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在舌尖缓缓融化,那丝带着苦涩的甜意如同微弱的暖流,艰难地穿透了江怜心中冰封的绝望堤坝。
他尝到了可可的醇厚,也尝到了眼泪的咸涩,更尝到了裴钦塞给他时,指尖残留的硝烟与血腥混合的粗粝气息。
这气息并不好闻,却奇异地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属于活人的滚烫真实感。
他含着那块皱巴巴的巧克力,泪水依旧无声地滚落,沾湿了裴钦刚刚粗暴擦拭过、还残留着红痕的脸颊。
他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那个别过脸、只留给他一个沾满血污和汗水泥渍的坚硬侧脸轮廓的男人。
裴钦的眉头依旧紧锁,下颌线绷得像一块生铁,那道横亘眉骨的刀疤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
可就是这样一个凶神恶煞、骂他废物、用刀抵着他脖子的男人,把他从尸群里拖了回来,把最后一点带着甜味的东西塞进了他嘴里。
“哥……”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和哽咽的称呼,如同被风吹散的羽毛,轻轻飘了出来。江怜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个字眼几乎是未经大脑,直接从心底那片混乱的泥泞里挣扎着冒出来的。
裴钦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感觉,不亚于一颗子弹贴着太阳穴擦过,瞬间引爆了他所有的神经末梢。他像一尊骤然被施加了定身咒的铁像,连呼吸都停滞了半拍。那个简单的音节,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哭过后的沙哑柔软,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无比地刺穿了他层层包裹、早已锈迹斑斑的心防。
哥?
这个娇气、脆弱、麻烦得要死的小少爷,叫他……哥?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强行撬开的潘多拉魔盒,带着血腥和硝烟的幻痛汹涌而出。贫民窟里冰冷的饥饿,第一次激发异能时濒死的恐惧和撕裂般的痛苦,战场上子弹呼啸而过带起的灼热气流,战友温热的血喷溅在脸上的粘稠……还有最后,那个挡在他身前、被炸得粉碎的身影,临死前喉咙里含混的、试图喊出的那个未完成的音节——“阿……钦……”
那声未能出口的“哥”,成了他午夜梦回时,战争后遗症发作时最尖锐的耳鸣。
他是孤儿。是战场上被捡回来的“鬣狗”。是末等特种兵,一个随时可以消耗掉的数字。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用冷漠和暴戾隔绝一切可能的情感联系。
江怜?不过是一个在任务途中顺手捡来的、漂亮却麻烦的拖油瓶,一个随时可以为了保命而丢弃的累赘。他带着他,或许一开始是那点对美色的恶劣趣味,或许只是觉得那张脸在血腥的末世里太过刺眼又太过脆弱,像一件随时会破碎的瓷器。他从未想过,会从这个麻烦精嘴里,听到这样一个……足以击碎他所有防御的称呼。
这一瞬间,裴钦清晰地感觉到,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伴随着那声“哥”,发出了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眼睛红肿、脸上还带着他粗暴擦拭痕迹的少年,那张即使在末世污秽中依旧难掩昳丽的脸,此刻带着一种全然依赖的脆弱。
他突然觉得,那些盘旋在脑海里的、尖锐的幻痛和耳鸣,似乎真的……减弱了一丝。不是因为美色,而是因为这声猝不及防的、带着温度的呼唤。像一捧微温的泉水,浇在了滚烫的烙铁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腾起一阵短暂却真实的慰藉。
妈的,见鬼了!裴钦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一句,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陌生悸动。他依旧没回头,只是抓着江怜胳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点,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
江怜见裴钦僵在那里没有反应,只是侧脸线条绷得更紧,心里那点刚刚鼓起的勇气又有些退缩。他看着手里那块被自己咬了一小口、边缘沾着他泪水的巧克力,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轻轻碰了碰裴钦紧握着他胳膊的手背。
“哥……”他又小声地叫了一声,这次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试探和讨好,将那块带着他牙印的巧克力递了过去,“你……你也吃一点吧?”
裴钦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回过头。
那双沉淀着灰烬与寒冰的眸子,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愕、烦躁、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还有更深处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惊悸。他看着递到眼前的巧克力,上面清晰的咬痕和少年湿润指尖的触感,都让他觉得无比烫手。
“吃个屁!”裴钦几乎是立刻恢复了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带着浓重的不耐烦,一把将江怜的手推开,力道之大,让江怜踉跄了一下,“老子不吃这甜掉牙的玩意儿!塞给你的就赶紧给老子吃完!再磨磨蹭蹭,信不信老子把你扔这儿喂丧尸!”
他的威胁一如既往的凶狠,眼神也刻意逼视着江怜,试图用惯常的威慑掩盖内心的波澜。然而,江怜却从那看似凶狠的斥责里,捕捉到了一丝……色厉内荏?还有那推开他手时,指尖划过他手背的瞬间,似乎……并没有那么用力?
江怜被吼得一缩脖子,怯怯地收回手,看着那块被拒绝的巧克力,心里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他低下头,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吃着那块带着陈味的甜食,仿佛在吞咽最后一点来自旧世界的慰藉。
眼泪终于慢慢止住了,只剩下浓重的悲伤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但至少,寻死的疯狂念头,暂时被裴钦那冰冷的刀锋和此刻别扭的“关怀”压了下去。
裴钦见他终于乖乖吃东西,紧绷的肩线几不可查地松了一丝。他松开抓着江怜胳膊的手,动作利落地转身,开始在刚才搏杀的尸骸附近快速搜索。他需要晶核,更需要食物。
他的运气不算太差。在一个被丧尸撞塌的货架最底层,他找到了几袋被压得变了形、但包装还算完好的压缩饼干。还有几包同样被压扁的、印着“香辣榨菜丝”字样的真空包装袋,边缘有些漏气,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属于腌制品特有的咸腥气味。
裴钦面无表情地将这些东西塞进背包。压缩饼干是最顶饱的口粮,榨菜虽然味道冲,但也是难得的调味和补充盐分的东西。他拎起背包,看也没看还在小口啃巧克力的江怜,声音冷硬:“走了!这鬼地方味道能把人熏死!”
他率先大步流星地朝超市外走去,沉重的军靴踩在布满污血和碎渣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江怜连忙将最后一点巧克力塞进嘴里,用力嚼了几下,甜味在口腔里短暂地弥漫开,给了他一丝虚假的暖意。他抹了抹眼睛,快步跟上裴钦高大的背影。
回到那辆沾满泥污的暗红色摩托旁,裴钦从背包里拿出一块压缩饼干,又掏出一包榨菜。他粗暴地撕开压缩饼干坚硬的外包装,露出里面灰褐色、如同砖块般干硬的饼干。又用牙齿撕开榨菜的真空袋,一股更加强烈的、带着辛辣和发酵气味的咸香瞬间弥漫开来。
裴钦拿起一块压缩饼干,看也没看,直接塞进嘴里,用后槽牙用力地咀嚼着,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那东西坚硬、粗糙,几乎没有任何味道,只有一种纯粹的、为了维持生命而存在的填充感。
他面无表情地咀嚼着,仿佛在吞咽一块木头。
接着,他拿起一小撮榨菜丝,直接放在压缩饼干上,又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咸、辣、酸、冲,各种浓烈的味道混合着饼干的粗砺感在口腔里炸开。裴钦眉头都没皱一下,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只为果腹而存在的“美味”。
他一边大口吞咽着这难以下咽的食物,一边将另一块压缩饼干和剩下的榨菜包随手丢给刚刚爬上后座的江怜:“吃!”
江怜接过那硬邦邦的饼干,看着裴钦递过来的那包红油浸透、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榨菜丝,胃里本能地一阵翻腾。
从小锦衣玉食,在末世的安全区里也是被父母保护着,食物虽然不再精致,但也绝不会是这种……气味浓烈、一看就充满了添加剂和廉价感的东西。他家里有专门的厨师,从来不吃这种腌渍品,总觉得有股怪味。
“我……我不吃榨菜……”江怜小声地说,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看着那包榨菜的眼神充满了抗拒。
“嗯?”裴钦正把最后一口混合着榨菜的压缩饼干咽下去,闻言猛地转过头,浓眉倒竖,那道刀疤都显得凶戾起来,“不吃?你他妈当现在是末世前在米其林餐厅点菜呢?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娇气死你算了!”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江怜脸上,“饿死你活该!老子省一份口粮!”
江怜被他吼得又缩了缩脖子,委屈地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压缩饼干,小口小口地啃着,努力忽略那包散发着“怪味”的榨菜。那榨菜的气味随着摩托的行驶,一阵阵飘过来,让他胃里更加不舒服。
裴钦骂骂咧咧地发动了引擎,摩托再次咆哮着冲入废墟。风呼呼地刮过,卷起地上的尘埃和腐臭。
傍晚时分,他们找到了一处相对背风、视野还算开阔的半塌楼房落脚。裴钦熟练地清理掉角落里的碎石和可疑的骨头,点燃了一小堆用找到的朽木和碎布条引燃的篝火。橘黄色的火焰跳跃着,带来些许暖意,驱散着废墟里渗入骨髓的阴冷。
他从摩托后箱里翻出一个小铁罐和一瓶浑浊的水——那是他在上一个废弃据点找到的、勉强还能喝的过滤水。他将水倒入铁罐,架在火上烧开。又从背包里拿出两块压缩饼干,用匕首柄粗暴地砸碎成小块,丢进沸腾的水里。
很快,一罐稀薄的、散发着淡淡谷物气息的“粥”就煮好了。虽然寡淡无味,但在寒冷的夜晚,一碗热乎乎的东西足以慰藉冰冷的肠胃。
裴钦拿出两个简陋,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金属杯子,将粥分好。他端起自己那杯,看也没看,又从战术背心侧袋里掏出那包被江怜嫌弃的榨菜,撕开袋子,直接将红油和榨菜丝一股脑倒进了自己的杯子里,用勺子搅了搅。顿时,一股更加浓烈的咸辣气味弥漫开来。
他搅动着那碗颜色变得浑浊的粥,挖起一勺混合着榨菜丝的热粥,看也不看江怜,直接送进嘴里,大口吞咽起来。
江怜捧着自己那杯只有压缩饼干碎屑的清粥,小口地吹着气。他看着裴钦碗里那红油漂浮、榨菜丝纠缠的样子,胃里又是一阵不适。他默默低下头,喝着自己寡淡的粥,努力不去想那刺鼻的味道。
粥很稀,没什么味道,只有压缩饼干被泡开后的粉质感。但至少是热的。江怜默默地喝着,冰冷的身体稍微暖和了一点。失去父母的巨大悲痛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像一块冰冷的巨石。
他小口喝着粥,眼泪又不自觉地蓄满了眼眶,不是因为粥难喝,而是因为……再也没有人会为他准备他喜欢的食物了。
裴钦很快就把自己那碗味道浓烈的粥喝完了,连带着里面的榨菜丝也嚼得干干净净。他放下杯子,抹了把嘴,瞥了一眼旁边捧着杯子、小口啜饮、眼睛红得像兔子、脸上还带着未干泪痕的江怜。
火光跳跃,映照着少年玉白色的肌肤和精致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微微颤动。那脆弱又倔强的样子,让裴钦心里那股刚压下去的烦躁感又隐隐冒头。妈的,真麻烦!哭哭啼啼,挑三拣四!
他烦躁地移开视线,盯着跳跃的火焰,不再看江怜。
第二天清晨,天光依旧灰蒙蒙的。裴钦从睡袋里爬起来,叫醒一旁裹着他厚重的作战外套而眠的江怜,再次用铁罐烧水煮粥。依旧是砸碎压缩饼干丢进去。
江怜抱着膝盖坐在篝火余烬旁,身体因为寒冷和悲伤而微微蜷缩。他看着裴钦忙碌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当裴钦将一碗热粥递到他面前时,他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做好了再次闻到那讨厌的榨菜味的准备。
然而……什么都没有。
碗里依旧是寡淡的、只有压缩饼干碎屑的清粥。没有刺鼻的咸辣气味,没有漂浮的红油,更没有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榨菜丝。
江怜愣住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捧着那碗温热的粥。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他的视线。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比昨晚的悲痛更加汹涌,带着一种猝不及防的暖流。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背对着他,正大口喝着自己那碗明显颜色更深、气味更浓的粥的高大男人。裴钦的动作依旧粗鲁,吞咽的声音很大,仿佛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他没有回头,没有解释,仿佛这一切理所当然。
但江怜知道,不是理所当然。
在这个朝不保夕、连干净的水都无比珍贵的末世里,在这个他自己都啃着味同嚼蜡的压缩饼干、把最后一点甜味塞给他的男人身上……他居然记住了自己那句小声的、带着抗拒的“不吃榨菜”。
没有嘲讽,没有训斥,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只是在下一次煮粥的时候,默不作声地,将他讨厌的东西,从他碗里剔除了出去。
这个发现,比那块快要过期的巧克力,更让江怜的心尖发颤。一股迟来的、巨大的委屈和后知后觉的依赖感,混合着对父母无边的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他强装的平静。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进他捧着的、温热的粥碗里。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在这个冰冷绝望的末世里,突然触摸到的、笨拙却滚烫的……被记住的温柔。
裴钦听到身后压抑的抽泣声,喝粥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握着杯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篝火的余烬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跳跃,那道刀疤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深刻。他仰起头,将碗里最后一点带着榨菜咸味的粥倒进嘴里,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的不只是食物,还有某种陌生的、让他喉咙发紧的情绪。
废墟的风依旧冰冷刺骨,吹动着残破的布条和灰尘。摩托安静地停在旁边,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裴钦将空碗随手放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灰白的天光,投下的阴影将蜷缩哭泣的江怜完全笼罩。
他没有安慰,没有询问,只是用沾着灰烬和油污的靴尖踢了踢地上的碎石,声音依旧是他惯有的、带着硝烟味的粗粝:
“哭够了没?哭够了就赶紧吃!吃完上路!这破地方待久了,老子浑身不舒服!”
他的语气凶巴巴的,带着十足的不耐烦。然而,当他转过身,背对着江怜去检查摩托和装备时,那张线条冷硬的脸上,紧锁的眉头似乎……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瞬。他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隐隐有些刺痛的太阳穴——奇怪,那夜夜困扰他难以入眠那种尖锐的耳鸣,好像真的没怎么出现。
二人的关系在渐渐融冰!但现在真的只能算是兄弟情,在这个丧尸横行的时代,联系不上官方救援就只能相依为命。裴哥是曾经为了钱去当雇佣兵的,有战遗,后续会有小怜宝宝治愈救赎的过程!
小怜崽设定是二十岁不到一点点,而裴哥是即将而立之年,小怜崽相对比起来的不成熟和天真请体谅啦,有人物成长线的,没有意外的话是日更,敬请期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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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新旧世界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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