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姗姗来迟,依旧是那幅和缓的面容,穿着常年不变的灰色的道袍,莲花冠紧束,一丝不苟。
他手上提了盏琉璃灯,走近看,才发现是盏莲花样的灯。
灯芯闪着萤火微光,不似凡尘之物。
摇金看着那灯,下意识后退一步。
孟极近前一步,伸出那只瓷白的手:“夫人,快到我们了。”
这句话对于摇金来说简直是催命符,而那只伸出的手就是拉响死亡的警报。
摇金当即将身子别过去,“别过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学堂上曾经模拟大比时所有的步骤,可能会发生的意外。
可没有哪一步,是教摇金如何面对现在这幅情形的。
她只能边后退,边喝,“别过来。”
摇金庆幸,庆幸她今天穿的是一身广袖裙,袖摆能遮住这诡异的长指甲。
否则这个情况,她没办法解释……
孟极闻言却微微垂眸,视线似不经意的划过那长长的广袖。
那袖口是纱制的,对于修士而言,其实并不能遮挡住什么。
只是那纱实在轻薄,迎着风,幻成一道飘渺的烟雾,似乎一吹便能吹跑。
他想,他或许明白了董永为何要卑劣的藏起仙女的彩衣了。
荒谬的念头一旦起了,就像一丝杂草,只消吹上一吹便能生根。
他依言停下脚,不在上前,“好。”
被发现的危机暂时解除,可周围却忽然响起一阵海浪般欢呼声——“我们胜了。”
台上的修士也在判读结果——“此轮凤凰族胜利。”
携带灵力的声音充斥在耳畔,传到远处,撞到山谷,发出一声声响彻天地的回音。
那声音肃穆,不参夹感情。
可伴随的却是属于胜利者的欢呼,那些躁动的,雀跃的情绪顿时弥漫在整个山崖。
可那些落败的,阴暗的,见不得人的心思同时也在慢慢发酵。
这些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化成了一缕缕养料,无声的朝着摇金的身上飞去,滋养着她。
摇金惊恐的发现她的指甲又长了些,长到那宽大的袖摆,冒出了几根尖笋般的东西。
可那并不是尖笋,尖笋不会有这样的颜色!
刹那间,莲花灯的光辉从莹火变成了星耀,花瓣蠢蠢欲动。
忽的,一道冰冷的声音随之响起——“这灯……”
“这灯最近出了些问题,今日大比,我拿出来试试。”孟极不动声色的掩下莲花灯。
那人却不依不饶,像是要问到底,“何处不对?”
“莲花灯除了能稳固魂魄,遇到魔物更是会打开花瓣,做示警伏魔之用。”
“这可是不周山的秘宝,百年来从未出现过问题。”
“莫不是……”
“是你的夫人。”孟极淡声道,他将莲花灯收到介子里,看向来人,“公冶什么情况,你作为前佛修,她的夫君难道不知?”
公冶是玄霜的妻子,但也同时是魔。
只是因为楚风流研制的祛魔丹,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这件事已经过去百年,而玄霜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被逐出了佛门。
玄霜一时觉得自己听错了,但周遭那些修士眼神,或诧异,或惊悚,让他明白自己并无听错。
玄霜只能低下头,安慰自己——无事,无事。他已远离佛门,未来也不在不周山生活,是不会连累的妻子日日都活在他人异样的目光下的。
作为出家人,玄霜最能宽解自己。
况且他也知道孟极的秉性,他连不周山的秘宝都告诉了自己,一定是将他当成了出生入死的好友。
好友只是不懂这弯弯绕绕,惋惜他在成为佛门首徒后被赶出了佛门。
更是厌恶,厌恶魔的身份,所以这才会旁若无人的说出这些话。
玄霜深思片刻,待情绪重新平静,这才重新抬起头,
只是这视线刚刚划过众人,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魔女!”玄霜顿时喝道。
九环玄杖顿时在他手下的催动,环铃叠响,九道佛光裂空而出,恍若神明降临。
于一声声急促的铃铛声中,玄霜全身都散发出威严凌厉之势。
他幻出法相,法相是个罗汉模样,长约丈二高,一出来便掐诀做攻击状,“你这魔……”
“还未介绍,这是我夫人。”孟极漫不经心上前一步,站在夫人身前。
他指尖不过轻动,便隔断了法相的攻势。
佛光被强行拦截,罗汉法相顿时缩回原身,玄霜捂着胸口,呕出一滩鲜血,“这是你夫人?”
鲜血溅在地面,散发着金灿灿的佛光。
玄霜不敢相信,“我不信你认不出她就是……”
“这是我的夫人。”孟极再次重复,这次打断的时机仍那么恰到好处。
玄霜闻言不竟深思,一时间眉头紧锁,并未再开口。
这就打起来了了?
远处的摇金,被这幅场景给弄的一愣。
她看向那滩血,有些不舒服,又觉得恶心,嫌弃的离远了些。
就当此时,有个年长的老者正朝此处走来。
老者身后跟了几个年轻的修士,皆手持着剑,严肃无比。
老者走近后,率先开口,“听闻此处有魔,贫道过来看看。”
说是看看,但沐长老的剑已经发出冷白剑意,周遭更是布满了强烈的杀意。
这杀意直指苍穹。
朔风狂啸,吹过道袍发出簌簌的声响,雷电也集合在这片上空。
晴空万里的天瞬间被阴云笼罩,黑黢黢的,将每个人的面孔都埋在阴暗带里。
忽的,一滴雨落了下来。
两滴,三滴。
接着便是密密麻麻的雨珠子,砸在身上生疼。
摇金立刻警觉的后退几步,她将手蜷缩在广袖里,微微发抖。
“就是那女子。”沐长老身后的修士指认公冶,“弟子方才听得真真的。”
沐长老的视线便死死盯住公冶,他手腕轻转,手中的剑引入雷电,“你这魔物,受死吧。”
玄霜立刻上前将公冶护住,二人不知在交涉什么,好一番后,沐长老的表情由冷然变成诧异。
摇金蹙眉细听,可离得太远,听的并不真切。
而周遭的雨势也渐渐变大,淅淅沥沥,像一捧捧水倒下来似的,浇在地上。
地面被蒸出白色水汽,周遭的视野都变得模糊。
忽的,一道阴影将她笼罩。
摇金抬头去看——那是一把三十二骨的红箩伞,而执伞之人只露出一截修长的指节,发出瓷白色柔光。
只是那眉目间的青山之姿,不是孟极又会是谁?
方寸间,雨势瞬减,孟极双眸微垂,视线停留在夫人头颅上一瞬,“夫人,快到我们了,随我先去后堂准备吧。”
“可是……”摇金下意识跟着孟极走,恍然间却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走了几步,摇金没忍住去看伞,“这伞哪里来的?上次回去也没见你拿出来过。”
仙门不分四季,也很少有落雨的情况。
就算落几次雨,对于会避水诀的修士而言也不算什么。
孟极知道这是在问上次诛魔台两人回去时,他为什么没拿出这把伞,“那日之后,做的。”
琉璃般的宝珠错落开来,像一颗颗璀璨的星星,并且每个珠子都惊人的相似,即使在这阴霾的雨天也不减半分华光。
可天下都没有一摸一样的树叶,珠子也没有。
摇金几乎可以想象,这些珠子被一个个挑选,又一点点串上去的场景。
她的心脏瞬间漏跳一拍,慌乱之下,以手为掌,微微扇着脸上的热风,“哪有人在伞上串珠子的,也不怕人笑话。”
孟极:“无妨,我的夫人无人敢笑。”
“你真是……”虽这话难免有些张狂,可摇金却很喜欢这回答。
许是大雨滂沱,许是狂风朔朔,又或许是两人的距离太过亲密。
总之,她的心在狂乱的雨水下,跳个不停。
摇金不知怎么缓解这种情愫,她一时看看伞,一时又看看地,好一会儿,她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真是太厉害了,这都会做。”
她情不自禁的再次去看伞,一双杏眼如被水洗过一般,黑的发亮。
这一刻,摇金好喜欢这把伞,说不出原因,总之是很喜欢,比喜欢天上的星星还要喜欢,“这把伞便归我了。”
她想放在无垢阁,每天睁眼就能见到。
孟极:“本就是你的,不过平常还是放在我这。”
“嗯?”
孟极看着夫人的肩膀,那儿有一处被雨水泅湿的痕迹,便将伞面稍稍倾斜。
待夫人不再受雨水困顿所扰时,他才开口,“这珠子是蛟人的泪,一颗重二十磅三千六百克,伞上一共串了一百零八颗,你拿着会嫌重。”
夫人娇气,平时连搭配衣物的团扇拿久了都会嫌手酸。
摇金听见后难免咂舌,不过一瞬,便放弃了刚才的想法,她伸手去摸那珠子,“好吧,那放在你那儿处,反正我们两平时也在一起……”
话说到一半,摇金抬起的手蓦地放下,脑中张口就骂:【要死了,你怎么还不将这些指甲收回去!】
小字:【我能不能收回去,可全在于你呀。】
摇金登时被气的不行,她看着身旁的小道君,咬了咬牙:【知道了,我会去找霜华剑曾经发生过什么事的。】
其实小字也怕,不过它终于找到了摇金害怕的点,便没有即刻收回去。
如今得到承诺,小字也见好就收,它发动能量将指甲、头上的小角都收了起来。
指甲的长度来的快,去的也快,摇金将指甲掐在手心,确认指甲恢复原状后,这才继续伸出手,去摸那些珠子的华光。
这时摇金也有心情打听了,“你们刚刚在说什么?那女子是谁?”
孟极将伞放低了些,方便夫人去够,“无事,玄霜只是携妻子过来与我打招呼罢了。旁边那女子是他的妻子,名唤公冶。”
摇金对那个光头很有印象,自然认出那是玄霜,只是他的妻子,先前她并未见过。
摇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子,视线与那女子相撞,不知怎么的有些心虚。
她快速将头转回来,看身旁的孟极,“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围住她?还想杀了……她?”
孟极顿了顿,看了一眼夫人的头顶,过了片刻缓声道,“她是魔,仙魔势不两立。”
这不是恐吓,而是实情。
修仙者已除魔卫道为已任,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信条。
但当这一番话就这么平静的被说出时,摇金仍忍不住蜷缩一下,她的心停了,如同沸沸扬扬的滚汤被当场浇了盆凉水。
摇金觉得心脏有些疼,像被马蜂蛰过一般的钝痛,“那你呢?”
“你怎么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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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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