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乌龙镇还笼罩在一层薄纱似的晨雾里,巷子深处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鸡鸣。往日这个时辰,镖局里鼾声此起彼伏是常态,可今儿个,破败的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几颗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打头的正是总镖头贾正经。他换上了一身压箱底、洗得发白、肘部还打着补丁的靛蓝色劲装,腰里煞有介事地扎了条褪色的红绸带,背上斜背着一个灰布包袱——里面塞着几个郝大勺特制的、硬得能当暗器使的野菜馍馍。他手里紧紧抱着那个蒙着红布的粗陶坛子,仿佛抱着刚出生的金疙瘩,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庄重与警惕,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扫视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仿佛每一个墙角都藏着觊觎这“金玉满堂”的江洋大盗。
“都机灵点!打起精神来!”贾正经压着嗓子,声音绷得像根快断的弦,“此镖非同小可!关乎我‘乌龙镖局’的生死存亡!熊大力!你断后!瞪大眼睛看着点后面!甄精明!你…你走中间,抱好你的算盘,随时准备…呃…计算风险!郝大勺!你的铁勺呢?拿好了!防身!都给我记住,保命…保命要紧!但坛子更要紧!”
熊大力扛着他那根磨得油亮的枣木哨棒,走在最后。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应着:“哦!俺知道了总镖头!”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贾正经怀里的坛子上瞟。那红布下隐隐约约飘出的咸菜特有的、混合着酱香和一丝微妙的发酵气息,对他这个饿了一宿的肚子来说,简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甄精明走在中间,怀里紧紧抱着他那吃饭的家伙——乌木大算盘,另一只手捏着一张皱巴巴、墨迹有些晕染的简易路线图。他眉头紧锁,琉璃片后的眼神专注地盯着图,嘴里念念有词:“出镇东门…沿官道行三里…遇岔路…左转…按脚程估算,需一个时辰零三刻…风险点:野狗出没概率三成,劫道概率不足半成(此地荒僻)…”他试图用精确的计算来驱散未知带来的不安。
郝大勺走在甄精明旁边,倒提着她那把标志性的厚背大铁勺,勺面上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绿色药渣。她一脸的不耐烦,看着贾正经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说总镖头,至于吗?不就是送坛咸菜?又不是押送皇杠!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你抱那么紧,坛子没摔,自己倒先累趴下!”话虽如此,她握着铁勺的手倒是很稳,眼神也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半人高的荒草。
一行人就这样,在贾正经“一级戒备”的指令下,如同执行秘密任务的细作,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溜出了乌龙镇东门。清晨的官道空旷寂寥,只有车轮压出的两道深辙和路边的露水。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日头渐渐爬高,驱散了薄雾。路上开始有了稀稀拉拉的行人——赶着牛车去集上的老农,挑着担子的小贩。看到镖局这一行人奇特的阵仗:领头抱着个坛子像抱炸药包、中间一个边走边看算盘念念有词、后面跟着个扛棍子不停吸鼻子的傻大个、还有个拎着大勺的妇人…路人无不侧目,指指点点,掩嘴窃笑。
贾正经脸上有点挂不住,干咳两声,挺了挺胸脯,试图找回点“总镖头”的威严,低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走镖的?少见多怪!” 心里却嘀咕:等老子赚了这二十两,非得换身鲜亮行头不可!
又走了一段,官道前方出现了一条岔路。一条是宽阔平坦的主道,通向更远的县城;另一条则是狭窄崎岖、长满杂草的小径,歪歪扭扭地伸向一片稀疏的林地。
“停!”贾正经一挥手,队伍戛然而止。他看向甄精明:“甄账房,图!该走哪边?”
甄精明推了推琉璃片,仔细对照着路线图和眼前的岔路,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了几下,肯定地指向那条小径:“图上所示,此去邻镇钱府,为节省脚程,应取此捷径。按图示比例及我等行进速度计算,走此路可节省约两刻钟,效率提升显著。”
“好!就走捷径!”贾正经一听能省时间,立刻拍板,抱着坛子就要往小路上拐。
“慢着!”郝大勺用铁勺拦了他一下,皱着眉看着那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路,“甄精明,你这图靠谱吗?这路看着八百年没人走了!别是通到哪个野猪窝去了!”
甄精明木然道:“此图乃昨日根据王寡妇口述及风老五模糊记忆综合绘制,误差率…存在。然,按最短路径原则,此路最优。”
“听见没?最优!”贾正经不耐烦地挥开郝大勺的铁勺,“节省时间就是节省风险!听甄账房的,错不了!走!”他当先踏上了那条荒草丛生的小径。熊大力和甄精明紧随其后。郝大勺叹了口气,也只能跟上。
小路果然难行。坑洼不平,碎石遍地,两旁的荆棘和带刺的灌木不时勾住衣角。熊大力皮糙肉厚倒还好,贾正经抱着坛子走得小心翼翼,长衫下摆被刮破了好几道口子,心疼得他直抽冷气。甄精明抱着算盘,深一脚浅一脚,算盘珠子随着颠簸哗啦作响,他眉头拧得更紧了,似乎在计算每一步的“损耗成本”。
走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小路非但没有开阔,反而越走越窄,两边的树木也茂密起来,光线都暗了几分。更要命的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气。
“停!”贾正经突然又低喝一声,猛地顿住脚步,脸色微变,“有杀气!”
“杀气?”熊大力立刻握紧了哨棒,警惕地四下张望,“在哪?俺咋没看见?”
郝大勺也嗅了嗅鼻子,眉头一皱:“什么杀气?倒像是…蜂蜜混着烂果子的味儿?” 她常年跟各种奇怪食材和草药打交道,鼻子很灵。
就在这时,前方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细微但密集的“沙沙”声,仿佛有无数小东西在快速爬行。紧接着,一片黑压压的“潮水”从草丛里涌了出来,沿着小路,朝着他们快速蔓延过来!
“妈呀!蚂蚁!好大的蚂蚁!”熊大力眼尖,看清了那“潮水”的真面目,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只见涌来的蚂蚁个个都有小指节大小,通体油亮乌黑,腭牙锋利,密密麻麻,数不清有多少!它们的目标似乎很明确——贾正经怀里那个坛子!那股甜腥气,正是从坛口红布的缝隙里隐隐散发出来的!王寡妇那“九九八十一种名贵香料”里,八成有招虫的玩意儿!
“护镖!护住坛子!”贾正经魂飞魄散,抱着坛子就想后退,但小路狭窄,后面的人堵着,根本退不开。眼看那黑压压的蚁群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就要扑到脚面!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郝大勺一声暴喝:“闪开!”她一个箭步抢到贾正经身前,手中那把厚背大铁勺抡圆了,如同门板一般,朝着涌来的蚁群狠狠一扇!
“呼——!”
一股强劲的风声刮过,铁勺带起的劲风将冲在最前面的蚂蚁像灰尘一样扇飞了出去,清空了一小片区域。但后面的蚂蚁悍不畏死,踩着同类的尸体,瞬间又涌了上来!数量太多了!
“我的坛子!我的二十两啊!”贾正经看着逼近的蚁群,发出绝望的哀嚎,抱着坛子的手都在抖。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猛然想起了祖传的绝技!生死关头,潜力爆发!
“踏雪无痕!”贾正经一声怪叫,双腿猛地一蹬,抱着那沉重的咸菜坛子,竟然平地拔起,想要施展他那祖传的轻功绝学,跃过这恐怖的蚁群!
只见他身体以一种极其不协调的姿态向上窜了那么一下下,双脚离地最多不过半尺,然后…就没了然后。什么飘逸灵动?什么落地无声?统统不存在!他抱着坛子,如同一个笨拙的秤砣,双脚重重地砸回地面,还因为用力过猛,加上坛子的重量,整个人重心不稳,“哎哟”一声,一个趔趄就朝旁边歪倒下去!
更要命的是,他为了保持平衡,下意识地松开了护着坛子的一只手!那蒙着红布的粗陶坛子,顿时脱手而出,朝着旁边一个长满青苔的浅水洼飞了过去!
“我的坛子——!”贾正经的惨叫撕心裂肺。
就在这坛子即将亲吻泥水的瞬间,一只大手闪电般探出!是熊大力!他眼疾手快,也顾不得什么蚂蚁不蚂蚁了,长臂一捞,险之又险地在坛子离水面还有半寸的地方,稳稳地把它抄在了怀里!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强壮的身体也晃了晃,但他脚下生根,硬是没摔倒。
“呼…好险!”熊大力抱着失而复得的坛子,长长松了口气,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坛子抱在怀里,那股咸菜混合着奇异香料的浓郁气味更是直冲鼻腔。他下意识地又用力吸了一口,肚子里的馋虫被彻底勾醒,咕噜噜叫得震天响,眼神都有点发直了。
“好样的熊大力!”贾正经惊魂未定,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一把从熊大力怀里抢过坛子,紧紧抱住,心有余悸地检查着坛身,还好,没破!红布也没掉!他感激地看了一眼熊大力,随即又紧张地看向地面。
郝大勺的铁勺还在不停地挥舞,扇飞一片又一片蚂蚁,但蚂蚁似乎无穷无尽,前仆后继。甄精明则抱着算盘,脸色发白地连连后退,嘴里还在念叨:“…单位面积蚂蚁密度过高…物理清除效率低下…建议…建议使用化学驱避手段…”
“郝大勺!快!用你那‘十全大补汤’!”贾正经病急乱投医,冲着郝大勺大喊。他记得郝大勺的药膳汤味道极其霸道,连狗都能熏晕。
郝大勺闻言,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肉痛,随即一咬牙:“便宜你们这帮畜生了!”她飞快地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皮囊,拔掉塞子,对着汹涌的蚁群,将里面黑乎乎、粘稠如浆、散发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怪味的液体泼了出去!
“嗤啦——!”
那黑汤一接触到蚂蚁,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极其刺鼻、混合着焦糊、辛辣、酸臭的恐怖气味,比王寡妇的咸菜味霸道百倍!冲在最前面的蚂蚁被这“生化武器”一淋,瞬间蜷缩不动,后面的蚂蚁也像是遇到了天敌,冲锋的势头戛然而止,开始慌乱地向后退却,阵型大乱。
“有效!快走!”郝大勺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喊道。这味儿,连她自己都受不了。
贾正经如蒙大赦,抱着坛子,也顾不上什么祖传轻功了,撒开丫子就沿着小路往前冲,那速度,比兔子还快,生怕慢一步又被蚂蚁追上。熊大力和甄精明也捂着口鼻,踉踉跄跄地跟上。郝大勺断后,又挥舞了几下铁勺,驱赶着残余的蚂蚁。
一行人狼狈不堪地冲出这片“死亡地带”,直到跑出去老远,再也看不到一只蚂蚁,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贾正经靠着棵树,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看着怀里完好无损的坛子,又看看彼此身上沾的草叶、泥点,还有郝大勺那空了的皮囊,欲哭无泪。这趟镖,才刚出门不到一个时辰,就差点折在一群蚂蚁手里!二十两银子,果然不好赚!
他刚想抱怨甄精明带的什么破路,一抬头,却愣住了。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小路?只有一堵爬满藤蔓、高耸厚实的青灰色砖墙!他们慌不择路,竟然跑进了一条死胡同!
甄精明看着那堵墙,又低头看看手里的路线图,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推了推滑落的琉璃片,手指在算盘上无意识地拨动着,喃喃自语:“…方位测算…路径回溯…错误点…效率归零…此路不通…严重失误…”
熊大力则一屁股坐在地上,揉着咕咕叫的肚子,眼神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贾正经怀里的坛子,那红布下散发出的、劫后余生愈发显得诱人的咸菜香,让他忍不住又咽了口唾沫,小声嘀咕道:“总镖头…俺…俺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咸菜…闻着可真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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