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堵爬满枯藤、高耸冰冷的青砖墙,无情地堵死了前路。空气里还残留着郝大勺那“十全大补汤”的**余味,混合着贾正经怀里咸菜坛子顽强散发出的奇异酱香,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怪诞气息。
贾正经抱着坛子,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脸上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褪去,就被眼前的绝路冻成了冰碴子。他看着那堵墙,又看看怀里沉甸甸的“二十两”,再看看累得呼哧带喘、狼狈不堪的手下,一股邪火“噌”地就顶到了脑门。
“甄——精——明!”贾正经猛地转过身,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还在对着路线图拨弄算盘、一脸茫然与自我怀疑的账房,“这就是你说的最优路径?啊?!这就是你算出来的节省两刻钟?!两刻钟没省下来,蚂蚁窝倒是捅了一个!还差点把老子的命根子…呸!把老子的坛子搭进去!现在好了,钻死胡同里了!前有墙,后有蚂蚁!你说!怎么办!这笔账,你怎么算?!”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甄精明脸上。甄精明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琉璃片后的眼神躲闪着,手指在算盘珠子上慌乱地划拉,发出无意义的“咔哒”声。“…路径选择基于既定数据…蚂蚁突袭为不可抗力变量…墙体阻隔…信息缺失…综合评估…此…此次路径规划…存在重大战略误判…”他试图用术语挽回颜面,但声音越来越小,底气全无。
“误判?!我看你是脑子被算盘珠子夹了!”贾正经气得直跳脚,恨不得把坛子塞甄精明怀里让他也尝尝这提心吊胆的滋味。
“总镖头…消消气…”熊大力一屁股坐在墙根下,揉着咕咕乱叫的肚子,瓮声瓮气地劝,“俺看…俺看不如先歇会儿…俺饿得实在没力气了…”他眼巴巴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粘在了那蒙着红布的坛子上,喉结剧烈地滚动着,“那咸菜…闻着真香啊…王寡妇不是说能壮阳吗?那…那壮阳的东西,肯定也管饱吧?” 他的逻辑简单粗暴,充满了对食物的原始渴望。
“吃吃吃!就知道吃!”贾正经没好气地吼回去,“这是能随便吃的吗?这是二十两银子!是咱们的命!”话虽如此,他自己的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在寂静的死胡同里格外响亮。他老脸一红,抱着坛子,悻悻地也靠着墙滑坐下来,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郝大勺把空了的皮囊系回腰间,铁勺往地上一杵,环顾着这绝境,眉头拧成了疙瘩。她走到墙根下,用手敲了敲厚实的青砖,又抬头看了看墙头。墙很高,至少一丈有余,墙头还长着些带刺的荆棘。
“墙太高,翻不过去。”她下了结论,语气带着点无奈,“只能原路返回了。但愿那帮祖宗蚂蚁散了。”
“原路返回?!”贾正经一听,脸都绿了。想起那黑压压、悍不畏死的蚁群,还有郝大勺那能熏死狗的汤味儿,他就头皮发麻。但眼下,似乎真的别无他法。
就在几人唉声叹气,准备硬着头皮往回走,再去面对那可能的“蚂蚁地狱”时,前方他们刚才逃过来的小路拐弯处,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三个身影歪歪斜斜地钻了出来,正好堵在了死胡同的出口!
这三人的“造型”,让正准备起身的贾正经等人瞬间又绷紧了神经。
为首一个,瘦得像根麻杆,顶着一头乱糟糟、沾着草屑的枯黄头发,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穿着一件打满补丁、分不清原色的破褂子,手里提着一根歪歪扭扭、顶端还带着嫩芽的细竹竿。
左边一个,矮胖些,但同样面有菜色,肚皮倒是有点凸,像是饿出来的浮肿。他手里攥着半块边缘发黑的粗面饼,一边走一边小口啃着,眼神警惕又贪婪地四处扫视。
右边那个最高,但也是皮包骨头,走路都有些打晃,手里拎着一根磨得还算光滑的木棍,充当武器。
这三位往路中间一站,气势…呃,没什么气势。那瘦高个努力挺了挺干瘪的胸膛,把手里那根细竹竿往前一指,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试图用一种凶恶的腔调喊道:“呔!此…此路是我开!此树…呃…”他卡壳了,似乎忘了词,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啃饼的矮胖子。
矮胖子赶紧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接上:“…是我栽!”然后他自己也顿住了,看着光秃秃的墙根小路,哪来的树?他捅了捅旁边拎木棍的高个。
高个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憋出一句:“…要想从此过!留…留下买路财!”声音有气无力,像是好几天没吃饱饭。
“对!留下买路财!”瘦高个终于找回点感觉,竹竿又往前戳了戳,色厉内荏地瞪着贾正经怀里的坛子,“把…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吃的也行!”
贾正经等人面面相觑。这…这是遇上劫道的了?可这三位“山大王”的模样,比他们镖局这帮人还惨,那竹竿,那木棍,还有啃了一半的粗面饼…这劫道的门槛,什么时候这么低了?
甄精明飞快地扫视了对方三人,手指在算盘上无声地拨动了几下,琉璃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了然,低声对贾正经道:“总镖头,目标三人,体虚力弱,武器简陋,无组织性,综合威胁指数…极低。推断为附近村落因饥荒流窜至此的饥民,临时起意。建议…以威慑为主,避免冲突。”
贾正经一听“威胁指数极低”,刚才被墙堵住和被甄精明气出来的邪火,瞬间找到了发泄口!他抱着坛子,“噌”地站了起来,刚才的疲惫一扫而空(至少表面上是),腰杆挺得笔直,下巴高高扬起,拿出了他祖传的“江湖腔调”,声若洪钟:
“哼!哪里来的毛贼!不长眼的东西!也不打听打听爷爷是谁?!”他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抱着坛子,努力营造气势,“爷爷乃是‘踏雪无痕’贾正经!乌龙镖局总镖头!祖上跟着戚大帅砍倭寇的时候,你们祖宗还在穿开裆裤呢!识相的,赶紧给爷爷滚开!否则…”他顿了顿,目光凶狠地扫过三人,“爷爷手中这柄‘龙吟宝剑’出鞘,定叫尔等血溅五步!” 他完全忘了自己那把剑还在镖局地上躺着吃灰呢。
这番半真半假、夹杂着江湖切口和祖宗荣光的恫吓,配合贾正经那刻意拔高的嗓门和虚张声势的表情,若是寻常百姓,或许真能唬住。可惜,他面对的是三个饿得眼睛发绿、满脑子只想着食物、根本不知道“戚大帅”是哪根葱的饥民。
那瘦高个听到“踏雪无痕”、“戚大帅”、“龙吟宝剑”等词,眼神更加茫然了,倒是死死盯住了贾正经怀里那个散发着诱人食物香气的坛子!那香味,比矮胖子手里的粗面饼诱人一百倍!
“少…少废话!”瘦高个咽了口唾沫,饥饿压倒了恐惧,竹竿往前一挺(虽然没什么力气),“把…把那个坛子交出来!里面是吃的吧?闻着真香!”
“对!交出来!”啃饼的矮胖子也来了精神,手里的半块饼也不香了,贪婪地盯着坛子。拎木棍的高个也往前凑了一步。
“大胆!”贾正经又惊又怒,这可是他的命根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熊大力!给我…”
他“上”字还没喊出口,意外发生了!
一直缩在熊大力身后、存在感稀薄的阿呆,似乎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本就站在小路边缘,这一退,脚后跟正好绊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啊!”阿呆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失去平衡,猛地朝后倒去!而他倒下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撞在抱着坛子、全神贯注应对“山贼”的贾正经身上!
“哎哟!”贾正经猝不及防,被阿呆撞得一个趔趄,脚下被乱草一绊,抱着坛子的手再也稳不住了!
“我的坛子——!”在贾正经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那蒙着红布的粗陶坛子,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然后——
“啪嚓——!”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碎裂声!
坛子结结实实地砸在死胡同布满碎石和枯草的地面上,四分五裂!深褐色、油亮亮、夹杂着瓜条和辣椒的酱瓜咸菜,裹着粘稠的酱汁,如同天女散花般溅射开来!那股浓郁的、混合着酱香、香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壮阳”气息,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猛烈爆发开来,浓郁到几乎化不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
贾正经保持着伸手去捞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眼珠子死死盯着那滩狼藉的咸菜和碎片,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二十两银子…碎了…没了…
熊大力张大了嘴巴,看着那满地流淌的“美食”,心痛得无法呼吸,肚子叫得更响了。
甄精明看着碎裂的坛子和流淌的酱汁,手指僵在算盘珠子上,大脑似乎在进行复杂的损失计算,最终得出一个让他脸色灰败的结论:破产概率,百分之百。
郝大勺捂着鼻子,也被这浓烈的气味熏得后退了一步,眉头紧皱。
那三个“山贼”也傻眼了。瘦高个手里的竹竿“啪嗒”掉在地上,矮胖子忘了咀嚼,高个的木棍也垂了下去。他们看着那摊碎裂的坛子和流淌的咸菜,闻着那浓郁到令人窒息的香气,脸上写满了震惊和…巨大的失落!到嘴的“美食”,飞了!
然而,这浓烈到极致的酱瓜香气,对于某些嗅觉更灵敏的生物来说,无异于开饭的号角!
“嗷呜——!”
“汪!汪汪汪!”
死胡同外的小路上,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兴奋而狂野的犬吠声!声音杂乱,数量不少!
紧接着,七八条体型不等、毛色杂乱、但无一例外都瘦骨嶙峋、眼冒绿光的野狗,如同离弦之箭般冲进了死胡同!它们的目标无比明确——地上那摊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酱瓜咸菜!
野狗们无视了在场的所有人类,如同饿死鬼投胎,疯狂地扑向那滩咸菜碎片!互相撕咬着、争抢着,喉咙里发出护食的低吼,场面瞬间混乱不堪!
“我的咸菜!我的二十两啊!”贾正经看着被野狗争抢践踏的“金玉满堂”,发出了绝望的哀鸣,心痛得几乎要晕过去。
郝大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野狗群惊了一下,但看着贾正经那副天塌地陷的样子,再看看地上被野狗舔得一片狼藉的咸菜,一股无名火也窜了上来。这趟镖接的,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滚开!一群畜生!”郝大勺怒喝一声,倒提着她那把厚背大铁勺,也顾不上心疼了,再次解下腰间那个小皮囊——里面还剩一点底子的“十全大补汤”。她拔掉塞子,对着那群争抢咸菜正欢的野狗,将最后一点黑乎乎、散发着恐怖气味的粘稠液体,狠狠地泼了过去!
“嗤——!”
刺鼻到极致的怪味瞬间盖过了咸菜的浓香,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精准地命中了狗群!
“嗷嗷——呜!”冲在最前面的几条狗首当其冲,被那气味一熏,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嚎,像是被滚油泼了鼻子,疯狂地甩着头,夹着尾巴,呜咽着掉头就跑!其他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生化袭击”吓懵了,争抢的**瞬间被恐惧取代,呜咽着纷纷后退,然后夹着尾巴,争先恐后地逃离了这个“毒气室”!
眨眼间,野狗群跑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地狼藉——碎裂的陶片、被舔得油光发亮的地面、几根残留的酱瓜条,以及那依旧顽固弥漫、混合着咸菜香和“十全大补汤”怪味的复杂气息。
那三个“山贼”早在野狗冲进来时就吓得抱头蹲在墙角,瑟瑟发抖。此刻见野狗跑了,才敢抬起头,脸上写满了后怕和茫然。
贾正经失魂落魄地看着那一地狼藉,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二十两…没了…全完了…乌龙镖局…完了…
就在这绝望的死寂中,一个带着浓重乡音、小心翼翼的声音,从死胡同口响了起来:
“请…请问…刚才那坛子…是不是…是不是王寡妇家祖传的‘金玉满堂’酱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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