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闻出差当天宋时予刚到医院的时候李兰茹和奶奶两个人一个坐在病床上,一个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看她的眼神像是等待她已久的样子。
宋时予有些不明情况,挪到床尾站着:“妈……奶奶……怎么了吗?”
李兰茹没说话,看起来也很低落,倒是奶奶先招招手让她走到床前,拉着她在床沿坐下来。
“时予,这段时间辛苦你啦。”
宋时予眨眨眼:“怎么会呢?奶奶,不辛苦的。”
老人家笑了一下,牵起她的手,宋时予反过去将老人家瘦骨嶙峋的双手握在掌心,总觉得老人家看她的眼神有什么话说。
“时予,奶奶决定要回林城了。”
“什么?”
宋时予下意识看了一眼李兰茹,李兰茹只是很微弱地摇了摇头。
宋时予问:“为什么啊奶奶,在这里治疗不是好好的吗?有单独的病房不说医疗资源什么的也比林城好,您不用担心我的,只要您的身体能好起来我就高兴了。”
老人家笑得很慈祥,那种慈祥中带着一丝解脱和释怀,说:“我的身体我清楚的,好不了了,人一辈子叶落归根,我想回到林城,回到家乡去。”
“奶奶……”
宋时予鼻子一酸,编不出什么长命百岁的话语了。
特别是李兰茹也知情,她这一句句长命百岁像是不走心的哄骗,而且她俩都明白这大概就是老人家这辈子最后的愿望了,她转而问李兰茹:“妈,真的决定好了吗?”
李兰茹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沉默着点了点头。
宋时予垂了垂眼:“好,什么时候走定了吗?我请假送你们回去。”
老人家赶忙阻止:“不要折腾了,你还要上课呢,也没多少东西我和你妈都是自己来的。”
宋时予拉着她的手说:“你们俩这样回去我不放心,再说了我想多陪陪您,上课没事的,我能补起来,至少先回去把家里都安顿好了,不然我妈一个人也操心不过来。”
宋时予这样说了老人家也没再推拒,李兰茹的操劳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她叹出一口浊气:“唉,都怪我这身子骨,还要全家折腾……”
老人家说着也抹起眼泪来,宋时予赶紧安慰:“奶奶您别这么想,无论发生什么一起面对的这才叫一家人啊。”
李兰茹也说:“是啊妈,您千万保重好身体,乐心也等着您回家呢。”
宋时予和李兰茹商量了一下决定后天就回程,宋时予定好了机票想着给霍闻打个电话说一下,也不知道他那边是不是因为信号不好的缘故不是无人接听就是不在服务区。
宋时予本想在微信上和他说,都编好了一大段消息转念一想霍闻听闻奶奶出院回林城可能会以为这边出了什么事情,影响他的工作不说,万一他又赶着回来,而且他知道的话肯定要操心着连林城那边都安排好……
再者她回去应该也就是一周左右,估计霍闻出差回来她也差不多回来了,到时候林城那边她也安顿好了再和霍闻说这件事比较好,这样他就不需要操心了。
于是最后宋时予只是在微信上和霍闻说了一声有点事要回家一趟。
最后一天时间李兰茹带着宋时予一道请谢主任和几位医生吃了一顿饭,感谢医务人员这三个多月来的悉心关照。
纵使诸多猜测李兰茹还是问了宋时予霍闻有没有时间一道吃饭,宋时予告诉她霍闻出差去了,等她回来之后会亲自感谢的。
李兰茹便不再表示了,她应该一直都明白宋时予和霍闻之间不止普通朋友关系,可碍着霍闻帮了这么大的忙她也无法多说什么,只是偶尔会隐晦地说宋时予几句。
宋时予在医院里帮李兰茹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学校简单收点行李过来的时候才看见手机上一条来自曲佳婧的消息,两个小时前就约她今晚在咖啡厅见面。
宋时予本不想管,过了会儿曲佳婧又发了一条消息,后来就变成五分钟一条,宋时予一看这缺心眼大小姐都跑她学校门口等着了,她不胜其烦最后赴了约。
她到了咖啡厅的时候手上正拎着从学校收拾出来的小行李箱,曲佳婧看了看行李箱又看了看她,眼里的惊喜就差写脸上了:“你要走了?”
宋时予没心情和她解释,问道:“曲小姐,你有什么事?”
宋时予站着曲佳婧只好仰头看她:“你现在是在和霍闻哥哥谈恋爱吗?”
她现在和霍闻的关系实在是说“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而且对于曲佳婧她没有告知的义务,宋时予不答反问:“你从哪里推断出的这个结论?”
曲佳婧颇优雅地搅动着咖啡,表情一如既往傲娇:“反正不管你们现在在不在一起,最后也不会有结果的。”
宋时予毫无感情说:“谢谢你的提醒,所以?”
曲佳婧掏出一张银行卡推到宋时予这边:“虽然我们暂时把订婚的事情往后推了,可霍叔叔承诺过等我毕业了我们还是要结婚的,这里面有两百万,是我作为霍闻哥哥未来的妻子提前给你的补偿,感谢你这段时间替我照顾他,但我没有和别人共享一个男人的兴趣,我猜你也没有,本想劝你识趣一点尽早离开,不过……”
宋时予挑了一下眉,曲佳婧又说:“反正你现在也要走了,收着这两百万对你没有坏处的。”
“我为什么要收你的钱?”
曲佳婧动了动眼睛,露出一种堪称是伶俐的笑容,但接下来说的内容就不那么聪明了:“这几天霍闻哥哥出差了,我听说连霍叔叔都联系不上他,而你却在此时离开,这不是不告而别是什么?”
曲佳婧自以为猜到了事情的发展,讲起来也表情生动:“其实这段时间和他在一起你也发现了吧?你们根本不合适,不过是他图新鲜而已,虽然如今你也终于认清了现实要离开了,可是霍闻哥哥有时候是个非常强势的人,他的新鲜劲没过去是不会让你走的,在他的心目中你哪哪都好,可如果你其实就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呢?”
宋时予脑子里在想这个大小姐能脑补这么一大出却根本没想过她还在上学怎么可能会离开吗?这么显而易见的现实因素摆在这里,她却沉浸于自己编出来的豪门恩怨戏码……
宋时予想开口劝她如果真的闲着没事干或许可以尝试写小说去呢?
“我不需要。”宋时予没时间在这里听她讲故事,拎着行李箱转身就走,她还要回医院去。
曲佳婧站起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宋时予,别这么死脑筋,你会需要的。”
曲佳婧的表情显得有些急迫,宋时予又拎着个行李箱一副要远走高飞的模样,周围有人看过来,在听不清对话的情况下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要走一个挽留的戏码,看客对这种场面简直是喜闻乐见。
宋时予已经能感受到周遭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目光,非常令人不舒服,她抽了抽手腕曲佳婧还拽得挺紧,对于一个女孩子她并不想使用什么暴力手段,看来今天不拿走两百万曲佳婧是打算对她穷追不舍的。
宋时予立刻想到曲佳婧能编出这一段故事很可能因为她自己就是趁着霍闻不在的时间才找上了她,要借机把她逼走,那么就凭两百万吗?
果不其然曲佳婧又接着说:“我听说你的奶奶在治病是吧!宋时予,你要是想你的家人能在海市安心生活,你就离开霍闻哥哥!”
这语气跟威胁没有关系,还不如说像撒娇……
宋时予的表情更加一言难尽,要效仿霍平骁也不知道先提前做一番考察,就这一点来说她甚至没有齐殊有脑子。
宋时予听曲佳婧这一句一句蹦得也不像是自己想到的点子,之前见过的那个女孩叫什么?
哦,蒋琳,宋时予想起来圣诞节那天的事,全然是那个叫蒋琳的女孩出的主意,她看起来心眼就要比曲佳婧多多了,一副笑里藏刀的模样,今天这番十有**也是。
想到这里宋时予干脆一把抽走了曲佳婧手上的卡,今天她没时间在这里陪她耗,等之后她回来再交给霍闻得了。
“行了吗?”
曲佳婧见宋时予收了卡就放开了她的手:“行,你可得记得自己承诺过的话。”
宋时予心说我承诺什么了?
她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看了曲佳婧一眼,冷着脸走了。
直到坐上回林城的飞机之前宋时予也没联系上霍闻,微信挂在那里也没有回复,她有些担心起来是不是他遇上了什么事?
这事儿不能细想,越想越胆战心惊,宋时予后悔起来那天晚上就应该问他具体要去什么地方,也好过现在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只能瞎猜。
回到林城后李兰茹去接了宋乐心回来,宋时予依旧帮奶奶办了住院,即使无法治愈,但药物对于疼痛怎么说也有一定的扼制作用,在医院有任何突发情况也能及时解决。
好在刘医生给奶奶安排的三人间里只有两个人住着,晚上另一位病人还要回家,比起一开始的病房宽敞了许多。
李兰茹带着宋乐心赶到医院的时候宋乐心憋久了一下子看见一家人整整齐齐在面前哇哇就是一场大哭。
林城的天气比海市好,此时寒意渐退春意复苏,天黑得也比海市迟,到了晚饭时间外边还是敞亮的,蓝天白云和成群的飞鸟,这些一切一切都是和奶奶一辈子相伴的东西,老人家也肉眼可见地有精神不少。
晚饭宋时予订了一家小有名气的炒菜馆,大小餐盒在病房的小桌板上摆开来,菜式虽不如那天的年夜饭精致高档但丰盛程度丝毫不逊色。
这顿饭包含很多意义,可以说是为了扫去风尘,可以说是庆祝团圆,也可以说是一起补过缺掉的那个除夕。
奶奶和宋乐心都吃得很开心,宋乐心许久不见家里人有说不完的话,还在学校里学了好多个笑话逗得老人家频频发笑,连隔壁床位都夸道:“您这子孙缘也太好了,是有福之人。”
无论如何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宋时予也是开心的,可也不敢太开心,因为身旁的李兰茹。
她是整顿饭里最沉默的那个人,从早上上了飞机就开始沉默,宋时予特意订的机票也是可以看到日出的那一班,奶奶很开心,祖孙俩一起趴在床边看天色亮起来,看云层穿梭过,唯独李兰茹眼神像死灰一般盯着不知道哪个点。
此刻她也是一语不发,像是累极了说不出话的样子,在欢乐的氛围里宋时予总能及时察觉到其中最抽离的那个人,这项技能就归功于她长年累月对李兰茹的观察,这时候她往往会觉得自己对此有重大的责任,于是她也会沉默,好像在给李兰茹释放一个“我和你在一起”的信号。
但今天她也不单单是在给李兰茹释放信号,作为知道真相的两个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确实是一体的。
宋乐心问:“奶奶,您的病是不是快好了呀?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
老人家很是慈爱地抚摸着宋乐心的小脑袋说:“快了快了,奶奶马上就回家了。”
宋时予余光中李兰茹拿筷子的手明显一顿,对于奶奶来说回家并不意味着病好,而是真正到了快要离去的时刻。
“乐心。”宋时予出声说,“别光顾着说话,快吃饭吧。”
“哦……”宋乐心只好安静下来。
李兰茹状态不好,经常发呆,在这里她无处释放情绪,宋时予怕她憋坏了便让她晚上回家去陪宋乐心,自己则留下来守夜。
老人家也怕宋时予累着,劝她一起回去,宋时予依然说:“奶奶,我想多陪陪您。”
老人家便不再劝她走,她们对于许多事情都心照不宣,只看彼此的眼神就懂了。
老人家躺在床上突然叫宋时予坐到身边去,先是和她讲了很多过去的事,当然大部分是关于宋方和,不过老人家这次不再感伤,她可能确实预感自己快要见到儿子了,因此那种失去的伤感都在此刻化作一种期待重逢的喜悦。
宋时予逼迫自己想这样也好,如果人类能把死亡理解成一种归处,那至少心理上能少了很多痛苦。
“囡囡。”
宋时予轻轻回答:“诶。”
“人都会有这一天的,不要伤心。”
宋时予绷着表情,拉着老人家的手,呼吸在鼻腔之中逐渐湿热起来。
“今天只有奶奶和你两个人,奶奶和你说些心里话。”
宋时予点点头。
老人家遥遥看向窗外,叹了一口气:“你妈妈那个人啊,我明白她性格太刚强了,这么多年总把方和离开的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她揽这一通不但苦了自己,也苦了你,时予,她的性格这样,奶奶想你也是理解的。”
宋时予点点头:“嗯,我明白。”
“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她只是走不出自己的心结,奶奶希望你不要责怪她,你妈妈这样奶奶劝不动了,可是你读书多,懂的道理多,你一定明白这不是你妈妈或者你的错,只能说天命如此,你爸没有福气罢了,奶奶走后你要多在精神上宽慰你妈妈,可以的话慢慢开导她,教她凡事要看开,无论如何她还有两个孩子。”
“好,我会的奶奶。”
老人家又看回来,伸手抚了抚宋时予的脑袋:“除了这些,奶奶还有很重要的话只对你一个人说,囡囡,你要记住了,凡事要看开不仅是奶奶告诉你妈妈的,也是奶奶要告诉你的……”
宋时予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隐隐察觉到了后话,像是她提着灯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时那个她一直回避的终点却给了她一束光芒作为回应。
那不是一个终点,只是一座灯塔,宋时予隐约看见灯塔之外还有遥远的路途,没有人会在这里停滞不前。
“你不能放弃掉自己的人生,无论你妈妈的观念是什么样的,但那不是你的观念,你要知道奶奶和你爸爸最想看到的是你健康地长大,去过自己的生活。”
宋时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紧紧握着老人家的手,半天后她问出了那个不久前也问过霍闻的问题:“奶奶,可是我能放下那些我应该承担的责任吗?”
老人家笑得十分慈祥,脸上的重重皱纹不再是衰老的痕迹,而是一种岁月镌刻出的阅历:“什么责任?”
是一个问题,更是一个答案。
“囡囡,没有人可以把你困在原地,除了你自己。”
她曾经因为霍闻和她有着巨大的差距所以无法即刻认同他的话语,总觉得他说得太过轻巧了。
但是此刻,真正见证着一切也参与在其中的奶奶说出来的话也同那时如出一辙,宋时予幡然醒悟,这是一个普世性的道理,简单易懂,只是她即使明白,却也不愿意接受,就像奶奶说的,是她自己把自己困在原地了。
她和李兰茹都是如此画地为牢的两个人。
宋时予似乎在这一番谈话中获得了启发和力量,她的责任并不是陪伴李兰茹沉溺在自我放弃的牢底,她的责任应该是走出自己的牢底,再帮助李兰茹走出去。
她得先开导自己去接受这些简单的道理,并用自己的力量为李兰茹开解。
那一晚上她也没睡着,不过灯塔为她照亮了长夜,驱散了暗处滋生出的缠绕她的藤蔓,宋时予从未觉得有哪一个晚上如此轻松过。
她掏出了手机在暗处翻出了和霍闻消息记录看了很久,她开始期待再次回到海市时,再次和他面对时,她能否拿出更多的勇气来。
也许她可以不用再藉由那堆篝火来获取光热了,在被灯塔照亮的前方,她不再害怕没有篝火陪伴的孑孓独行,或许在遥远未来的某一天他们还会再见的,那时应该是一个灿烂的白昼,篝火又变作那个悬在空中的烈日。
她这次不再是仰望烈日的蝉,也不再仰仗烈日照亮自己。
她想她可以变成一轮月,虽然白昼时烈日的光芒总会将月掩盖掉,但到了黑夜月就会替代它将光芒继续反射向大地。
也许有朝一日她也会成为在高空之中和他并肩的那一个,成为照耀着别人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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