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烦响,刺破盛夏。
平乐镇里灯火如昼,南河两岸的集市里叫卖声不断,唯有神女所在的河神坊安安静静。
街尾,头上扎着两个丸子的小女孩给了店家一枚铜币,抓着到手的糖葫芦串蹦蹦跳跳地回家。
红色的裙跟着她的动作跃动,路过这门窗禁闭的河神坊。
瞥见“河神”二字,她“咔嚓”地又咬了口糖葫芦,含含糊糊唱起来:“七月七,祭河神,满船铜钱道对岸。”
“船空空,神女颂,镇国将军佑平安。”
女孩边唱边摆头,童声澄澈干净,跳过即路过。
全然不知她这随意唱的童谣飘进这边角镶金的红木屋后,有多令屋里人发笑。
戴着帷帽的薇洛唇角微勾。
她也曾相信这满含平安喜乐祝颂的童谣,而今望着地板上这群被捆得严实,借河神名义敛财的骗子,她可不信。
他们骗了十年钱财,为何不遭报应,难道就因为长相老实憨厚,不像骗子吗?
薇洛握瓶的手紧了紧,用力泼洒。
昏迷的几人身上愈发潮湿,散着股浓重的药酒味,细闻,还有股油味。
做完此事,薇洛目光从几人的面容上扫过,像是初见又像是挥别,可越看她越眸光泛冷,骂道:“敛财害命的骗人玩意。”
这一捆共五个人,名叫大牛、二牛、三牛、四牛、五牛,素来戴着面具。
如今一摘,她看出了大牛、三牛、五牛正值壮年,二牛、四牛正处老年,可依旧是出处不明,姓甚不明,名字的真假更不明。
只知这几人登记的名字是这些,互相称呼大当家、二爷、三爷、四爷、五爷。
十年前,他们从镇旁的小村,平乐村里买走她。
从此她告别了弟妹、父母,套上白衣紫裙,看似成了河神坊的神女,应童谣进行祈愿、传达愿望、名誉全镇,实则成了无根无萍的敛财工具,就因她是受河神赐福之女,颈间有一鱼尾印记。
到了现今,世人依旧被他们愚弄掌中,以为是愿望成真、努力得河神庇护,实际皆是有预谋的买卖。
经过骗子们筛选,刻意令一些愿望不日便被应验:渴求金子的,渴求对象的,会遇上得到再失去的戏码。
轻则骗财,重则害命,尸骨无存。
坊间再按个干坏事遭报应或不敬河神而亡的名头,民众信之,官府难查。
而薇洛能做的,就是抓住机会,制止这场顶着河神坊名字的骗局继续下去。
毕竟,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许愿后的人已渐渐将自己努力所得也归于河神保佑。
只可惜这些投愿者只将愿望写在纸上,放在窗口,从不进屋看,因而只得见豪华外屋、窗口神女,而不见破落里屋。
屋里没几件家具。
立于其中的薇洛垂眸看着这捆骗子,从衣领里摸出个火折子来。
她一身及胸的淡紫长裙,加上洁白护肩的衣与倚在身上的冰蓝斜带,再配以白帷竹帽,看着衣装素雅清丽,像是河神的“神女”,又像是冰底的裂纹构筑成的冰花。
可无人知晓,她这衣服年年岁岁只改大小,表情是经年练习的悲悯相,帷帽遮面以减少被认出的可能性。
薇洛朝火折子吹了口气,暗叹着有些面具戴久了就难再摘,待燃了火,将它朝最为奸诈狡猾的老头二牛手里一丢,便转身拖着孱弱的膝盖离去。
不消多时,集市里有人高喊:“走水了!河神坊走水了!”
南河旁,往来的人匆忙地从河里取水,浇在屋上。
可兴许是河神发了威,火没灭,还越烧越旺,他们惶然驻足,脸上被热意直扑,火光下,像是蒙了层热油。
河岸边,帷帽遮面的白影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在这漆黑的夏夜,得河神赐福的坊在火中坍塌,刻着店名“河神坊”的木牌重重摔落在地,宣告着美梦与噩梦的终结。
结束了。
此后,她将不再是河神的“神女”,而是自由、敢为不公出手的人。
就在薇洛想着要乘排筏顺南河出镇,去看大好山河与美色时,街坊尽头有星点橙黄的火光跃动着靠近。
她定睛一看,是举着火把的官兵!
其中有人点了点河岸边带着帷帽、白衣紫裙的她,冲来了。
薇洛连忙踏上小排筏。
这用骗子身上摸出的银两换得的排筏速度优异,竹竿一撑,排筏就离岸,在宽阔的南河中迅速向前驶去。
“抓住她!!这个逃户是好像是河神坊的人!”
官兵在岸上沿着河岸追逐起来。
薇洛咬牙撑筏,加快速度。
她不敢停,只求快一些、再快一些!
后头的河岸上,河神坊燃了会,于烈火中寂灭,周遭的火光星星点点,举着火把的官兵数量极多,几乎连成了串在岸上跃动:“别跑!回头是岸!”
谁信啊,回头是劳役、刑罚、万人唾骂吧,薇洛撑杆的手没停,回头还加快了些。
随着排筏荡出大小水波随,筏后不远处有小水波逆流荡出。
不停地推着排筏行进,薇洛已然热汗淋漓,同时,岸上跳跃前行的火光已同她后头的水波齐头并进。
身后响起几声落水声,有些水性好的官员跳入河中,冲她游来,缀在排筏后。
可一次又一次的撑杆下,她的动作一次比一次迟缓。
河水从排筏缝隙渗入,沾湿鞋底,小排筏速度减慢了些,悠长宽阔的水路间,官兵赤着膀子拍打水花,离排筏仅差两臂的距离。
薇洛连忙用尽力气大撑一下河岸。
排筏速度重新快了起来。
大小水波不断在排筏两侧出现,又在碰到贴着排筏后的逆流水波前逐渐消失。
动作间,她白鞋里渗入的水愈来愈多,稍微动动脚就能踩出不少冰冷的河水。
湿透的袜同脚板摩|擦,许是已至深夜,她回头未瞧见寒冷的河上漫起了雾,却未见官兵,便转过身去。
可身后那片雾里的河面上似乎有视线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炽热得灼人。
薇洛警惕回头,那股视线却又消失了。
排筏离前头的木桥还差两杆距离,没有拍水声追逐她,她便坐了下来,脱下鞋袜。
跳入水中的官兵远远缀在后头。
他们发觉一件怪事:河里明明什么也没有,他们却怎么也游不到排筏周围,现在还起了河雾,就好像是南河在阻止他们抓住这个逃户、这个河神坊的人。
可是,这可能吗?
不敢再在南河水里呆着,他们迅速上了岸,独留排筏在雾中渐行渐远。
薇洛将鞋袜放进鱼篓,又撑了一杆。
木桥就在前头了。
估摸着是因为在逐渐出城,岸上的叫卖声远去,隐约有儿童嬉闹声传来。
那股视线不知在哪,雾里、桥边又或许是筏边,直直的、冰凉的,像是水蛇,又无比炽热地缠在她身上。
可待她望过去,若有似无的视线又消失了。
顺水推着排筏靠近木桥,薇洛忍不住双手握着竹竿,观察着四周。
可除了雾、排筏与她,河上再无其他人。
她皱了皱眉,安慰自己,是夜,周围又安静,一个人在船上紧张倒也正常,以后她就要独自生活了,该习惯这感觉。
想着平乐镇外的世界,薇洛渐渐放松,玉足轻靠在排筏上,与黑沉的河水相触,排筏侧面的小水波与人同行。
儿童们嬉闹着,又唱起了童谣。
薇洛连忙收脚,将竹竿横在身前。
男女童声齐响,左右的石墙上冒出墨黑的水字:
“七月七,祭河神,满船铜钱道对岸。”
“船空空,神女送,镇河将军佑平安。”
她汗毛耸立起来:不是颂吗?
排筏撞到什么柔软的东西,忽然顿住,薇洛这才注意到排筏侧边幽幽的小水波。
这是、什么啊?
水波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了过来,空洞的眼窝“眨了眨”。
“嗡——”声堵塞耳膜。
她头皮发麻,腾得站了起来。
快跑!!
薇洛撑杆,催促排筏赶快带她离开此地。
可那小水波周围的水流竟是活过来般从水里窜出,好几条水流就像是粗壮的水蛇般缠住人的小胳膊,紧紧缠在细腰上,将她举了起来。
薇洛双脚腾空,完全无法转身,被那两只“水蛇”缠住,缓缓拖向留着墨黑水字的石墙。
情急之下,薇洛恶向胆边生,一口咬向攥着她胳膊的“水蛇”。
水蛇并未躲闪,被她直直咬中。
……她咬了满满一口水。
“噗。”她吐掉水。
小水波却没变小或是残缺,继续缠着她,将她往墙压。
墨黑的水字越靠越近。
薇洛想要蹬腿,可双膝发僵,膝盖里头还隐隐有阴冷在作怪,最后只得赶在快撞上那刻闭上眼。
河里,小水波空洞的眼窝再次眨了眨,看了下薇洛颈前变成亮色的鱼尾印记,似乎想了什么,改卷为托。
接触到墙的那一刻,水流与人直接穿了进去,同时,托着人的水流化为肤色青白的“人”影。
祂捏紧软肩,拥淡紫色的人影入怀。
大手冰凉,怀里人的身躯温热,祂身长两米,透过散落湿发,打量着这小小的人类。
古井无波的眼炽热无比。
祂仔细整理了下怀中人那冰蓝的衣带、凌乱的发丝,又引她靠着自己的胸膛,嘴角抑制不住地高扬,带人走进这“平乐镇”,朝“河神坊”走去。
官兵所在的平乐镇里,南河上薄雾渐渐散了。
他们顺着河流走向,守在出镇前将经过的最后一座木桥边。
等到了桥下飘出的排筏,可上头空空如也。
他们问了沿河一路的人,没人看见这身着白衣紫裙、戴着竹白帷帽的女子,镇门口居住或途径的人也都说没见有这样的女子出城。
空中指路的星渐渐淡了。
南河两岸的街坊里仅有河神坊遭了罪,镇上人声喧闹起来。
是河神显灵?是河神发怒?
神女呢?她有没有也亡于这场烈火。
官兵们忙碌了一个夜晚,依旧一无所获。
县衙里,领头的官兵望着捞来的排筏,不禁想到了平乐镇人常唱的那首关于南河河神的童谣。
后半句唱道:“船空空,神女颂,镇河将军佑平安。”
这童谣与河神坊的起火和神女的失踪会有关系吗?
“平乐镇”的天色同现世的平乐镇一般。
只是静静淌着的南河在阳光映照下,颜色有些黑沉。
有些东西缩在“河神坊”附近,像极了屋子的阴影。
闻着里头传出的人味,它们吸溜着口水,不敢靠近。
看这河的颜色,怕是祂的心情也一样,它们生怕靠近了,就被里头的河神拍得连灰都不剩,也不知里头惹怒祂的人会不会被拍得连渣都不剩。
2025.7.18
开文啦,19点随榜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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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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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夏夜邂逅,南河的眼【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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