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翠竹的名字，宋长歌下意识便朝着声音来源看去——
不远处的凉亭内，翠竹正跪在那儿，徐沅珧则是张大了手臂护在翠竹身前。
而与她们对上的，恰恰是才“病愈”的荣沁。
徐沅清也听见了徐沅珧的声音，下意识地朝着凉亭那处去看。
徐沅珧是头一次入宫，可她不是，她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荣沁的身份，着急地想要上前维护，手臂却是一紧。
宋长歌拉住了徐沅清，冲她摇摇头，示意她留在原地别动，自己则是走近凉亭，扬了声音：
“二皇妹好大的威风呀？我的宫女这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让你如此生气？”
荣沁见着宋长歌，先是愣了愣，随即像是抓着宋长歌什么把柄似的，指着翠竹与徐沅珧的方向冷哼一声：“这就是大皇姐培养的好宫女？帮着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不说，还敢顶撞我！”
“野丫头？”宋长歌弯了弯眼，嚼着这三个字，摇了摇头，“这位是我的小表妹，而我外祖家是什么地位，荣沁你该是知道的。若是这样的小姑娘也要被你称作是野丫头，那放眼京城乃至整个南齐，不是野丫头的姑娘还有几个？”
荣沁没想到宋长歌会这么说，一时之间有些语塞。
“你可不能就因为自己是父皇的女儿，便眼高于顶，觉得旁人都是野孩子了。”宋长歌嘴角勾起一抹适宜的笑来，语速平缓有力，仪态端庄不急不躁，“这要是传入父皇耳中，只怕你少不了一顿说。”
“你！”荣沁咬着牙，气急败坏，“你伙同外人欺负妹妹！我要去同父皇说，让父皇为我做主！”
随即，她便像是确信宋帝会为她主持公道，严惩宋长歌和徐沅珧一般，面上已经现了得意。
宋长歌无奈地摇摇头，怜悯地看向荣沁：“除夕宫宴时，你让父皇没了脸面没了兴致，若非三皇妹替你挽回了局面，如今你只怕还在永福宫呆着出不来呢。”
言外之意，父皇会帮你怕就是有鬼了。
荣沁嘴角一勾，目光直直落向宋长歌，不以为然道：“我是父皇的女儿，父皇自然会向着我。”
说罢，她又扫了眼跪在地上的翠竹与站在翠竹身前的徐沅珧，轻哼一声，带着自己的宫女离开了凉亭。
宋长歌没有错过那个宫女手中端着的一些衣物——其中那件氅衣上头用金线绣制的龙纹栩栩如生。
只是上头的皮毛，不出意外用的就是兔子毛了。
一想到翠竹早前传来的那两只兔子的结局，宋长歌便是一阵心痛。
但如今猎物已经落网，是时候该收网了。
宋长歌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才向翠竹走去。
徐沅清见荣沁离开，也急匆匆地从矮树丛后跑了出来，将徐沅珧揽入怀中。
徐沅珧看着是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早在得知荣沁身份后便软了腿，害怕不已。
她虽只有六岁，但家中的那些斗争她也不是没见过，自然不同寻常人家那般天真。
只是翠竹是为了护她才受了罚，她不想让荣沁打死翠竹，就脑子一热站出来护着翠竹。
“你这丫头，头次进宫就闯祸！回头我告诉娘，看娘怎么罚你！”徐沅清一阵后怕，上下打量着徐沅珧，确定自己的妹妹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后才暂时松了口气。
宋长歌也将翠竹扶起，注意到翠竹脸上那红彤彤的五指印，眼神暗了暗，故作轻飘飘地问了句：“方才是怎么一回事？”
翠竹抹了一把泪，话音中满满都是委屈。
“奴婢本是带着珧姑娘在御花园散步，不想却是遇上了荣沁公主，荣沁公主说珧姑娘太吵，扰了她清静，就要罚珧姑娘。可今日皇宫那么多宾客，哪有不吵的……”
“您嘱咐过奴婢，要好好看住珧姑娘，奴婢哪里能让姑娘受罚，就拦了一拦……”
翠竹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宋长歌大抵也听明白了。
说到底，荣沁其实是想下她面子。
徐沅珧是第一次入宫，荣沁或许不认得她，但她是翠竹带着在御花园逛的。
荣沁认得翠竹，自然就会想借着翠竹来下自己的脸。
而徐沅珧吵闹扰她清静这事情，说到底只是荣沁找来发落翠竹的由头。
“公主，都是沅珧这丫头的错，倒是委屈翠竹挨了巴掌，实在是对不住。”徐沅清冲宋长歌福了一礼，又对翠竹欠身感激，“多谢翠竹姑娘，否则我妹妹指不定要闯出大祸。”
“沅珧还小，你也别太怪她。”宋长歌摇摇头，冲徐沅清莞尔，又俯下身去揉了揉徐沅珧的脑袋，方站直身子看天空。
瞧天色，宫宴该要开始了。
她摆了摆手，让翠竹先自个回去上药——毕竟让翠竹顶着一个巴掌印子陪她去参加宫宴，也属实不太稳妥。
接下来的好戏，她一个人也是足够的。
“走吧，宫宴也要开始了。”宋长歌呼出一口浊气，抿了抿唇又扬起了一抹浅笑，率先往大庆殿的方向去。
大庆殿中，众人落座，酒过三巡。
今日的宋帝心情瞧着是很不错，荣沁向他敬酒时，一贯严肃的脸上也难得有了笑容，还关心了荣沁的病情：“听皇后说，你这些天都病着，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荣沁点点头，端庄地笑了笑，起身朝宋帝欠身，感激道：“儿臣好多了，多谢父皇关怀。”
说着，她招了招手——在她身后跟着的那个宫女捧着一件大氅便跟着走到了大殿正中。
宋长歌将目光从荣沁的脸上挪开，落向她身旁宫女手中的大氅上，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
荣沁既然这么着急，那她可也要把这一出戏唱好了。
“前些日子儿臣在永福宫里养病，一个人实在无聊，便想着为父皇做一件大氅，正好今日带了过来，父皇瞧瞧可喜欢？”荣沁说着，从身边宫女手中将大氅拿了过来，朝前几步准备亲自递给宋帝。
宋帝起了兴致，抬了抬手，示意李顺德去拿。
宋长歌瞟了一眼宋帝，又将目光落向那大氅上雪白的皮毛，笑眼弯弯地便开了口：
“前些日子我见天冷，想着为父皇做一对护膝，只是差了些金线，就说让宫人去司服局取金线，不想二皇妹一早便让人取走了所有金线，还纳闷着你病中取金线做什么，原来是要为父皇做氅衣，倒是辛苦你了。”
“不得不说，这氅衣瞧着真是好看极了，父皇定是喜欢的，就是不知道这毛是什么毛？瞧着好生柔软。”
荣沁看着李顺德将自己做的氅衣递给了宋帝，而宋帝瞧着对那件氅衣也是喜欢得紧，当即就扬了笑来。
她心想着这一次定能将宋长歌比下去，一时之间也没听出宋长歌话中的试探，笑了笑道：“皇姐谬赞，这大氅是我一针一线亲自缝制绣制，皮毛用的是兔子毛。”
“原来是兔子毛，那的确柔软得很。”宋长歌点点头，作恍然大悟状，又像是想起什么般，向荣沁发问，“可我不曾听说司服局近来有兔子毛呀？荣沁你这兔子毛是哪来的？”
荣沁听宋长歌的问话，当即反应过来自己失言，眼神微微躲闪开来，不敢去看宋长歌的眼睛，支支吾吾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宋长歌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是做出震惊又心痛的表情，不敢置信地看向荣沁：“这莫非是前不久我去你那探病时带去给你解闷的那两只兔子？”
荣沁下意识辩道：“你哪有送我兔子，我不知道！”
“我去探病时，是让宫女提着兔子一起去的，宫里好多人都瞧见了！”宋长歌眼中蓄满了泪水。
她的双手紧紧攥着拳，声音逐渐委屈起来：“那可是皇祖母在世时，向父皇讨来给我解闷的兔子，我本是想着你生了病，独自一人呆在永福宫里定然十分无聊，这才忍痛将那两只兔子送去你宫中给你解闷，你怎么……怎么能这么残忍！”
宋帝见宋长歌与荣沁争执，有些不满于自己的两个女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起了冲突，皱了皱眉开口问道：“荣阳，怎么回事。”
宋长歌连忙提着裙摆站起身，快步走到大殿正中，在荣沁身边跪了下来：
“父皇，皇祖母在世时最疼儿臣，可还记得四年前有次秋狩，您带了兔子回来给荣安，我羡慕得紧，皇祖母见了就替儿臣去向您讨要了两只来，还是您亲自去荣安那提了两只给我呢！”
宋问安见提及了自己，也匆匆起身走至宋长歌身边跪下，点头应了句：
“儿臣记得，父皇那时带了四只小兔回来，说要都给儿臣养着玩，后来又来找儿臣讨了两只回去，说是皇祖母亲自开口要给大皇姐的，后来您又补了好多东西给儿臣。”
宋帝见宋问安站了出来，也开始仔细回忆，半晌才点了点头：“朕有印象，那四只兔子是朕亲自捉来的。”
说罢，便挥了挥手，让宋问安起身坐回去。
宋长歌感激地看了眼宋问安，又扫了眼荣沁逐渐发白的脸色，抿了抿唇，更加委屈地哭了起来：
“那两只兔子，因着是皇祖母留给儿臣的，儿臣一直喂得很好，前些日子向母后请安时听闻二皇妹生病，担心她一个人在永福宫里养病会无趣，就想着将那两只兔子送去陪二皇妹，不曾想……”
宋长歌的话音才落，身为荣沁亲生母亲的齐嫔便急了起来：“荣沁也是想着孝敬陛下……”
贤妃瞥了齐嫔一眼，目光又死死锁在宋长歌的身上，眼底的恨意波涛汹涌。
若非宋长歌，宋问安如今该还是在她的掌握之中，而她也不会沦落于失宠的地步……
都怪宋长歌！
“荣阳公主此言差矣，既然是陛下赏的，那最后成了为陛下遮风避寒的氅衣，那也该是那两只兔子的福分。”她打断了齐嫔的话，声音不大但在逐渐安静下来的大庆殿中显得很是明显。
说着，贤妃放下手中的筷子，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宋长歌，幽幽道：“还是荣阳公主以为……陛下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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