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残灯般昏黄，泼洒在巡怀城外一座山林的轮廓上，将林间小径染作一片幽邃的银灰。
“此乃你历练之机，盯紧他，该当如何，你自知。”一个低沉得仿佛融入夜风的声音，在山林深处幽幽响起。
“徒儿知晓。”一个清脆如碎玉的女声应道，为这死寂的山林更添几分莫测。
——
天光熹微，巡怀城外一座古旧石桥头，三个身影正凑在一处低语。
“嘶……”宋无疾挠了挠头，看向旁边正懒洋洋倚着桥栏、往河中投掷石子的清钱，“可我还是觉着……行窃非君子所为啊。”
清钱指尖的石子顿在半空，他侧过脸，一双狡黠的狐狸眼半眯着，语气漫不经心：“老大，此言差矣。我那药方，帮那黑心药铺掌柜赚得盆满钵满，取他些许药材，算得什么？他还该拜高香谢我才是。”
他调整了下倚靠的姿势，一手支颐，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双狐狸眼灼灼地望向宋无疾：“再者，咱们可是替天行道，劫富济“病”，这药又不入私囊，是不是？”
“嗯……倒也是。”宋无疾学着他的样子也靠上桥栏，眉头微蹙，独自纠结。清钱见状，也不多言，指尖微动，石子便又“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一旁的叶上桑静听二人言语，面色几不可察地沉了一瞬。他默然抬手，轻轻搭上清钱肩头。
“嗬！”清钱惊得浑身一颤，手中石子差点脱手，他抚着胸口，带着真切被吓到的目光瞪向叶上桑，只不过还有着一丝警惕，“叶兄！你这般悄无声息，人吓人吓死人啊！”这声惊呼也惊醒了沉思的宋无疾，使他好奇地望过来。
叶上桑的手迅速收回袖中，面上浮起一丝歉意的笑，只是那笑意如同冬日暖阳照射冰面，未及眼底：“失礼了，清兄。只是方才听二位所言，倒令在下想起一事。昨日初见清兄，便觉有些异样，此刻方才想通。”他笑意渐敛，目光锐利如针，“你昨日言道，那药方乃是信口胡诌，可偏偏引得众人争购，并且……有微效，清兄，你究竟……意欲何为？”
“诶？对啊！”宋无疾一个箭步窜到叶上桑身前，恍然大悟般指着清钱，“我说呢！清钱你这投奔，来得也太蹊跷了些！”
“我……”清钱眼睛不自觉地望向一边，还想编造说辞，可一抬眼，却撞上宋无疾身后叶上桑那双骤然冰冷、仿佛淬了寒霜的眸子。
他只好肩膀一垮，做出一副认命的样子，狐狸眼无辜地眨了眨：“罢了罢了，栽在叶兄手里，我认。那药方……其实是我从一个瞧着就非富即贵的人物那儿……嗯，‘交易’来的。”他特意加重了“交易”二字。
“哦？”叶上桑眉峰微挑，脸上写满了“信你才怪”。
“哎，叶兄慧眼如炬。”清钱无奈地摊开双手，“好吧，实话实说，是从那人身上‘顺’来的。谁承想他那锦绣荷包里，就几个铜板，外加一张残破不全的药方……啧，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快说快说！”宋无疾急切地追问，“那你为何又将这方子卖与那掌柜？”
“嘿嘿，”清钱狡黠一笑，“只因巡怀城近日突生怪疫，应该是你们昨日所说的那个病，患者症候，竟大半与那残方所载相合。我便赌上一赌，没成想，真成了！”
“那你昨日为何骗我？”叶上桑追问，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这个嘛……无非是想留着它，看看别处是否也能卖出个好价钱。”清钱眼神飘忽。
“好啊！你们昨日竟背着我私语？！”宋无疾跳脚，“等等！你是想独吞银钱，不分给我们是不是？”他叉着腰，一脸“被我戳穿了吧”的得意。
“此刻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么……”叶上桑瞥了宋无疾一眼，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清钱看着眼前二人，一个气鼓鼓，一个冷冰冰，再想到昨日窥见叶上桑那深藏不露的身手……心念电转，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容，一把抓住宋无疾的手：
“老大！我全招了！实不相瞒，小弟就是个行走江湖、混口饭吃的术士。昨日见叶兄气度不凡，衣料华贵，便想着……”他飞快瞄了眼叶上桑，见对方眼神更冷，赶紧转向宋无疾，语气夸张，“可一听老大您那济世安民的宏愿，小弟这颗心啊，简直如沸水翻腾，深受感召！这才真心实意，想追随老大你鞍前马后啊！”
见二人依旧沉默不语，清钱内心挣扎片刻，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他慢吞吞从左袖中摸出几枚铜钱，又万分不舍地从贴身内袋里掏出一张泛黄、边缘磨损的残破纸片，一脸肉痛地递向宋无疾：
“喏，这是昨日……从你身上‘顺’的几文钱，还有……”他声音都带了哭腔，“这宝贝药方，也……也归你了！”
“啊呀！你几时下的手？！”宋无疾惊叫，慌忙翻检自己的行囊。
“老大，真没了。我这次掏心掏肺了！瞧，压箱底的宝贝都献给您了！”清钱指天誓日。
宋无疾翻检一通，确认无误，这才拍拍衣襟站直，干咳两声：“咳咳，念你一片赤诚，又……又确实没少其他东西，姑且信你这一回。”他忽地瞪向清钱，指指叶上桑，“不过，以后你走路时，得挨着你叶兄，寸步不离，别靠着我，可知晓？”
“是是是，知晓了，保证寸步不离！”清钱点头如捣蒜。
叶上桑看着宋无疾又一次如此轻易便接纳了他人，心中疑虑更甚。他望向宋无疾那毫无心机、带着点傻气的帅脸，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悄然掠过心头——如此心性单纯之人，当真是……玄林观口中那个作恶之人吗？这念头沉甸甸的，让他望向宋无疾的目光，无意识地添了几分复杂的审视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关切。
---
三人的对话终于停息，可短暂的宁静却更易搅动心绪。
他们走下石桥，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巡怀城的大街上。只见长街两侧，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片萧索死寂，唯余风声穿巷而过。
“唉…唉…唉…”宋无疾唉声叹气，眉头紧锁。
“老大，你这是怎么了？”跟在叶上桑身边的清钱连忙凑到宋无疾跟前。
“停——”宋无疾抬起一只手臂，做了个阻拦的手势，“一米距离，乃是我对你的信任，亦是你对我的爱护，懂么？”他没好气地瞥了清钱一眼。
清钱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退回叶上桑身旁，做了个鬼脸。
“想必是巡怀城疫病蔓延之象，让宋兄忧色更深吧？”叶上桑轻声问道，目光扫过紧闭的门户。
“正是啊，哎……”宋无疾脸上浮现感动，看向叶上桑，“离家数月，病人却越治越多，疫势不减反增。看来，我们得加紧赶往临昭了。”他低下头，忧心忡忡。每当触及医者本分，他那惯常的嬉笑便敛去，只余悲悯与焦灼。
“嘿，我就说叶兄好眼力！”清钱笑嘻嘻地拍马屁，“简直跟那照妖镜似的，洞察人心呐！”
“……”叶上桑不语。
巡怀城似乎偏爱桃树，微风卷起几片零落的花瓣，打着旋儿飘下。宋无疾抬手，恰好接住一朵洁白的桃花。他抬头望着枝头，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认真。
“桃花又落了……”他收回目光，转向正偷偷摸摸瞄着叶上桑腰间荷包的清钱，“清钱。”
“啊？怎…怎么了老大？”清钱立刻站直，装得若无其事。
“你可还记得，”宋无疾盯着他，“你‘顺’走那药方时，原主人的样貌？或者，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锦囊标记？”
“不记得了！”清钱立刻摇头，油腔滑调地反驳，“干那活儿讲究的就是眼疾手快，风紧扯呼，哪有功夫细看？时间就是金钱呐！”
叶上桑狐疑地挑眉：“嘶…不对吧？据我所知，行窃之人，总要掂量一番目标的身家穿戴吧？”
“那哪是行窃？我那是…那是顺手牵羊！能一样吗？别混为一谈！”清钱立刻反驳。
“嚯，原来行窃还有这等‘雅称’”叶上桑轻笑，语气带着明显的促狭。
“那叫……那叫物尽其用！”清钱强词夺理。
“原来如此。”叶上桑点点头，一脸“受教”的表情。
“……君子不与小人争！”清钱气呼呼地别过脸。
“哦？原来道长是君子。”叶上桑语气平淡，杀伤力十足。
“……”
叶上桑自己也暗自奇怪。按他素日冷厉寡言的性子，绝无可能与清钱这等幼稚之徒如此斗嘴。一丝荒谬感掠过心头：“莫不是与宋无疾这聒噪的家伙待久了？还是……这层医师的伪装，竟也染上了他的习性？”他素来冷厉镇定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宋无疾无奈地打圆场，安抚被噎得够呛的清钱。应付急躁的病人可比这容易多了。
“既然清钱不知情，那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启程前往临昭查探吧。”他看向叶上桑。
“好。”叶、清二人异口同声。
“我举双手赞成！”清钱赶紧补充了一句。
---
“走——？你们想往哪儿走？！”一声充满怨气的呐喊陡然炸响，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宋无疾心头一紧：“是药馆那个伙计！”
叶上桑眼神瞬间锐利，身体已微微绷紧，做出戒备姿态。清钱看二人神色骤变，也立刻紧张起来。
“官爷！就是他们！偷药的贼！”那伙计气势汹汹地指着三人，身后跟着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个满身绫罗绸缎、俗不可耐的中年胖子，肥肉随着走动乱颤，呲着两颗明晃晃的金牙，小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精明与贪婪。他身旁跟着一队手持铁尺锁链、面色冷硬的巡城捕快。
“咻——”叶上桑脚步微动，本能地想要抽身撤离。然而目光如电般扫过身旁的宋无疾和清钱——一个满脸茫然惊吓，一个缩着身子眼神乱瞟——瞬间权衡利弊：此刻强行突围，这两个累赘必陷险境，不仅会暴露身手，还会暴露身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叶上桑无奈卸力，垂下眼帘，任由两名捕快迅速上前，扭住了他的手臂。
“就是他们！偷了药就想跑？！”金牙胖子指着三人，唾沫横飞。
“对对对！就是他们！”那伙计躲在捕快身后，连声附和。显然被刚刚叶上桑犀利的眼神再次吓到。
“嘿！好你个过河拆桥的奸商！”清钱被扭住胳膊，挣扎着嚷嚷，“我给你指了条生财的金光大道，你转头就想送我吃牢饭？！还有没有天理了！”
叶上桑瞥了一眼清钱，见他只会耍嘴皮子，毫无脱身之策，又看向宋无疾。只见宋无疾被两名捕快按着，一脸惊吓和茫然地望着自己，显然指望不上。叶上桑心底暗骂一声蠢，却也只得认栽——再蠢也得管。
毕竟.....“你一定要保护好那宋无疾，还有，知道你年轻气盛，千万别意气用事。”叶上桑又想到了玄林观的话。
“聒噪！休得胡言！”金牙胖子不耐烦地摆手，“押走！还有他们身上背的那些药箱，统统没收！”
“药箱？！没收？！”宋无疾如遭雷击。他本还寄望叶上桑能靠“太医院”的身份周旋一二，一听要动他的医箱，瞬间炸了毛。那里面装的是他沿途救命的药材和药方！绝对不行！
电光火石间，宋无疾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钳制，像护崽的母兽般扑向自己的医箱，死死抱住，嘶声喊道：“不行！不能拿！那里面装的可是救命的东西！”
清钱见状，眼珠一转，也立刻挣开，嘴里喊着“保护老大的宝贝！”，也凑热闹般扑过来，和宋无疾一起护住药箱。
“反了天了！给我拉开他们！把箱子夺过来！”金牙胖子气得脸上的肥肉直抖，厉声下令。
捕快们立刻上前拉扯。清钱那边竟纹丝不动，他嬉皮笑脸地左挡右挡，滑不留手。宋无疾则爆发出惊人的蛮力，咬牙切齿地抱着箱子，任凭几个捕快又拽又扳，竟奈何不得。一时间场面混乱，颇为费力。
几个回合下来，捕快们气喘吁吁，箱子却依旧牢牢抱在宋、清二人怀里。金牙胖子见僵持不下，只得恨恨地一跺脚：“罢了！连人带箱，一并押走！看你们到了衙门还怎么撒泼！”他心疼那些药材，更恨这几人让他当街丢脸。
宋无疾和清钱闻言，偷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胜利”的狡黠，暗戳戳地给对方比了个赞——药材暂时保住了！
宋：桃花谢了...（忧郁）
清：什么谢谢？不用谢我[哦哦哦]
叶：老婆好可爱...被感染了..[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主角也“死”于话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