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已褪去了它的朦胧，就算要下雨，往后也要清清楚楚地下，就像是江飐玗，他看清了那层薄纱之下的谜语。他之前在荒原中迷了路，如今已经找到了前进的方向。而指引他的，是那肆意疯长的荒草，在他心里，根深蒂固。
早上一醒来，江飐玗就得要去排练晚场的《火烧子都》。穆司宸也被江飐玗洗漱声吵醒，干脆也早起和他一起去练功，毕竟要参加梅兰奖大赛。
吃完早饭，去往戏台的路上，穆司宸走得很快，在江飐玗前面，江飐玗则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师哥，你个大长腿，怎么走这么慢。快点！”
江飐玗看着这一幕，有些恍惚。
“芋头，快跟上！”
似乎重合了。
江飐玗笑着，跑了上去。
“这不是要保留体力吗，待会还得排练。”
朝阳在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二人同行的影子，打在白墙上。
“师哥，今晚你变脸的时候动作一定要快喔。”
“好。”
“师哥，你僵尸躺的时候慢一点，太快了很痛的。”
“好。”
“师哥……”
“你今天是怎么了，像是交代后事一样。”
“呸呸呸，怎么能这么说，我在让演出效果更好。”
“好好好，都听你的，小穆导演。”
穆司宸听到这，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二人边走边打趣，不一会就到了戏台，台上已经有人在练功翻跟斗了。
排练如期进行，穆司宸则在边上拿着刀练功。耍刀耍累了，穆司宸就在边上看着楼玥给他们讲戏。
江飐玗很认真地听着师父为他抠细节，调整一个个动作。穆司宸站在侧边，看着江飐玗侧脸。高挺的鼻梁，加上清晰的下颚线，真是绝世侧颜。
“江飐玗身材好好啊，肯定有腹肌，”边上的女兵在讨论江飐玗，“真的，刚才和他搭武戏，我要抱他的腰转圈，那结实的嘞，不知道以后女朋友该多幸福。”
江飐玗身材确实很好，结实板正，即使穿着老土的练功裤，也能被他穿出一个属于他的风格。
穆司宸听完，脑子就想到了《断桥》中，他腿夹着江飐玗腰转圈，确实结实。那天为他上药，身材确实……
女兵目光转向穆司宸：“小穆，你和他住一起，你肯定看到过，怎么样。”
穆司宸红着脸，目光慌乱，心里莫名感到有些奇怪：“他没有，你们别在背后讨论人家。”
听到这，那些女生收敛了些，露出吃惊的表情表示不相信。
“喝口水。”
穆司宸眼看江飐玗结束了，立马拿上水，递上去。
江飐玗顾不上感谢，就拧开瓶盖，仰头大口大口地喝。
穆司宸看着江飐玗上下滚动的喉结，咽了咽口水，自己也喝了口水。
“走吧，去吃午饭。”江飐玗擦完汗水，示意边上的穆司宸走了。
时间过得很快，穆司宸都没意识到已经中午。
“好的。”
“怎么回事！”
霓裳院演出宿舍，赵寒怒火冲冲地询问昨晚的演出情况。原来，观众们一听婺兰院新武旦要演《八仙过海》，都跑去看了，所以昨晚霓裳院演出现场，没多少人在看。冷清的消息也传遍微博，一些婺兰院粉丝还在嘲笑他们。
“师父，昨天他们首演，都好奇地去看了，我们也没办法。”苏梦嫣委屈地看向赵寒。
“还没办法，人家穆司宸首次演，个个高难度动作都很到位，你以后拿什么和她比！”赵寒眼睛瞪大，“你最好把比赛的剧目给我练好了。”
“好。”苏梦嫣低下头。
“院长，有人找您。”
赵寒还在好奇谁来找他了，眼前就出现了熟悉的面孔。
“赵院长，好久不见啊。”陈思清笑着。
这厮怎么会来找我？
“你——你好啊。”
会客厅。
“赵院长，我也不卖关子了，”陈思清喝了口茶，“最近应该听说了婺兰院来了新人，武功了得，人气不少，是不是让赵院长很头疼啊。”
赵寒一听这话，陈思清的目的他瞬间知道了。
“你想怎么样。”
“我想让他们受伤，结束演艺生涯。”
赵寒冷笑道：“陈老师这么阴狠啊，他们怎么惹你了？”
一听这个，陈思清就恼火：“他们抢走了我全部资源，院长甚至把比赛机会让给他们，凭什么。”
陈思清又补充道：“除掉他们，对您不也有利吗？”
这么一说，赵寒一口答应了他。陈思清凑到赵寒耳朵旁，商量起了对策。
夜幕降临，江飐玗的演出也要开始了。演出前，穆司宸替江飐玗整理好衣冠，为他加油。
穆司宸站在侯台区域，看着江飐玗一个个刚劲有力的动作，英姿飒爽。修长的身材穿上大靠，非常养眼。
台下很多小女生，也是冲着帅气的江飐玗而来。
演出很顺利，江飐玗一下台，就累得不行了，满脸都是汗，内衣都湿透了。
穆司宸立马把江飐玗靠旗和帽子摘下，解下沉重的衣服。
“累坏了吧，喝点水吧。”
江飐玗大口喝了几口水，就开始卸妆了。
“终于结束啦，我们的戏也没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穆司宸顺手给江飐玗捏捏肩，放松一下。
江飐玗回去冲了澡，洗完，穆司宸说要去外面逛逛，散散步。
天已经完全黑了，借着昏暗的路灯才能看清前面的路。路过蛇王村的祠堂，里面有一些人在参拜蛇王的石像。
“进去拜拜吧，也要入乡随俗。”
江飐玗乖乖地跟着穆司宸走进去。
里面点着无数的蜡烛，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上面，放着一块中型的石头，石头神似巨蛇。
“年轻人，来，拜拜蛇王，祝你们万事如意，身体健康！”旁边一位老太太吆喝着他们，为他们递上香烛。
穆司宸虔诚地拜着，旁边老太太都夸赞他。
拜完，他们又往上走了一段路。
“师哥，今天的表演，有一个地方可以这么演……”
他们聊着戏，不知不觉走到了以前没有走到的地方，已经没有了房屋，两边都是山和昏暗的路灯。
“回头吧。”江飐玗发觉走的有些远了。
回头走了一段路，发现眼前一片漆黑，没有了路灯。
蛇王村岔道口很多，很容易走迷路。
“完了，迷路了。”穆司宸有些慌张。
江飐玗四周看了看，想着往有路灯的方向回头走。
嘶——
“师——哥，好像有蛇！”
“快跑！”
两个人立马往前方跑了起来。
这时，也下起了大雨。
他们看到前方有个山洞，就跑到了那里等雨停。
山洞不小，深处有先前人留下的火柴和树枝，可以生火。
火柴有点受潮，江飐玗费很大力气生了火。
“师哥，你看那是不是蛇啊，好多蛇——”
江飐玗顺着目光看向洞外，有好几条蛇在游行。由于洞口有火堆，不敢进来躲雨。
江飐玗拿起粗一点的树枝，点起火，扔到洞口，蛇立马出去了一点，但是还在外面徘徊。
“别怕，他们不敢进来。”
雨势小了点，穆司宸江飐玗不敢懈怠，看着洞口的情况。
只见，一条手臂粗的花蛇，游到了洞口，停留了一会，像是吩咐一些事情，接着，其他几条蛇跟着它离开了洞口。
穆司宸松了口气，才意识到自己抓着江飐玗的手臂，连忙松开。
“师哥，你说它是不是蛇王，幸好我们去拜了，它来保护我们俩了。”穆司宸认真说道。
江飐玗笑笑：“那你怎么不说你是小青啊。”
穆司宸才想起自己《断桥》里演小青。
“那我还可以说那是白素贞，你老婆来救你来了。”
江飐玗忍不住笑出了声。
“师哥你笑起来很好看，就该多笑，不要每天板着个脸。”
江飐玗收起笑容，想到了什么，往口袋掏出了瓶之前给的驱蛇粉。
江飐玗往四周撒了一圈粉，说道：“这雨恐怕一时半会下不完了。”
二人看着跳动的火焰，听着外面滴滴哒的雨声，他们静静地坐着，任由思绪随着火光跳跃。
“师哥，你是怎么选择戏曲这条路的。”
突然的发问，江飐玗愣了一下。
“因为一个人。”
“哦？是谁啊。”
江飐玗看向穆司宸，穆司宸水灵灵的眼珠，透出好奇。
“我们一起看戏，他教我怎么演戏，短短几天，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穆司宸皱皱眉。
山洞很静，只有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伴着雨滴声充斥整个山洞。火很旺，像江飐玗的心火，热烈，冲动。
江飐玗再次看向穆司宸，看着他的眼睛。
“穆司宸，你还记得芋头吗？”
火光映照在洞壁上，投射出摇曳的影子，仿佛在讲述着曾经。
被抹去的记忆瞬间回流入穆司宸的脑海。
“芋头，这是红缨枪。”
“芋头，这个戏叫《白蛇传》。”
“穆司宸，我以后要成为许仙，找到我的白素贞。”
“大情种！”
童年的笑声回响在脑海中。
“你是——芋头？”
江飐玗黯淡的表情突然亮了，原以为穆司宸已经忘记了曾经他们的事情，也并未抱太多的希望。
“是，我是芋头。”江飐玗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颤抖，“那年夏天，你跟着婺剧团，我外婆带着我去看戏，我们认识的……你总喜欢跟在我后面，叫我‘芋头’，因为你说我名字太难读，干脆把最后的音调改了叫我“芋头”。”
江飐玗忍不住笑了笑。
穆司宸怔住了，那些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
炎热的夏季，老旧的电扇吱呀作响，两个小男孩躲在后台的戏服箱后面，一个拿着红缨枪比划，一个捧着剧本磕磕绊绊地念着台词。
……
“是你，真的是你！”穆司宸眼眶瞬间红了，“我在一次练功时候磕到头了，流了很多血，很多事情也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有个玩伴，对我很好，我们一起看戏，还分糖给我吃……后来，就再也没见过……”
“嗯，不怪你。”江飐玗声音更低了，“后面有找过你，但是没找到。”
所以，在婺兰院招生现场，听到“穆司宸”这个名字时，他几乎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
看到那个记忆中明媚张扬的男孩，如今已长成俊逸青年，依旧选择了武旦这条路，他心中百感交集。
“对不起……”穆司宸低下头，声音哽咽，“我不是故意忘记的……”
“不用道歉。”江飐玗看着他，眼神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能再见到你，已经很好了。”
雨声渐渐小了，夜幕中的宁静让人心生感慨。
他们开始谈论起各自的生活，分享着彼此的喜怒哀乐。在这样的夜晚，时间仿佛也变得缓慢，让他们的对话更加深入和真挚。
穆司宸说起在地震中失去父母，被李炜团长收养，跟着剧团四处漂泊，学戏的艰辛，以及因为男扮女装受到的诸多非议和嘲笑。
“有时候觉得很累，”穆司宸抱着膝盖，下巴搁在手臂上，看着火光，“明明那么喜欢戏台，可总有人指着我说‘不男不女’、‘伤风败俗’……师哥，你说，我坚持这条路，对吗？”
“对。”江飐玗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戏曲看的是功夫，是魂，不是性别。你的穆桂英，你的小青，有几个人能演得出那份神韵？别人的闲言碎语，不过是他们眼界太窄，心胸太小。”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在我心里，你甩水袖的样子，比云还好看。”
穆司宸猛地抬头，撞进江飐玗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跳动的火焰，还有一种他看不太懂，却让他心跳加速的情绪。
“所以……你叫我‘阿云’，是因为这个？”
“嗯。”江飐玗应了一声，“像云一样，自在，又抓不住。”
“谁说我抓不住？”穆司宸下意识反驳。
江飐玗却低低地笑了，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格外清晰。
“冷吗？”江飐玗注意到穆司宸缩了缩肩膀。夜晚的山洞确实有些凉意，尤其是雨后。
“有点。”
江飐玗犹豫了一下，还是挪了过去，挨着穆司宸坐下。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穆司宸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悄悄往那边靠了靠。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莫名的爱意，暖暖的，很心安。
“师哥。”
“嗯？”
“谢谢你。”穆司宸轻声说，“谢谢你还记得我，谢谢你……现在也在我身边。”
江飐玗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穆司宸放在膝盖上的手。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带着常年练功留下的薄茧，包裹住穆司宸微凉的指尖。
穆司宸心脏狂跳，却没有抽回手。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和悸动交织在一起，在雨声和火光中静静流淌。
“以后，我们还会像小时候一样，一起讨论戏。”江飐玗的声音很轻，却像誓言一样，敲在穆司宸的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雨彻底停了。
“雨停了，我们该回去了。”江飐玗松开手，站起身，自然地朝穆司宸伸出手。
穆司宸看着他伸出的手，一把抓住，借力站了起来。
“走吧，师哥。回去还得给你敷膝盖呢，这潮湿天气，你的旧伤肯定又疼了。”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借着月光，慢慢往回走。
手虽然分开了，但彼此之间的距离，却比来时近了许多。
回到村委会安排的宿舍，已是深夜。
简单洗漱后，穆司宸果然惦记着江飐玗的膝盖，又给他敷了一次。
江飐玗看着穆司宸低头认真忙碌的样子，灯光在他柔软的发顶投下一圈光晕，心中一片柔软。
那个记忆中需要他保护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长大了，甚至学会了照顾人。
“好了，快睡吧。”穆司宸收拾好东西，抬头对上江飐玗的目光，愣了一下，“干嘛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江飐玗移开视线，躺回床上，“晚安，阿云。”
这一次，穆司宸没有再对这个称呼表示异议，反而嘴角微微上扬。
“晚安，芋头。”
黑暗中，两人各自躺在床铺上，却都没有立刻睡着。
山洞里的对话，紧握的双手，以及那份重新连接起来的过往与悄然滋长的情愫，都在这个雨后的夜晚，像洞外被雨水浸润的草木，渐渐舒展着枝叶。
陈思清：这么多蛇，看你们怎么活着回来。
穆司宸：哼，蛇王会保护我们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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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山洞淬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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