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刺破盛夏。
平乐镇里灯火如昼,南河两岸的集市里叫卖声不断。
头上扎着两个丸子的小女孩给了店家一枚铜币,抓着串糖葫芦,蹦蹦跳跳地沿街前进,一身红裙跟着她的动作跃动,往家赶。
咬了口糖葫芦,她便唱起来,“七月七,祭河神,满船铜钱道对岸。”
女孩跳过家附近那间边角镶金的红木屋,童谣声飘了进去。
“船空空,神女颂,镇河将军佑平安。”
屋里戴着帷帽的女子闻声,握着玉瓶的手顿了顿,里头的液体倾倒,险些倒在脚上。
幸而薇洛反应迅速,后退一步。
躲过的同时,瓶里的液体也没被她浪费,全都泼撒在这群看着憨厚老实的骗子们身上。
湿湿的,散着股浓重的药酒味。
细闻,还有股油味。
帷帽下,本就泛冷的眸光更冷了。
她瞅着地板上那捆人道:“敛财害命的骗人玩意。”
这一捆共五个人。
名叫大牛、二牛、三牛、四牛、五牛,素来戴着面具。
如今一摘,看出了大牛、三牛、五牛正值壮年,二牛、四牛正处老年,可依旧是出处不明,姓甚不明,名字的真假更不明。
薇洛只知这几人登记的名字是这些,互相称呼大当家、二爷、三爷、四爷、五爷。
她出生于镇旁的小村(平乐村),与寻常人无异,家里有弟妹,唯一的不同是颈间有一鱼尾印记,沾水透亮,据说那是河神赐福留下的。
十岁那年,她因这印记被这帮人花重金买走,套上白衣紫裙,成了河神的神女,从此应童谣进行祈愿,向祂传达愿望。
经过骗子们的筛选,一些愿望不日便会应验,可世人以为的愿望成真,皆是有预谋的买卖。
渴求金子的,渴求对象的,会遇上得到再失去的戏码。
轻则骗财,重则害命,尸骨无存。
坊间再按个干坏事遭报应或不敬河神而亡的名头。
民众信之,官府难查。
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许愿后的人将自己努力所得也归于河神保佑。
可惜投愿者只将愿望写在纸上,放在窗口,从不进屋看。
因而只得见豪华外屋、窗口神女,而不见破落里屋。
房间里没几件家具,立于其中的薇洛一身淡紫长裙及胸、洁白的衣护肩、冰蓝的带斜倚在身上,配上白帷竹帽像是冰底裂纹裂成的冰花。
虽衣服年年岁岁只改大小,表情是经年练习悲悯相,帷帽遮面倒也衬得这木屋里真住着能向河神传达祈愿的“神女”。
一位不再信河神的“神女”
她没怪什么,直朝举着的火折子吹气,燃了火往名叫二牛的老头手上一丢,转身拖着步子离去。
不消多时,集市里有人高喊:“走水了!河神坊(店)走水了!”
往来的人惶然驻足。
热意直往脸上扑,火光映面像是蒙了层热油。
漆黑的夏夜里,得河神赐福的坊在火中坍塌,刻着店名“河神坊”的木牌重重摔落在地。
南河边站着的白影静静看着人们从旁的南河取水,浇在屋上,火却越烧越旺。
看着看着,街坊尽头有星点橙黄的火光跃动而来。
火光近了,是举着火把的官兵。
其中有人点了点河岸边带着帷帽、白衣紫裙的她,冲来了。
不好!薇洛暗道,连忙踏上小排筏,这是用从骗子身上摸出的银两换的。
她被买走后户籍就注销了,成了逃户(黑户),外加被迫参与借河神之名敛财,要是被官兵抓住,怕是不止要服劳役、被流放、挨万人唾骂……
竹竿一撑,排筏离岸,在宽阔的南河中向前驶去。
官兵在岸上跟着跑:“抓住她!!”
帷帽遮面的少女不断撑筏,加快速度,只求快一些、再快一些,跟着南河朝北走出平乐镇,此后就能丢了这身份,山高水远任己游,年年岁岁赏美|色。
河神坊的内部于烈火中寂灭,火光几乎连成了串在岸上跃动,河里的大小水波随排筏行进,筏后不远处有小水波逆流荡出。
一次又一次撑杆,一次比一次迟缓。
薇洛已然热汗淋漓。
南河的水从排筏缝隙渗入,沾湿鞋底。
同时,岸上跳跃前行的火光已同划出的水波齐头并进。
只要微微侧头,就能看见、听见这些举着火把的官兵喊:“回头是岸”。
身后响起几声落水声,有些水性好的官员跳入河中,冲她游来,缀在排筏后。
这不就是要逮住她,让她和他们去狱里走一遭吗?
薇洛默了下,没有理会岸上的喊声,咬牙加快了撑筏的动作。
小排筏疾行起来,悠长宽阔的水路间,大小水波不断在排筏两侧出现,又在碰到贴着排筏后的逆流水波前逐渐消失。
动作间,薇洛白鞋里渗入的水愈来愈多,稍微动动脚就能踩出不少冰冷的河水。
湿透的袜同脚板摩|擦,与身后官兵那窥视着她的视线一样,黏腻得令人难受。
排筏离前头的木桥还差两杆距离,天色墨黑,河上飘起了淡淡的白雾。
跳入水中的官兵不再拍水追击。
他们发觉一件怪事。
河里什么也没有,却怎么也游不到排筏周围。
这太奇怪了。
官兵们不敢再在南河水里呆着,迅速上了岸,独留排筏渐行渐远,消于浅雾中。
薇洛撑了一杆。
木桥就在前头了。
桥上无人,薄雾覆盖下,看不清官兵是否还缀在后头,因为在逐渐出城,岸上的叫卖声远去,隐约有儿童嬉闹声传来。
雾里,桥边又或许是筏边,有股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直直的、冰凉又缠人的,像是水蛇。
袜子湿哒哒得盘在脚上,官兵不知所踪。
薇洛忍不住坐下来,低头脱了鞋袜,随后放进竹篓里。
顺水推着排筏靠近木桥,她双手握着竹竿,瞧起四周。
雾,船,她,再无其他人。
是夜,周围又安静,一个人在船上紧张倒也正常。
平乐镇外的世界和美|色就在前方,薇洛渐渐放松。
玉足轻点排筏,与黑沉的河水相触,排筏侧面的小水波与人同行。
儿童的嬉闹声静了下来,换成了童谣。
童声有男有女,左右的石墙上亦冒出墨黑的水字:
“七月七,祭河神,满船铜钱道对岸。”
“船空空,神女送,镇河将军佑平安。”
不是颂吗?
排筏行进速度缓了下来,薇洛下意识将竹竿横在身前,盯着两侧幽幽的小水波。
水波一直没消退,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了过来,空洞的部分“眨了眨”,带着种熟悉感死死盯着她。
这是什么……?南河上的眼睛?!
“嗡——”声堵塞耳膜。
她头皮发麻,腾得站了起来。
快跑!!
薇洛撑杆,催促排筏赶快带她离开此地。
可那小水波周围的水流竟是活过来般从水里窜出,好几条水流就像是粗壮的水蛇般缠住人的小胳膊,紧紧缠在细腰上。
薇洛挣了挣,水流把她举了起来,使得她双脚腾空,更加完全无法转身。
两只“水蛇”趁机将人拖撞向石墙。
情急之下,薇洛恶向胆边生,一口咬向攥着她胳膊的水流。
小水波盯着她,身侧伸出的水流并没有闪躲,继续拖着她,将人直往石墙上撞。
薇洛咬了满满一口水。
水流毫发无伤。
“噗。”她吐掉水。
墙上墨黑的水字越靠越近,但此时她双膝发僵,膝盖里头还隐隐有阴冷在作怪,薇洛只得赶在快撞上那刻闭上眼。
小水波空洞的水眼窝眨了眨,看了下薇洛颈前变成亮色的鱼尾印记。
被卷着的神女还是没醒,祂在原地定了会,似乎想了什么,改卷为托,依旧是带她狠狠冲向石墙。
接触到墙的那一刻,水流与人直接穿了进去,同时,托着人的水流变得不再只是水流。
青白色的手紧捏着肩,拥淡紫色的人影入怀。
大手冰凉,怀里的人身躯温热,身形有两米高的祂深深望了眼薇洛的面容,古井无波的眼现在炽热无比。
祂嘴角不可抑制地高扬,仔细整理怀中人那冰蓝的衣带、凌乱的发丝,以自己的胸膛为枕,才带人走进这“平乐镇”,朝“河神坊”走去。
官兵所在的平乐镇里,南河上薄雾渐渐散了。
他们顺着河流走向,直追到出镇前将经过的最后一座木桥边守着。
桥下飘出排筏,上头空空如也。
沿河一路的街岸上都没人看见身着白衣紫裙、戴着竹白帷帽的女子。
镇门口居住或途径的人也都说没见有这样的女子出城。
空中指路的星渐渐淡了。
南河两岸的街坊里仅有河神坊遭了罪,镇上人声喧闹起来。
是河神显灵?是河神发怒?
神女呢?她有没有也亡于这场烈火。
官兵们忙碌了一个夜晚,依旧一无所获。
县衙里,领头的官兵望着捞来的排筏,不禁想到了平乐镇人常唱的那首关于南河河神的童谣。
后半句唱道:“船空空,神女颂,镇河将军佑平安。”
这童谣与河神坊的起火和神女的失踪会有关系吗?
“平乐镇”里,天色同另一处平乐镇的一般。
阳光映照下,南河静静淌着,颜色有些黑沉。
有些东西缩在“河神坊”附近,像极了屋子的阴影。
闻着里头传出的人味,它们吸溜着口水,不敢靠近。
看这河的颜色,怕是祂的心情也一样,它们生怕靠近了,就被里头的河神拍得连灰都不剩。
【2025.7.18】
开文啦,19点随榜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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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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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夏夜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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