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所有情愫皆能得偿所愿,景秀亦然。她亲眼望着言璟的身影没入薛棠的房门。一个时辰前,她便瞧见他往薛棠的酒盏中弹入药粉。她没有出声提醒。景秀自认并非良善,言璟是她心尖上的人,她只愿他得偿所愿。
落叶在空中打了个旋,竟又飘回枯枝。北地的秋日总是如此,漫天飞叶如蝶。若无风,它们尚可安然栖于道旁;偏生风起,便零落四方。景秀立在不远不近处,静待天明。过了今夜,大约便能将他放下了罢。明日之后,寻个合意之人,结为夫妇,生儿育女。
初遇言璟是何时?景秀已记不清了。只知在书院时,心便系在了他身上。她是户部尚书嫡女,母亲育有六子。上有长姐、兄长,下有两弟一妹。儿时,手足间争宠不休。母亲忙于照料幼弟,父亲埋首公务,长姐是书院翘楚,唯早产的兄长与她亲近些。兄长七岁尚不能言,父母的心思自然倾注在兄姐身上。
母亲曾说,幼时兄长极疼她。三岁那年,乳母不察,兄长竟将她抱至榻上,一勺一勺喂粥。待乳母发觉,衾被尽染粥糜,而她蜷在被窝里睡得香甜。母亲闻之,啼笑皆非。
主家不重,下仆自然势利逢迎。景秀的吃穿用度,样样最次。每逢裁衣,母亲只将长姐的旧裳予她。她哭闹不依,母亲总以家计拮据搪塞。
景秀恋慕言璟,缘由简单得近乎卑微——一方素净的手帕。十岁的她仍是个脏兮兮的孩子,终日穿着腌臜衣裳。夫子曾当众训诫她衣冠不整,她霎时面红耳赤。书院学子皆出身高门,锦衣玉食,与她乱糟糟的模样判若云泥。最刺心的,是同窗们常以此调笑。她竭力充耳不闻,委屈却如潮水,常令她哭得喘不过气。是言璟递来一方手帕,素绢柔软洁净,带着清冽的梅香。
言璟乃定国将军府公子,其父深受百姓爱戴。这位小公子少时便是长安街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斗殴生事,却生得一副俊俏皮囊。景秀的心,便陷落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景秀十五岁那年,书院流言四起:言璟在追求薛棠。她初次尝到心酸的滋味,不同于被父母忽视的委屈不甘,难以名状,只觉眼眶酸胀。那时她便知晓,此生怕再难倾心他人。
薛棠是丞相独女,博学多才,深得书院夫子与学子青眼。她聪颖敏慧,诗词清雅脱俗,意境幽远,常被夫子奉为范本讲学。
言璟的倾慕显得理所当然。薛、言两府世代交好,薛棠未出世便与言璟定下婚约。二人青梅竹马,幼年起,言璟身后总跟着薛棠。少年鲜衣怒马,志在四方,未及弱冠便远赴边关建功。临行前,言璟亲手为她簪上一支白玉簪。
如今景秀已十八,薛棠年初嫁与新科状元沈亦清。言璟亦成了将军,许是沙场磨砺,刀锋饮血,脸上褪尽书卷气,只余坚毅冷峻。他班师回城那日,景秀隐在角落遥望马背上的身影,陌生中透着一丝熟悉。身形面貌皆非旧时模样,唯她心头悸动,一如当年。
今日是言璟的庆功宴。景秀立于门口,骤然洞悉了他下在薛棠杯中的,竟是青楼里那种下作药物。震惊在所难免,她心中的白月光似乎骤然蒙尘。只是,她亦非良善。既然他欲求,她便成全。
远处足音渐近。她知来者何人。同样窥见言璟动作的,还有薛棠的表妹薛梓。景秀悄然退至门边。
“景小姐杵在此处作甚?”薛梓瞥见眼前这面黄肌瘦、形容比丫鬟还落魄的尚书嫡女,心头便腾起一股无名火。世家贵女混成这般,真是丢尽颜面。
“家姐在内歇息,我守在此处,免生滋扰。”景秀垂首,声音压得极低。
“我方才分明见一男子进去,莫不是你在私会?”薛梓语带讥诮。
景秀抬眼,对上薛梓一身玛瑙红秘针子提花组织晕锦的华服,更胜其姐。她唇角微压:“你若不信,自可入内查看。只是后果,须得自行承担。”
“吓唬谁呢?不就是你姐姐?一个没人要的货色!”薛梓一把推开景秀,抬脚踹开房门。
景秀紧随其后。屋内香炉焚香正旺,兰香馥郁。薛梓拨开层层纱帐,只见锦被下卧着一人。薛梓回头瞪她,两人一时僵立。
床上女子双颊酡红,睫羽纤长,一副海棠春睡的美人图。薛梓试图唤醒薛棠,毫无反应。
“愣着作甚?姐姐想是醉了,你先回吧。”薛梓憋了半天,挤出一句命令。
“好。”景秀无心计较,转身欲出。抬眸间,檐角掠过一双熟悉的眼眸,依旧那般好看。
“沈夫人一时半刻恐难清醒,不如今夜就安置在此处?我想主人家定是求之不得。”景秀停步,与薛梓对视。
薛梓脸色骤变,急唤丫鬟扶薛棠回府。待丫鬟搀着薛棠离去,景秀轻轻阖上门,抽身离开了这处是非地。
姐妹同倾心一人,倒也有好戏可看。自然,若那人不是他,便更好了。
回到景府,已是星斗满天。景秀居竹园,隔壁梅园是长姐居所。梅园静寂,虫鸣在空落落的庭院里显得格外聒噪。她已许久未见姐姐。
晚膳照例在正院用。父母出身平民,不兴晨昏定省那套。景秀到时,众人已落座。母亲王氏为父亲盛满饭,便开始了每日的絮叨。
“景秀与景和,今年必得完婚!你们弟妹都已议定人家,你们这般拖沓,是要造反不成?”王氏嗓门渐高,怕是要穿透几条巷子。
“长姐尚未出阁,我不急。”景和慢悠悠回了一句。八尺男儿坐在景秀身侧,莫名令人心安。
“兄姐婚事未定,我也不急。”景秀亦悠悠插话。
“你姐岂是你们能比?你们吃的穿的住的,哪一样不是花销你姐的钱?她能一辈子不嫁,你们能么?还指望她养你们一辈子不成?”王氏怒道。
“我何曾如此?我月月都出份例,那是铺子里的收益,够我嚼用了。”景秀反驳。
“我十一岁便嫁与你父亲,手帕交都抱上五个孙儿了!你们这般年纪还挑三拣四!”王氏斥道。
“母亲息怒,姐姐不过想觅个如意郎君。寻不着,我养她一辈子便是。”四弟景安在一旁劝慰。
“景安你浑说什么!自己都未必周全。”景秀默默盘算手中资产,买座小院尚差些,仆役、冬炭皆是问题,只得暂且忍耐。
五弟景辰默默扒饭,六妹景乔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头扎进母亲怀里撒娇。
“一个成日埋首书堆,再读十年也未必中状元;一个姑娘家天天舞刀弄棒!你姐送你的玉簪罗裙,你是一件不碰!”王氏越想越气,同是亲生,竟连一个成婚的都没有。
“母亲,读书是正途。我已有心上人,莫乱点鸳鸯。”景和语带不悦。
“大哥,是谁?怎从未听你提起?”景秀凑近兄长,悄声问。
“她……已遇良人。”景和低眸,掩去眼底情绪。
“罢了!懒得理你们这些糊涂账!明日起,都给我老实待在家里,哪也不准去!”王氏接过景徐的碗。景徐辛苦半生,图的无非子孙安泰,偏生个个不省心。长女景沁在外行商,几年难归,供养全家;次子景和只知死读书;三女景秀孤僻好武;四子景安油滑;五子景辰木讷;唯小女景乔冰雪可爱,能文能武,尚可慰怀。
景秀只觉无趣至极,搁下碗筷便回了小院。
明日是断然不能困在家中的。所有银钱都投进了铺子,不去盯着委实不放心,还得寻摸新商机。她不如长姐有父亲支持创业,人脉资源俱足。长姐聪慧,能将店铺开至海外。她只能偷偷攒钱,以期早日离了这家。
明日,该是个好天气。
景秀步出流星轩,便见言璟在街上信步闲庭,似在寻些什么。她闪身躲入路边小摊的人群里,看他走近又走远,唯余心跳如鼓。
“小姐,瞧瞧这簪子!南边来的好手艺,簪头白兰雕得精细,嵌的可是玛瑙!价也实在,只消一两银子。”摊主热络招揽。
景秀本不欲理会,倒想看看值一两银子的簪子是何模样。拿起细看,果然工艺精妙,白兰花瓣层层叠叠,似绽放在心尖。
“贵了,至多半两,多一文不要。”景秀放下簪子。
“哎哟,这价可拿不来,本钱都不止呢!”摊主赔笑。
“那便罢了。”景秀转身走向另一家簪铺。纵使那簪子令人心动,终究超出她的算计。
在对街摊上,她花几文钱买了支木雕梅花簪。虽不及方才的精美,胜在轻巧趁手。人,大抵亦是如此罢?她在袖中细细摩挲着新得的簪子。
是夜,景秀辗转难眠。若无所作为,“言璟”与“景秀”这两个名字,世人永不会相连。想到他日他佳人在侧,嫉妒便如藤蔓缠绕心间。既然他求而不得,为何他身侧之人,不能是她?
踏入那间破败药铺伊始,便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掌柜,要那种助兴的药,最烈的。”景秀面纱覆脸,语声平静。
掌柜觑不清面纱下小娘子的神色,取出一包合欢散置于台面:“一两银子。”
景秀付了银钱,将药收入袖中。只差一个时机。若事败,远非身败名裂那般简单。以父母脾性,赐死或不至于,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却是逃不脱的。那又小又破、毫无生趣之地,倒不如早死早超生。
八月十五中秋,大臣可携眷赴宫宴。长姐不在,母亲必带她。言璟身为将军,定会列席。薛棠亦在。良机莫过此时。若嫁作他人妇,终其一生困于内宅,晨昏定省、婆媳龃龉、替夫纳妾……倒不如嫁与心尖上的人。
待景秀谈妥店铺转让事宜,已被王氏从头到脚妆扮一新。长姐带回的首饰不仅精美,更见用心:梅花、莲、兰、剑兰,乃至各种瑞兽精雕于簪头。箱笼里堆叠着深玫红织锦广袖、菱形阳字锦皂衫、米白桔色箭袖、线春交领闪蓝画绣金雕缎、亮钢蓝折布半袖、烟色素罗琵琶袖、浅粉蓝季绢襜褕、闪蓝梭针鱼油锦缎裙……数不胜数。原来王氏所言“糟蹋”,并非虚言。
箱中还有长寿石钗、葡萄石步摇、独玉簪、攒丝顽火辉石簪……首饰盒里盛着玉髓手串、芙蓉石耳珰、昆仑玉耳坠、紫独玉耳钉……王氏一边指挥收拾,一边念叨嫁妆之事。
景秀默然。长姐像一道挥之不去的影子,无处不在。生于高门,嫁妆彩礼素为世人谈资。若无长姐,她大约仍如儿时般饥饱不定。
长姐曾诘问母亲,明知父亲俸禄微薄,为何还要生下这许多弟妹?得来的永远是一顿责打。这永远是个无解的结。景秀亦想不通,长姐既有能力脱身,为何不远走高飞?
收拾停当,已是午后。此番入宫,王氏携景秀、景和、景楠(景辰?)。临行前,王氏再三严嘱景秀不得失仪,牢记宫规。“在家如何,爹娘容你;宫中万万不可,尤其冲撞贵人,都警醒些。”此刻的王氏,不似家中操劳主妇,倒有几分合格主母的威仪。
景秀安静坐于车中,听着车轮碾过石道的辘辘声,驶向未知的宫阙。
经宫门,王氏娴熟地与兵部尚书李夫人寒暄,无非是互赞对方儿女。景秀委实不解,内里若一盆烂泥,有何可夸耀。
景楠(景辰?)坐她身侧,把玩她的手指。五岁稚龄,无忧无虑,生来家道已丰,母亲不必操持家务,手足不再相争。这般孩童,怎不令人钦羡。
景安抱着景楠(景辰?)行于王氏左侧,景秀落后一步居右。这条路,她九岁时曾走过一遍。彼时仅有两个赴宴名额,姐弟皆争。她以为她和长姐总该占一个,与长姐争执半月,直至开宴方知两人皆不得去。王氏早已为两弟备好宫装,给她们的理由是“姐姐理当让着弟弟”。那次,长姐离家两日。十岁那年,她与长姐终踏此路。此类事太多,景秀已懒得计数。
以景秀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觉给言璟下药并非难事。难在如何收场。引人捉奸实属下策,威逼利诱恐难奏效。有孕是好法子,可一击即中的机缘太小。景秀边走边盘算,不慎撞上前面的人。那人回首垂眸。
好一张令人心悸的容颜。景秀第一念想。若非故人该多好。说起来,她还得称他一声师兄,只是年深日久,他记不记得她,尚在两可。致歉后,她老老实实随在王氏身后。
宴设长青殿。席间,王氏见三女儿神思不属,手中帕子快被绞碎。景秀察觉母亲目光,以眼神询问,王氏却未言语。言璟携一身花香,最后入席。
圣上循例慰勉几句:“不言(言璟字)这些年辛苦了。今岁也及冠了,可有心仪的姑娘?朕为你赐婚。”
“回皇上,臣尚无此心。”言璟起身行礼。若薛棠未嫁,此答永不会现于世间。他已非当年鲜衣怒马的少年,而是久历沙场的将军。终将如世间寻常男子般,娶妻生子,垂垂老矣。心思深沉难测,五席之隔,已是天堑。
言璟感知到那道紧随的目光。她以为藏得极好,殊不知只要她望来,眼底的爱慕便满溢而出。只是,他婚配之人,只能是薛棠。
言璟中途离席。景秀望着那空落落的席位,心头亦缺了一块,亟待什么来填满。
景秀随后步出殿外透气。暮风微凉,吹散酒意。远处三两成双者皆是出来散心的。景秀并无闺中密友,独自隐于树影暗处,不细看难以察觉。
那包合欢散,景秀终究未用。心虽自有主意,理智却告诫她时机未至。况且嫁与平淡之人,亦非不可。她景秀,并非非言璟不可。
直至宫宴散罢归家,她再未见他。
景秀二十岁那年,与郎中之子冯荣的婚期将近。无事时,她喜欢清点自己名下的三家铺子——胭脂铺、饭庄、书肆。这是她无人知晓的倚仗。
王氏正忙着备置景秀的嫁妆。长姐生意蒸蒸日上,店铺遍及南国十三城,景家日渐显贵。二哥景和前年高中进士,应了那句“富贵者愈贵”。王氏在众夫人间,腰杆挺得愈发直了。
景秀看着真金白银流水般填入嫁妆,只觉心疼。购置那些华而不实的器用首饰,不若让她添置田产铺面。幸而长姐那几箱华服原封未动,衣裳倒省了。
“怎生出你这般小气的女儿!银钱挣来便是花的,攥在手里作甚?”王氏瞧着女儿就来气,家中又不缺金银,何至于此。
景秀默然,只缓步回房。婚服自有绣娘在房中赶制,她才不管什么吉利习俗。
母亲向来专横。二哥前年已娶中书侍郎嫡女张氏,如今身怀六甲。母亲总也闲不住,处处操持。家中用度日增,长姐依旧忙碌,难觅踪影。
婚期不足两月,一道圣旨打乱了王氏的筹谋。赐婚的消息传入景秀耳中时,王氏已重新张罗婚宴,一应规格皆需抬升。景秀从未奢想此生竟能嫁与言璟。她不知朝堂近况,这突如其来的赐婚,缘由何在?
婚礼仓促,三日后便行大礼。景秀自晨起便未合眼,欢喜有之,无措有之,惶恐亦有之。弟弟背她出门时,她头一遭觉得弟弟尚有用处。递来的手干燥、粗粝,覆着薄茧。这是一双成年男子的手,亦是她未来夫君的手。
景秀安安静静走完全程,端坐新房静候。如世间万千新嫁娘。周遭静谧,想着想着竟睡了过去。言璟以为会见到含羞带怯的新妇,万没料到她睡得如此沉酣。不是心慕于他么?
言璟抱她入寝。怀中人柔软温热,与记忆中脏污的小女孩判若两人。脸颊粉润,显是养得极好。他自后拥住她。景秀惊醒,冷汗涔涔。瞥见腰间婚服,料是言璟。她回眸看他:“将军可知,圣上为何赐婚?”
他的妻子并无少女娇羞,只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颈子。他淡声应:“知。”
未得答案,景秀不再追问。“将军,可要安寝?”
“嗯。”
景秀解了几次才褪下言璟的外衫。她疑心他在暗笑,可言璟面色如常。缘何妻子要服侍丈夫?这倒霉规矩。
景秀指尖微颤。言璟倒显驾轻就熟。龙凤花烛,燃至天明。翌日景秀起身时,只觉浑身骨头都散了架。某人却神采奕奕。她心中仍有诸多不解。
拜见公婆、改口礼毕,丫鬟小青整理库房,景秀在院中踱步。言璟闲倚躺椅望着她,透出几分少年不羁。她其实很想问薛棠的事,终觉不妥。
日子过得如胶似漆。景秀不问过往,言璟亦不提及。婚后第三年,婆婆贾氏与王氏轮番上阵催育。不是拜庙求神,便是搜罗偏方。景秀通晓医理,大多药汤都浇了院门前的海棠树。
言璟对此不置一词。问及,总回“顺其自然”。他时而军务繁忙,久不归家;时而又极清闲,携她踏遍燕京每个角落。长姐招了赘婿,育有一女,玉雪可爱。二哥已是两个孩儿的父亲。
婚初未解的谜,随着光阴流逝,渐露端倪。譬如言璟每次伴她外出,必“偶遇”薛棠;他贴身佩戴的香囊里,藏着令人不孕的香料。非纯粹利用,夹杂着几分狎玩。这般行事,确是他所为。
庭树叶绿叶黄。近日酒楼再遇薛棠,她携二子用膳。她与言璟就在隔壁雅间。沈亦清温润如玉,对三岁女儿百依百顺,从不缺席薛棠任何宴游。
景秀正与盘中鱼脍较劲,肩头被言璟轻拍:“隔壁是薛棠。她女儿那般喜欢你,不去打个招呼?”
景秀抬眸一笑:“尚早,待她们快用完再去。”
她继续用膳,言璟亦不再言,只将剔净鱼刺的肉置于她面前。
她沉默地吃,吃着吃着,眼底便蓄了泪。食毕,她至隔壁叩门。
“请进。”沈亦清的声音温润如玉。
“言夫人!您也在呀!”沈华年从椅上跳下,抱住景秀的腿。景秀蹲身抚她发顶,抱入怀中。
“与夫君在隔壁用膳,瞧见像是你们,特来问安。”景秀解释。
“言夫人可用过了?小年正念着你呢,也不知这小丫头为何如此亲近你。”沈亦清笑道。
“我与拙荆尚未用完,沈大人若不弃,同席如何?”身后传来言璟低沉的嗓音。景秀脊背一凉,微微颔首。
宾主尽欢。小华年抱着景秀不撒手,非要她折纸鸢。沈大人佯怒欲斥,终是不忍。小华年冲父亲扮个鬼脸。
若她有孩儿,大约也舍不得呵斥罢?其实亦未可知。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成为好母亲。
景秀在海棠树下的秋千坐了整夜。不知言璟去向。自酒楼出来,他说有事便分道而行。她无数次计算手中积蓄,盘算一走了之。她知明日一早,言璟便会拥她入怀,开启新一轮的温存。如此往复。
她其实是想要一个如小华年般的孩儿。然直至景秀离世,此愿终成空。
燕京暑气渐盛,蝉鸣依旧恼人。贾氏使人送来冰镇荔枝与寒瓜,大约是因前些日子为言璟纳妾,心存歉疚。
景秀二十七岁那年,言璟打发了那空有名分的妾室。二十九岁那年,她怀上了第一个孩子。言璟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人生路长,景秀当了真。
那是个阳光极好的季节。言璟在院前种满牡丹与蓝雪花,花畔是一方池塘。他总爱在暮色里垂钓。抛开种种,单是看他执竿的身影,便是享受。这大约是她无数次重陷情网的缘由。
景秀临盆时,一大盆血水泼出。产婆说胞衣打结,卡住了。言璟闯入产房时,她已意识昏沉。只觉此生如此,亦不算差。终究死在他爱意最炽盛之年——他终是去了香囊中的药,亦许过一生一世。能死在他怀中,也算善终。只是,总得将孩儿带到这世间才安心。
景秀终是未能走出那间产房。新生的婴孩,亦在不久后夭折。
言璟静默凝视榻上女子,看她脸色由红润转为灰白,躯体渐次僵硬。她似无知无觉了。他其实并不爱她。只是她所求甚少,念在她曾牵线搭桥的份上,予她些许念想亦无妨。况且,偌大的定国将军府,总需有人承继。
新婚夜的问题,他尚未作答。其实告诉她亦无不可。他只是不愿她嫁作他人妇。既然那双眼里盛过他,又怎能再映他人身影?
只是可惜了。她终究太过脆弱,未能伴他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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