实际作战中，他常常刚愎自用，屡屡违抗军令。
尽管违抗军令本是死罪，但因为他总能完成任务，蒋悍森对此也一直隐忍不发。
直到一次剿灭一伙宇宙海盗的行动中，在明知对方于小行星带设下埋伏的情况下，蒋悍森下令部队采用迂回战术，从侧翼夹击。
然而，那位好大喜功的中将阁下，竟明知有埋伏，仍强行命令于珉的连队从正面发起突击。
这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
消息传来，蒋悍森说——好啊，正好我也不想忍了，今天这一百个人的命，就是我宰了这老家伙的由头。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于珉带着他的一百名士兵，奇迹般地全员生还回来了。
蒋悍森心情很复杂。
结束之后，他反手抽出配枪，当着众将官的面，将那位洋洋得意的中将阁下当场击毙。
那一刻所有人醍醐灌顶，原来上将阁下想杀一个人，根本不需要任何借口啊！
那是蒋悍森第一次把于珉叫到自己面前。
“听说，是你主动申请调来克斯提亚的。”
蒋悍森坐在办公桌后，锐利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年轻军官。
于珉比他小两岁，身材不算魁梧，但面容刚毅，眼神坚定，透着一股认真劲儿，一看就不是会耍心眼的那种类型。
蒋悍森手下少有这种类型的人，即便是以认真著称的维尔，其忠诚也仅系于他一人。
“是的，长官！”
于珉回答得干脆利落，“我想跟随您！”
蒋悍森并不意外，只问：“为什么？”
直视上将阁下的眼睛，于珉回答道：“我的父亲，一直为当初没能保护好蒋墨上将而耿耿于怀。”
“哦。”
蒋悍森面无表情，“那你是想来保护我？”
于珉斩钉截铁：“不！”
蒋悍森挑了挑眉。
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没有情商啊。
“作为军人，性命早已不属于自己。”
于珉昂首挺胸，说话语气中带着一种怪得可爱的认真，“虽然只要是长官的命令我一定会毫无怨言地去执行，但如果说要让我甘愿为之付出性命的话……我还是希望选一个能活得长久一些的长官。”
这个理由……
蒋悍森眼中浮现出那么点兴味：“所以？”
于珉的声音掷地有声：“您就是我想追随的人！”
“……”
蒋悍森沉默了一瞬，嘴角牵起一个微妙的弧度，“谢谢你对我个人寿命如此乐观的期许，为了不让你失望，我争取……活久一点。”
“职责所在！长官无需道谢！”于珉一本正经。
蒋悍森略带复杂地端详了他一会儿，才又开口：“行，那就先给你个团长的位置试试看吧。”
于珉愣了两秒才消化完这个任命，随即，他猛地一跺脚，敬了一个力道十足的军礼，吓得旁边的卫兵以为他要发动袭击。
“谢长官信任！”他大声吼道。
蒋悍森眨了眨眼，古怪地笑了一下：
“我期待你今后的表现，记住——如果你想‘真正’跟随我，活到最后吧。”
自走出那间办公室后，蒋悍森的这句话便在于珉心中深深扎根。此后的每一次绝境，它都化作支撑他穿越战火、挣扎求生的唯一信条。
此刻，蒋悍森凝视着屏幕中比记忆中褪去青涩，更添沉稳的于珉，说道：“去吧，将敌军全部歼灭。”
“是！阁下！”
随着屏幕熄灭，一个莫名的念头闯入联盟总指挥心里——认识了这么多年，好像还没见这小子笑过呢，他到底会不会笑啊？
-
宇宙历347年11月29日-06点32分
联盟第三军团在第五星系边塞驻守十八个小时后，一支由旗舰黑熊号领航，总数三百艘战舰的中型舰队，悄然沿着第五星系外围航线，驶向预定目标。
五十七分钟后，舰队一头扎入磁场紊乱的死海星域，开始深入密集的小行星带。
第七十二分钟，刺眼的红色警报骤然点亮了黑熊号的主屏幕，舰队四周的虚空之中，不计其数的敌舰信号光点接连显现。
这分明不止间谍机情报所说的“不足五十艘中型舰小队”，统计面板上跳动的数字超过七百，印证着此刻将他们团团围困的，正是三日前不战而逃的联邦第四军主力！
但，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叶里眼中燃起兴奋的光芒：“按计划反击！通知第二军团！敌主力咬钩了！”
顷刻之间，敌我双方上千道交错的能量光束照亮了原先漆黑的小行星带，将虚空映照得如同白昼。如同离巢蜂群般的小型战机也自双方母舰的格纳库中呼啸而出，在巨舰倾泻的无情炮火间惊险穿梭激烈缠斗。
无声的爆炸在周遭宇宙空间接连绽放，舷窗外不断明灭的强光，映亮了孟允专注的侧脸。
临走之前，蒋悍森的叮嘱犹在耳畔。
——你们大概率会被包围，但不需要慌，集中所有火力，猛攻其侧翼一点。
尽管敌方数量有我方两倍以上之多，表面上有压倒性的优势，但他们分散兵力形成的包围圈，会导致包围壁兵力不足，破解法是集中所有火力，方能打开缺口迅速突围。
完全遵照蒋悍森的策略，不到十分钟，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第三军团就这么硬生生在敌方右翼撕开一道裂口，从看似绝无生路的包围圈中悍然突围。
就在敌军舰队试图调整阵型重新合拢包围圈的时候，他们赫然发现，以神级宇宙战舰阿尔弥斯号为首的联盟第二军团，悄然降临在了他们后方。
不给敌人留丝毫喘息的余地，阿尔弥斯号那令人心悸的暗物质能量炮已然开始充能！
绝对的黑暗在炮口疯狂汇聚，吞噬着周围一切光亮，仿佛宇宙本身在此处塌陷成一个毁灭的奇点。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尔弥斯号舰桥内所有屏幕瞬间被刺目的红色警报符号淹没！
指挥席上的于珉眉头骤然锁紧。
“报告！”
信号员的声音带着极度的僵硬，“克洛诺斯号在我军正前方！”
主屏幕敌我双方阵型图中清晰显示出，与他们中间隔着联邦第四军舰队，遥遥相望的庞然巨舰，分明是联邦的神级宇宙战舰克洛诺斯号！
其漆黑的主炮口，毫无疑问指向的便是阿尔弥斯号！
同一时刻，拉克希斯号舰桥
“阁下！”
副官维尔的声音是不曾有过的紧迫，“革命军紧急情报——联邦的真正计划，是要彻底毁灭第五星系！”
这骇人的消息让蒋悍森瞳孔骤然收缩，瞬间洞悉了敌人深藏的杀招，他猛地从指挥席上站起！
与此同时，克洛诺斯号舰桥上
仿佛与远处的仇敌心意相通，等待多时的麦克·旺达上将也霍然起身。
他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扭曲的狂热，手臂狠狠挥下，命令道：
“开炮！！为了银河同盟联邦！为了全宇宙的和平！！开——炮——！！！”
接到命令，已提前预知自己下场的作为敢死队员的炮击手，以从容赴死的决心按下了发射键。
克洛诺斯号的暗物质炮口，裹挟着以第五星系数十亿条生灵陪葬也在所不惜的执念，开始积蓄能量，准备与在场所有人同归于尽！
炮击倒计时：60秒——
此时，刚刚突破包围圈，正按计划紧急后撤以避开阿尔弥斯号炮击轴的黑熊号上，众人同样目睹了这末日般的对峙。
“克洛诺斯号？”
叶里眼角因为震惊而抽搐，“……他们想干什么？！会怎么样？！”
卢卡奥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只是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如果两门暗物质能量炮同时开火对冲，在场的所有人，加上整个第五星系，会在一瞬间连灰都剩不下。”
叶里双眼圆睁：“不能让阿尔弥斯号立即停止充能吗？！”
“很遗憾，这玩意儿跟撸管不一样，一旦开始蓄能就不能停了。”
卢卡奥试图维持他最后的幽默感，甚至十分尽责地对孟允说，“夫人，虽然可能没什么用，您要不要试试救生舰？”
“既然没什么用。”
孟允转过头，第一次对这个总是拿他开玩笑的可恶的人造人，露出纯粹的笑容，他说，“还是抓紧时间回忆一些美好的事情吧。”
黑发男子重新收回视线，嘴角的笑容亦随即消失，他看着屏幕中双方蓄势待发的炮口。
——蒋悍森……你现在在想什么？
叶里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孟允那沉静的侧脸上。
——没想到最后还是我和你死在一起……可是，如果可以选，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
卢卡奥双手叉腰，仰头望着舰桥顶棚。
——操！老子不想死在这里啊！我他妈还没把维尔追到手啊！！！
同一时间的阿尔弥斯号舰桥上一片死寂，笼罩着死亡的阴影。
于珉屹立在指挥席前，盯着屏幕上那不断跳减的数字，那是他生命所剩无几的刻度。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张照片，那里有他新婚妻子温柔的笑靥。
屏幕前的通信员紧急汇报：“报告阁下！总指挥传来通信请求！”
于珉点了点头：“马上接过来。”
下一个瞬间，联盟总指挥那张冷峻的脸庞出现在了大屏幕上。
于珉挺直脊背，向他的指挥官敬上一如既往利落而标准的军礼。
蒋悍森抬起手，回以一个沉重有力的军礼，他说：“于珉。”
“阁下。”
不等蒋悍森说下去，于珉那清晰洪亮的声音穿透了舰桥的死寂，“这是属下最后一次向您汇报！阿尔弥斯号将立即调整炮口方向，以本舰为盾，全力接下克洛诺斯号的炮击！”
闻言，蒋悍森神色未变，仅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同样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应对方法。
即使于珉不说，这也将是他不得不向阿尔弥斯号下达的最终指令。
谁都不知道，一个极其苦涩的念头出现在蒋悍森心里——
这小子的情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
下一刻，向来如精密机器般不苟言笑，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笑容的于珉上将，对着屏幕上他誓死追随的指挥官，露出了一个无比坚定的笑容，他说：
“我说过的，您一定会活得非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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