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宋时予驶过灯火通明的街巷,这一片靠近大学城,曾经打工的咖啡馆就在不远处。
这会儿已近年关,街边的树上挂起了彩旗彩灯,人流来往不息,比六年前更热闹。
热闹也有热闹的坏处,比如道路拥堵。
黑色奔驰跟着车流艰难挪动,走走停停,宋时予正闷的时候接到了季明庭忙里偷闲打来的电话,说他今天接到了乔一大秀的邀请函。
季明庭的嗓音独特磁性,带着点慵懒感从听筒传出:“时予,是你特意邀请我吗?”
“你说是就是吧,本来作为朋友我也会邀请你的,但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那些八卦消息。”
“别担心,交给我来处理,我追你也是大大方方追,没什么可藏的。”
“那谢谢了。”
季明庭笑起来:“要谢的话那你多给我些机会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表现一下。”
季明庭突然直球起来宋时予不知该如何招架,只好轻笑了声,插了个话题问:“最近挺忙吗?”
“嗯,最近在准备新的专辑,还要跑两个节目,但也不算特别忙吧,无论如何给你打电话的时间还是得有的。”
这人三句话不离撩她一下,宋时予说:“再这样我就挂电话了。”
季明庭在那边哈哈笑:“别挂别挂,我说正事,我大秀当日才能赶到海市,先预祝你们一切顺利,晚上方便一起吃饭吗?”
“大秀结束肯定有庆功宴,你不介意的话一起来,准备好给大家签名就是了。”
季明庭爽快答应:“那没问题。”
挂了电话以后宋时予晃眼瞥过窗外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不远处的艺术馆又在办展览了。
遥远的记忆又一次涌上来,从前霍闻有几次直接去咖啡厅接她下班的时候也会走过这条路,有天这附近的艺术馆在办一场展览,宣传海报贴在外面,过往的车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宋时予无意间瞥过,目光就被海报吸引住了。
那是一场蝴蝶主题的装置艺术展,但也就这么一眼,很快宋时予就收回目光。
霍闻似乎总是擅长捕捉宋时予的微小动静,就像上次在游乐园看过一眼的安妮兔一样,又是一眼,几天后霍闻就像变魔术一样把两张展览的门票摆在宋时予眼前。
就是霍闻说自己真的会变魔术,宋时予大概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霍闻问她是不是对装置艺术感兴趣,宋时予告诉他因为自己的父亲喜欢收集蝴蝶标本。
霍闻没说什么,笑着“嗯”了一声。
宋时予已经记不太清那天展览的艺术品,她无意识摩挲着左手食指尖,只回忆起展厅深处的VR体验馆,一开始宋时予本没有打算去体验,霍闻于是又拿出了“来都来了”的杀手锏。
工作人员询问她是否有见过什么很漂亮的蝴蝶,宋时予脑海里回忆着父亲留下的那本标本册,那里收录了太多漂亮的蝴蝶品类,但宋时予始终对夹在素描本里的那只蝴蝶耿耿于怀。
宋方和还来不及将它收录就离开了,那之后宋时予将蝴蝶和素描本永久地封藏来,出于逃避心理也没再探究过,一直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品种。
宋时予描述说:“蓝紫色的。”
工作人员笑着不说话,似乎在等她继续补充,但很可惜宋时予只记得蓝紫色一个特征而已。
“蓝紫色蝴蝶有很多。”工作人员作罢,给宋时予穿戴好VR装备,“那今天我就给您介绍其中一种吧。”
宋时予眼前的黑暗逐渐被一丝光亮划破,苍绿潮热的热带雨林之中,一只蓝紫色的蝴蝶从宋时予身畔飞出,煽动着翅膀翩翩跹跹穿梭在茂密的树植丛之间。
蝴蝶翅膀在阳光之下反射出绚丽的金属光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是戴安娜闪蝶,被誉为Morpho属最稀有的蝴蝶,主要分布于委内瑞拉,这种蝴蝶在1929年被一名法国昆虫学家发现,目前据传已经灭绝。”
宋时予微微发出一声“啊?”,似乎在为这种美丽蝴蝶的灭绝感到惋惜。
工作人员继续给宋时予做科普介绍,VR眼镜中镜头追随着蝴蝶的身影飞跃丛林溪流,宋时予一抬头,蝴蝶在湛蓝天幕下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画面真实到甚至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磷粉从蝴蝶的翅膀上散落下来。
霍闻站在一边,面前的墙上有一面大屏幕实时播放着VR眼镜中的场景,只不过没有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宋时予动一下脚或者转一下头霍闻都会下意识伸手在她身侧虚虚护一下,动作自然而然。
差不多两分钟时间影片播放到了尾声,最后蝴蝶在宋时予眼前飘摇着,工作人员解说道这是它的生命进行到了尾声。
“蝴蝶的寿命通常只有三天到一个月,虽然短暂,但它曾那么璀璨地活过。”
眼前无端闪过了宋方和临走时的背影,宋时予曾无数次梦到过那一刻,她想喊“爸爸你别走”,但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一次又一次。
她知晓自己执念深重,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李兰茹别无不同,总把遗憾理解成自己亲手铸就的过错。
并且在这条串联全家的遗憾链条里,宋时予是最底端的那一个,要承接住前面传递而来的所有,然后默默消化掉。
李兰茹会疏远她、漠视她,有时支撑不住了也会问她:“时予,怎么办?”
奶奶会在她面前泪眼婆娑地翻相册和老物件,说她很想念儿子。
宋乐心会气呼呼地和她抱怨学校里的小朋友说他是没有爸爸的小孩,于是他和人打了一架。
而宋时予,自始至终,既是沉默的赎罪者,又是沉默的倾听者,还是沉默的安慰者。
因为她深知比起抱头痛哭互诉衷肠,在这个悲剧的家庭里,其实只需要一个发泄口
她像是教堂里的一块石头,只要有人需要,她永远立在那里,接受每个人的倾诉和祷告,但她自己的倾诉和祷告却永永远远被艰难地吞下,毕竟石头是不会说话的,也没有人会去倾听一块石头。
只是偶尔有几次她会在梦里对着宋方和朦朦胧胧的身影无声喃喃道:“爸爸……”
也只是两个字而已,再往后的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时予盯着那一点奄奄一息的身影,明知无法触碰,仍忍不住朝虚空中伸出手去。
蝴蝶像是有什么感应一样,绕着宋时予的手盘旋,最后渐渐停留在她的食指尖。
也不知道到底是心理作用还是VR项目的特别体验,宋时予竟然真的感觉到了食指上一点细微的酥麻触感,像某种奇异的链接,拉扯着她的心脏分崩离析,让她一瞬间眼眶酸涩。
明知眼前的一切是泡影,但又比真实更真实。
真实的世界总是让人痛彻心扉,宋时予无法停止幻想宋方和所抵达的那个世界,那里是否平静安详,不再有苦难。
她在那瞬间突然就想到了梦里从未说出口的下一句话。
带我走吧。
虽然逃避现实并不可取,可要是人可以选择活在虚幻的梦境里,她宁愿永不醒来。
眼前的画面正好在尾声收束,眼镜一瞬恢复到透明的样子,像大幕拉开一样,在宋时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脚跌回现实世界里。
她看见了自己伸出的左手、上一秒的蝴蝶栖息之处、此刻真正和她指尖相接的———是霍闻的指尖。
宋时予愣愣抬眼,霍闻看着她时满眼笑意。
像是一条电路从指尖一路连通到心脏,强而有力的电流瞬间蹿过四肢百骸,将分崩离析的灵魂聚合连结。
霍闻不会知道那时宋时予都想了些什么,也不会知道他小小的一个举动,像朋友间普通的一个玩笑,却在一瞬间撕开了宋时予眼前弥漫的黑色浓雾,天光乍泄。
霍闻是个很好的人,从前是,现在也是。
明明他生长在霍家这样的家庭之中,从小到大都是个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但很奇异的却有着一颗非常通透敏锐的心,时刻能感知并小心呵护着宋时予的情绪,哪怕只是很隐秘的一点。
这时宋时予不免又想起了徐珏,紧跟着又想起了下午无意中听到的那个电话,她的面色无意识地挂上了一丝晦暗不明的色彩。
她并没有在意徐珏当年对她做的事,当下的窘迫只存在于当下,说到底这些人在她眼中同样是甲乙丙丁,无足轻重。
那她又在在乎什么呢?难不成是那当下霍闻随口的一句话?
她是不是把那当成了一句承诺?她竟然那么在意霍闻的承诺吗……
随着记忆拼图的完善,宋时予想起了越来越多的事情,可她还是捋不清原委,霍闻处处保护着她,帮了她很多忙,可后来又处处限制着她,以欠条为要挟剥夺她的自由……
似乎只要一合眼宋时予就能想起那时候的低气压,霍平骁和曲佳婧轮番威胁拿捏她,而霍闻呢?
宋时予竟想不起来在这段故事里霍闻是处于什么样的位置,但她总能记得一个画面,在模糊不清的黑夜里,她会注视那个躺在她身边的人一整夜。
不知为何想到这个宋时予就能感受到一种抓心挠肝的疼痛,让她甚至忍不住要攥紧了手掌。
可这些是真的吗?到底是忘记了什么让她无法串联起故事的前后?
宋时予之前从不为这些已经遗忘的东西费神,但此刻她竟有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
如果霍闻只是因为执念和不甘而已,何至于做这些,如果不是……
爱?宋时予眉心微蹙,迟疑片刻后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爱一个人,会拿捏着她的软肋为要挟,不给她自由吗?
远处红绿灯已经变换了三波,宋时予好不容易挪到道路前段,此刻闷得慌,她降下一点车窗来透气,顺手打开了车载电台。
电台里在放一个什么音乐节目,是粤语歌,托季明庭的福,之前和季明庭合作时因为他团队里大部分工作人员都是南屿人,平时聊天会说粤语,久而久之宋时予也能听懂些许。
轻柔凄婉的女声似娓娓道来般吟唱,宋时予静静靠在椅背上,眼前事物都化作了一个个光点。
……
“在岁月里飘和沉,是我的命运,
无望中哑忍,痛苦中偷生,
用爱换最伤教训,妄想走近,
因此生出了遗憾。”
啪得一声响,宋时予没有表情地抬手换了个频道,动作不轻,想起这是乔一的车,她又补救一样抬指抚弄了一下遭殃的按键,像在安慰一个被她误伤的有生命物体。
歌曲是王宛之/薛家燕《认命》,下一句是“曾想过不顾一切另创天地,曾经你想抱紧我最终退避,如果我可以改变就勇敢地,留住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雾海浮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