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是什么?”
阿川刚进办公室,就被立地的玻璃墙所吸引。谢屹旻将阿川放下,他便小步跑去,给玻璃留下两个掌印。
“是基地,我们生存的地方。”
维修部的同事正聚在观察室里为维修而奋斗,已不再适合安顿阿川。于是,谢屹旻带着阿川回到了办公室。
好奇是孩子的天性,阿川环顾起整个办公室起来。黑色的手环在他细瘦的手腕上摇晃,时不时闪着绿光。是谢屹旻淘汰掉戴在脖颈上的款式,为了以防万一才带上的检测环。
阿川指着不远处的一盆绿植问谢屹旻:“那这个呢?”
“是植物。”
对于长期投身于工作的谢屹旻来说,难得停下来去观察周围的什么。外边天透过来的阳光,将阿川的发丝和睫毛都映得发暖。
阿川蹲在花盆边,抬头望向谢屹旻。
谢屹旻低头与他对视片刻,也蹲了下来。他掀开绿叶,向阿川展示那颗幼小的尖尖:“它能开花,花是白色的。”
阿川为了看得更清,把头凑得更近,叶子触碰到他的鼻尖,谢屹旻用手抵住了他的额头。
“你不要离我太远,也不要离它太近。”看着阿川有些不解的眼神,谢屹旻解释说,“这样才能看得更清楚。”
“那它什么时候能开花啊?”
“不知道,我没有施肥,或许很难开花。”
见阿川似乎有些沮丧,谢屹旻嘴角勾出一个不明显的弧度:“那你要不要试着来照顾它,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开了呢。”
阿川闻言面对谢屹旻笑了起来,眼睛都是亮亮的:“我要!施肥怎么做?”
“我会让他们把淘汰下来的生物样品给你,你在花盆里挖个洞埋进去……”
通讯频道亮起,凯莉多已将结果打包发送过来了。谢屹旻输入口令,成串的生物数据连同分析图表在电子屏上铺展开来。
除去基本的外貌结构走向,经过DNA测序和染色体分析得出来结果显示,基因组相似度高达99.9%。
毫无疑问,阿川属于智人。
但他的□□内存在某种不明成分,这是使得阿川拥有可控溶解能力的关键。
谢屹旻接通了凯莉多突来的通讯:“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辛苦。”
“他的体征数据可以说是和普通人无异啊,总席叫你过去,肯定也有和你讲过关于异种的想法。怎么样,他会去幼育所吗?”
“不会。”
对于一个异种来说,这份检测报告可以说是平平无奇,再下本去深掘也大概率不会出现更为有用的发现。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放下对他的芥蒂。
“等我们完成这个项目,军部会来接手。”
通讯那头显然有些惊讶:“什么时候?”
“两个星期之后。”谢屹旻莫名有些沉重。
“这么快?”片刻的沉默过后,凯莉多安慰他,“那这段时间,你和他好好告别吧。”
凯莉多挂断了通讯。
谢屹旻很想问问阿川,你再拿出点什么来啊,一个足够亮眼但又不触踩边线的能力,这样或许能让你再多待久点……
但他不能,谢屹旻找不出能让他如此大动干戈的理由。
谢屹旻松开无意识攥紧的拳头——是啊,阿川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自己凭什么这么在意。
他熄灭电子屏,回头,身体有一瞬间愣在了原地。不知阿川何时站在那里,又听懂了多少。
“阿川。”谢屹旻轻声呼唤他。
阿川站在逆着光的位置,看不清神情,一双眼睛直愣愣地与谢屹旻对视。他左手正拽着一只被拧断头骨的老鼠,渗出的鲜血浸红了长袍下摆。
白色的长廊一节节后退,分隔出研究所的办公区,鸦雀无声,孤僻出淡淡的冷意。
阿川向他展示手中的战利品:“肥料。”
谢屹旻没有说话,他把花盆的泥土挖出个坑,让阿川把老鼠放进去。
整个过程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氛围。
“你要送走我吗?”阿川打破了僵局。
谢屹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可以,希望这个话题能就此揭过。
阿川却要刨根问底,他用那只戴了检测环的手抓住谢屹旻,让他触碰自己最为脆弱的脖颈。
“我可以戴这个,别让我走……”
谢屹旻心下大惊,将手猛地抽回,阿川一个踉跄,倒在了谢屹旻的胸口处。
他死死抓住谢屹旻的衣襟,霎时红了眼,眼泪连同悲伤倾泻而出:“你骗我!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谢屹旻揽住阿川,想给予他安抚,他却一直挣扎。胡乱挥舞的拳头打在谢屹旻身上,是棉花的力度,谢屹旻的心却一寸一寸地沉下去。
“我没有不要你。”谢屹旻不是第一次对阿川说这句话,但这句看不见尽头的安慰已彻底沦为样板化的谎言。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阿川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艰难询问,“我要怎样才能留下?”
他的眼神一下变得很混沌,与在操控室里如出一辙:“变成……有价值的人吗?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阿川推开谢屹旻,向长廊跑去。
“阿川!”谢屹旻连忙跟了上去。
当谢屹旻凭着检测环的空间定位系统找到阿川时,他已经来不及了。
阿川站在摆满化学试剂的长台前,与匆匆赶到的谢屹旻遥遥相望。
他的眼睛不再那么明亮,蒙着层灰色的决绝:“我会向你证明的。”
阿川将未经稀释的强碱溶液一饮而尽,摇晃了几下,最终身体失衡地倒在了向他急扑而来的谢屹旻怀里。
“阿川!阿川……”谢屹旻猛地接住他那弱小破碎的身体,带着他向急诊室方向赶去。
口腔连同更深处的食道被灼烧的厉害,喘息都伴随着剧痛。流涎中坏死的黏膜碎片混着血块,不断从口中涌出。
死亡是整个时代的常态,同理心是最为致命的短板。谢屹旻自知不是同理心泛滥的人,但面对这个相处时间甚短的异种,整个情感却不由得跌落谷底。
怀里的身体轻薄,又无比沉重。
你对我全然的托付里,也包含了你的生命吗?单色的生命之池被掷入卵石,眼前触目惊心的真相,让谢屹旻有些焦躁癫狂。
可罪魁祸首却仍是笑着安慰他:“我不会死的。”
赶来的医师和助手有些混乱地簇拥过来,将他带进冰冷的抢救室。哪怕在最后一刻,阿川都在对着谢屹旻微笑。
“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
气密门关闭,谢屹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袁青培和凯莉多闻讯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谢屹旻被驱赶到楼梯间旁,一支一支的闷头抽烟,他面色无异,神情却有些掩不住的颓靡。
“发生什么事了,他为什么突然产生这种自残行为?”袁青培皱着眉头,对谢屹旻有些担忧。
谢屹旻无声地叹了口气:“或许是我的错。”
“他听见我和你的对话内容了?”凯莉多抓住了关键,“这不是你的问题。”
“我只叫了你们过来,阿川的情况可能会出现异变。具体情形是否在可控范围内尚未得知,先不要上报筹备者。”谢屹旻看向他俩,“我只信得过你们。”
他们知道谢屹旻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并不打算过问。只是疑惑一点:“阿川是谁?”
谢屹旻解释:“是我给异种取的名字。”
“啊啊,挺好听的。”袁青培点评道。
红灯转绿,气密门打开,主治医师终于出来了。
他面带惊讶地和谢屹旻报道:“谢首席,人没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工作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原本濒死的生命体征都突然自发地抑伤恢复了,而且在短时间内长出来新肉!”医师变得有些激动,“他是哪个项目试剂的志愿者吗?若后续情况没有严重的后遗症,这将是能推动人体新陈代谢细胞开发研究的一大成果啊!”
谢屹旻心下一凉,表面上却无太大表现,他拍了拍主治医师的肩膀:“辛苦你了。”
阿川被转移到普通病房后,等医师带着其余人走远,谢屹旻沉下脸色,悄声和凯莉多说:“拦截他提交的各项报告,必要时可以篡改。”
凯莉多与他对视,点了点头。
“你们先不要进来。”谢屹旻这才去打开病房的门。
病房里,纯白的被单将阿川的身体笼罩。他就这样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目,像死了一样。
黑色的检测环将他的腕线禁锢,尽显骨感。吊针扎破他近乎透明的手背,青紫的血管清晰可见。
阿川似乎察觉到谢屹旻的到来,缓慢地转动头颅,睁开了眼。
“你看,我没有死哦。”他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还没恢复过来的沙哑。
谢屹旻看着他那张苍白疲乏的脸,眉间呼出几分难以藏匿的戾气,眼神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他快要崩溃。
“你想在福尔马林里见我吗?”
“我不知道你都在想什么,但人类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今天要是死了,明天他们就敢将你的皮肉切片,在仪器里一寸一寸的放大。甚至会剁碎了你的骨头,喂养我的花泥。”
阿川听完谢屹旻的话,他真诚地望向谢屹旻的眼睛,冲他笑了起来:“那你的花一定开得很好看。”
这句话无疑惹怒了谢屹旻,霎时间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额角青筋爆突,眼底一片带着湿气的阴翳。
他很想像个毫无顾虑的疯子一样,将这个房间砸得稀烂……甚至想死死抓住这个虚弱的病体,质问他到底是为什么!
是我给了你永恒的名字,你却回报我以生命之重。
谢屹旻就要溃倒于大地。
胸腔里迸发出一声哀嚎,拳头紧握,五指都嵌出血洞。
谢屹旻满面凄凉,流露出一个似喜似悲的笑容:“你怎么敢当着我的面去死……”
巨大的疲惫贯穿谢屹旻全身。是了,他应该退出这场毫无理由的纠葛,回归原始的灰白轨道。
在自己变得更狼狈之前,他也该清醒了。
“我不要你了,你不许再跟着我。”谢屹旻松开身侧的手,指尖已是鲜艳的红。
阿川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不要……不可以!”
他挣扎着要爬起,却被谢屹旻摁在病床上,不容动弹。
“阿川,是你先抛弃我的。”谢屹旻语气亲昵,吐出的字句却如同尖针,细细扎下,“我会让人接手对你的照看义务,你不会再见到我。”
“谢屹旻……“阿川拽住他的袖口,去磨擦他那双执着的泪眼,“不要丢下我……”
谢屹旻愣在原地,这是阿川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算是看清了异种对人类的绝对迫害,他严重怀疑自己的脑子应该是被阿川给控制了,还用卑鄙的方式拿联结最深的名字来与他纠缠束缚。
谢屹旻自嘲地笑了笑,一把掐住他的下巴,用黯然无光的眼睛直直对上阿川的瞳眸:“那就要拿出认错的诚意来啊。从今往后,你因我所承受的一切伤害——我都会替你再受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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