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迟先生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如果采访他集团公司的员工，他们无一例外会回答，是C集团，或者他的家产，或者更粗浅一点，是权力，是金钱。
如果采访这屋子里的人，答案可能就不一定了。也许是小少爷。或者是已过世的夫人。
当然，他们都不是迟先生本人，一切回答不过是外人肆意揣测，但不是毫无根据罢了。
不过对梁渝涛而言，无需过多猜测，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他只要牢记一件事情：对迟先生而言，最重要的是——自己必须照顾好迟子钦。
“今天闹得动静挺大。”迟先生靠在书房的真皮座椅上，身前放着他常喝的某一款威士忌，没有加冰。这都是冯姨准备的，她是最了解迟先生喜好的人。冯姨再忙，对迟先生的事情也是事必躬亲。这是她的职责。
就像“在迟先生不在家的时候照顾好迟子钦”一样，也是冯姨的职责。但冯姨不在的时候，这件事情默认成为了梁渝涛的任务。即使他不过是十几岁的学生。
所以今晚的事情，该由梁渝涛承担责任。
“是我没有关注到他的情绪波动，也疏忽了冯姨不在家……”
迟先生摆摆手，梁渝涛立刻噤声。
“医生和我说过安安的情况。”安安是迟子钦的小名，不过现在只有迟先生会那么喊他。“这些年也不见好转，我在想也许该给他换一个环境。”
迟子钦换的环境已经够多了，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梁渝涛沉默不语，即使是不认同迟先生的观点，他自知没有立场反驳。
“也许可以出国读书，你怎么看？”梁渝涛不明白为何征求自己的意见，不过对方显然没有要听他回答的意思。迟先生拿起酒杯，饮下一口，叹气道：“不管出不出国读书，安安最大的问题是太依赖别人了，这对他今后不好。”
梁渝涛心里一紧，迟先生是养他长大的人，即使类似雇佣关系的“养”不同于普通的养育，但作为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向来遵从迟先生的一切指令。不论是多么不合理的要求，只要是迟先生说的——就算是让他消失——他也必须做到。
“接下来，我想谈谈关于你的将来。”迟先生站起身，走到梁渝涛面前，抚平他衣领上的褶皱，应该是刚才抱迟子钦的时候留下的。“在那批孩子当中，安安特别在意你……”迟先生顺手捏了下他的肩膀，“一眨眼都已经成年了，考虑过要自由吗？”
迟先生的手似有千斤重，梁渝涛强忍自己不要流露出畏惧，控制住呼吸，尽量维持着微笑回答：“先生，我从没觉得不自由。”
迟先生像是冷笑了一声：“每个人在我面前都是这么说，结果最后都想着要跑。”
梁渝涛不清楚话中所指的人是谁，也不敢随意接话。只是低头垂目，等待迟先生发话。
“你们很像，真的很像。”迟先生喃喃自语，踱步回到桌后，陷入皮椅。思考片刻，他说道：“我问过你们队长，从训练记录看，你已经是护卫队伍里的佼佼者。阿蔓也同我说过，即使没有和安安一样有单独的教师辅导，你的文化课成绩也十分优异，之前参加数学竞赛还得了奖。只是当一个护卫，你恐怕也不甘于此，而C集团当然希望能够拥有人才……”
迟先生指尖有节奏地扣着桌子：“我可以送你去适合你的学校深造，让你拥有不论去哪里都亮眼的履历。明年，你不用继续待在安安的身边了。”
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梁渝涛竭力露出微笑：“一切听从迟先生安排，只是……”
“不用担心安安。他不可能一辈子这么被惯着。”迟先生若有所思看着他，“你必须在他找不到的地方，走得干脆利落。这事儿我们两个知道就够了。”
谈话毕，梁渝涛走出主楼，停留在楼前的草坪上，看向迟子钦房间的窗户。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的。听冯姨说，他已经吃过药睡下了，今天似乎闹得有些疲惫，晚上应该不会再喊他过去陪夜。
希望没有他陪伴的日子里，小少爷都能安然入睡。
隔了几扇窗户的位置，光影微动。迟先生正站在窗口，抽着雪茄。他好像正看着自己。几乎是同时，房间骤然陷入黑暗，只留下那点忽明忽暗的红光在窗口闪烁。
梁渝涛收回视线，转身向他该待着的地方走去，回到这片领地最偏僻的小楼。那才是属于他的地方。
他不过是迟子钦的护卫。那一批被选出的孤儿里，他已经是最幸运的。现在迟先生许诺了他别人梦寐以求的未来，他还在犹豫什么？
不知最后怎么躺上了护卫队宿舍的小床，同屋的队友已经熟睡，微有鼾声。梁渝涛睁眼盯着天花板，迟先生的话在脑海反复自动播放。
迟子钦发现自己不在身边，或许会大发雷霆吧。但从长远来看，这是有益于他的，是他摆脱病态依赖的重要一步。只要治好了病，他就不会执着于自己，也许很快就忘记了曾经的陪读。他的路还有很长。
梁渝涛这么想着，不觉就到天明。完成训练提前简单用过早餐，到主楼的时候，迟子钦已经等在车里。
一见到他，迟子钦就抱怨道：“爸一回来就要早起陪他吃饭，听他唠叨，真难伺候。”
“迟先生难得回家陪你，抽出空来很不容易了。”
“你就会帮他说话，也不知道究竟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都一样的。”梁渝涛注意到他脸颊上不知怎么粘到的面包屑，伸手替他拂去。
迟子钦懊恼地喊了声：“啊！都怪他唠叨得我太烦了，出门有点儿急。”
梁渝涛轻笑，大概是药物作用，不然是迟先生回家的关系，迟子钦今早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按以往，他要是耍起性子，大概今天就不去学校了。
“昨天李骋给我介绍的那个游戏，今天放学我要去他家看一下。”路上，迟子钦盯着手机漫不尽心地提了句。
梁渝涛得了命令，立刻拿出手机安排起来：“我和冯姨说下你会晚点回去。”随后转向驾驶座，“薛叔，放学后得麻烦多跑一会儿，到时候冯姨会直接联系您，看情况要不要多备晚餐。”
“你要去哪里？”迟子钦听出话里的意思，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学校的运动会要开始了，放学之后要和他们加练。”
迟子钦像是想起了这事情，不满地嘟哝：“运动会听起来就很无趣，也不知道一群人在操场上有什么意思。”
虽说嘴上那么抱怨，梁渝涛知道他房间的书架上还摆着转学前自己参加运动会时候两人的合照。那时候自己在学校的田径队，以学校赛手的名义参加过某青少年田径赛事，短跑比赛场边小少爷甚至十分卖力地给自己加油……
“再说了，哥参加的项目还有什么悬念，难道他们信不过你还要安排特训？”
“学校里确实有几个有名的赛手，而且接力赛也需要练一下交接棒。”
迟子钦哼哼了两声，没再提出异议。
一年一度的运动会拉开序幕，各项团体赛事、个人赛事接连开展，从这周开始，已经陆续召开了几场棋牌类比赛。
为了保证参赛水准和陪着少爷的时间，在班级同学再三恳请下，梁渝涛最终没有参加需要长时间训练配合的团体类赛事，只报名了短跑、长跑、接力跑。
而与迟子钦的态度一致，他本人对参加这些“会出汗”的运动毫无兴趣。至于棋牌类的项目，他虽然在俱乐部里玩得还挺投入，不过却自视甚高，不屑于和学校的“业余选手”浪费时间。
于是在赛季的时候，班级里最红的人，从天天有少女在窗外围观、托人送礼送花的迟子钦，变成了每次课间休息都有赛手在窗外窥探、托人打听消息的梁渝涛。
“梁渝涛是转校生吧？之前从来没听说过……”
“前两天体育课的时候我见到过他，身体素质是真的强，搞不好跑步比咱添哥还厉害！”
“去去去这就神话了，添哥可是专业的！”
三两个高个长腿的少年结伴假装无意从窗前经过，正撞见三五成群的少女在窗口探头探脑。
没错，围观的人群除了赛手，还有被引流的少女。
“哇————真的好帅！之前有在餐厅遇到他，感觉好温柔！没想到体育那么棒！”
“我知道他啊，一直和迟子钦走在一起的呀！”
“我的天啊他朝我们看过来了！！！快快！！”
然后，少女们四散。少年们无措地掩饰被发现的尴尬，也慢悠悠溜达走了。
担心小少爷被吵得情绪不佳，梁渝涛还是选择走出教室引开那些人群。迟子钦用余光送走他，不动神色地伸手拿出他留在课桌里的手机。
熟练地输入自己的生日，解锁开屏幕。然后飞快地点开电话、短信、聊天软件扫了一眼，随后放回原位。
坐他前桌心大的李骋回过头，已然不把昨天对方耍脾气的事儿放在心上：“哇你还监控你哥手机啊。”
“胡说什么。”迟子钦也不知道李骋怎么发现的，他总觉得这位同学有令人惊讶的观察力，甚至怀疑他大多数时候总在装傻，“借他手机发送个验证码。”
“放学还去我家的吧？要不在我家吃饭？”李骋也没追问，聊起了别的话题。
“去啊。”迟子钦看向走廊一侧的窗外，梁渝涛正折返回来，“其他再说吧，快上课了，不聊了。”
“啊？”李骋抬头看了眼教室前墙壁上悬挂的钟，这不才下课没多久吗？正想着辩解，回头一看迟子钦已经走出教室，不知道做什么去，“不是说快上课了吗？！”
梁渝涛刚走到教室门口就被小少爷拽走了，他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晚上还是早点回来，有话说”，就走开了。
之后的几节课小少爷都好像很忙的样子，和李骋讨论游戏讨论地热火朝天，热闹地有些刻意，明显是在回避自己。
能在学校里交到新朋友自然是好事。也许是迟先生或者冯姨和他谈过了，告诉他要除了自己之外多交些朋友？这也不错，至少可以多个人照顾他。
梁渝涛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然而下午训练的时候却有些心不在焉。
这好像是第一次没有自己的陪伴，迟子钦去同学家里玩。难免担心也是正常的。不过他想和自己说的话又是什么呢？
终于在第二次掉棒的时候，队长还是发话让他回去休息了：“今天状态不佳啊，没休息好吧？没事儿，今天就到这里，我们明天再训练。”
梁渝涛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手机上确认消息。薛叔发给自己的消息停留在“已经送到他朋友家了”。冯姨也没有联系自己。他一度以为小少爷还在李骋家玩得挺好的。
所以当回到护卫队小楼，在宿舍看到迟子钦正坐在自己小床上的时候，难免有些意外。
看来并不顺利。梁渝涛还没来得及询问状况，迟子钦倒先开口了：“哥不是知道吗，我脾气一直不好。今天把李骋的游戏机给摔了。不过我也说了会买个更好的装备给他。”
“到底是……”
迟子钦打断他：“我想过了，跟你们教的那样，像个理性的人一样分析过了。应该是看到喜欢的人竟然关注的不是自己，所以太生气了，才会这样。”
“你这是在说什么……”梁渝涛完全没有发现。原来之前课间要找他说的事情就是有喜欢的女孩子？
他迅速在不知怎么忽然有些混沌的脑海中拼凑信息，试图寻找那个俘获小少爷芳心的女生。可是一无所获。
房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是我的失职，没能看出来对方是谁。”梁渝涛打破沉默，“迟先生是不赞成过早恋爱的，但是高中也不算早恋了吧，我想他不会太过反对。我会同他解释的，其他有需要的……”
梁渝涛一口气说着，不知道为何有些急躁。
“就是昨天那个女孩。”梁渝涛不明所以。
迟子钦似乎很高兴看到他现在困惑的模样，心情都变好了，甚至是笑着提示道：“就是昨天送哥巧克力的那个。”
“哦……你说的是……”甚至那一刻，他几乎忘记对方的名字。对了，是兴趣课坐他隔壁的低年级女生。应该是叫——
“季诗秋。她的名字很好听。”梁渝涛说着，掩饰内心的不解，他费力地回忆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交际，一无所获。
“我可以和哥一起公平竞争吧！”迟子钦看起来和他找到好玩游戏时候的模样一致，像是有种戏谑的意味。
为什么会对她感兴趣呢？
梁渝涛自知这不该是自己关心的问题，甩开内心的疑惑，摆出客气的笑容：“我已经回绝她了，不存在竞争的问题……”
“哥看上去为什么挺高兴的？”
“当然为你高兴。你能有喜欢的人太好了，我会帮你一起的。”
话音未落，小少爷挑眉跳下床，仿佛简直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帮我一起？”
“是的，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好啊。”迟子钦缓缓点了点头，冷笑着走出门，甩下句话：“哥要说到做到哦。”
“当然。”
迟子钦背影一滞，不知怎么脾气又起来了，忿忿摔门而去。
梁渝涛破天荒没有追上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微麻。他费了些功夫才压制住心里那奇怪的感觉，即使他不明白这情绪从何而来，但也明白，那是危险的，且不该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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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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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理由三：生活必须事无巨细照顾他，否则他会迁怒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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