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说世子内敛怕生,让我明天再见世子,世子怕生啊?”何敞与宋寅蹲在檐上,他撑着脸问。
宋寅沉默许久,说:“世子自幼话少,不算怕生。”
何敞静默会儿,点了点头,随后他看向对面的屋檐,问:“那有个人,是谁?”
宋寅说:“踽北来的,叫做云何。”
何敞当即起身,一脸笑意:“那就是云何?久仰啊,我得去见见。”
云何坐在檐角正记录着刚才那感人至深的一幕,忽然一按笔,扣住了腰间的刀。
“铛!”
云何与来人一起落到雪地上,何敞只砍了一刀试试人,就收刀,啪一声抖开扇面,笑容温雅:“在下何敞何春生,春风吹又生的春生。”
“你的刀很快,我也是做先锋大将的,之前听说过你,确实名不虚传,力大刀快,攻守兼备。”
“听说你们踽北闹了灾?往后有难可以写信给我,或者直接来找我,我住在禅州安风巷,你报我的名,会有人来带你见我。”
云何愣了愣,也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了,他抱拳道:“多谢。”
云何回到屋檐重新记录,何敞十分自来熟,他攀上檐角挨着云何坐下,随后把扇子塞进了袖子,说:“世子吩咐赈灾,还是我领军去开的仓,老师很欣赏你,还有你家主子,说你们是天生的将才,我爹也是。”
云何放下小本抱拳,诚恳说:“多谢何兄开仓,在下感激不尽。”
何敞撇撇嘴:“不必。”
云何拿着本子继续专心记录,何敞本不想看他在写什么,但那本子上的东西实在太扎眼了,何敞很难不注意,他瞥了一眼,忍不住好奇地问:“常人记录都是写字,你怎么是画画?还画得……挺独树一帜。”
云何诚实说:“在下没读过书,不会写字,只会画画。”
何敞点点头,听了会儿他画画,觉得无聊就跳下屋檐找宋寅玩去了。
……
顾南庭从赵羌谪的屋子回到自己的院子时,云何已经烧好了热水,他掩上门,说:“世子要查六年前的事,所以他也要高往以入狱,毕竟谣言谁都能传,但先帝居然因为谣言就斩了赵晋嘉,这一点实在奇怪,这背后必是有人在推波助澜兴风作浪,并且以赵晋嘉的权势,朝中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寥寥无几,不是胡嵩,就是裴静明。”
“好猜,但这事奇怪就奇怪在太好猜了。”顾南庭落座,说“试想,你说的这些不难猜到,那么胡嵩……或是裴静明,为什么杀西南王?西南王既没挡着他们升官发财,也与他们无冤无仇,且杀他的后果极为严重。”
“当年西南王身死,世子只有十岁的消息一出,大梁当即大军压境,连沉关山都差点没守住,因为坐镇沉关山的苏幕跟李善初都来了阖阳,沉关山群龙无首。”
“他们为何要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杀西南王?”顾南庭蹙眉说“这才是我想不通的。”
“而且斩草除根,他们若下定决心杀西南王,为什么不把赵羌谪一块杀了?他们不是不知道赵这个姓氏所拥有的权利,他们难道不怕吗?”
云何坐着揉眉心,摇头说:“当年我没入京。”
连顾南庭这个入京亲眼看着赵晋嘉死的人都不知道,云何隔着两千多里地,还日日担心吃饭的问题,哪能知道。
当年赵晋嘉北门斩首一事轰动阖阳,围观者不计其数,顾南庭也在其中,他看着赵羌谪,看着他的脸甚至比现在还要平静,走上囚车的身影没有片刻停留。
顾南庭摇头:“当年赵晋嘉死时,赵羌谪没有回头,一直到上囚车,他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眼,太乱了。”顾南庭扶额“赵羌谪这个人实在太复杂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假的,他在这个人面前是这个样,到另一个人面前就成了另一个样,他的面孔太多了,偏又长着张迷惑人心的脸。”
云何思索着说:“西南王一年只能回京至多半月,他死时,赵羌谪才十岁,被先帝保护得好,估计死是什么都不清楚。”
想到当年,顾南庭问:“赵羌谪有那般权势,先帝跟圣上都如此喜爱他,赵晋嘉之死疑点重重,虽然事发突然,但从传出流言到赵晋嘉斩首那三天时间里,赵羌谪完全可以提出彻查,他是西南王世子,即便只有十岁,他提出的彻查也无人敢反驳,他为何不提?即便关系再疏淡,那也是他爹,他亲爹,并且当年赵晋嘉谋逆一事连证据都没有,先帝为什么砍了他?”
“苏幕、李善初、何时月这三个西南最重要的人都因为赵晋嘉来了阖阳,为了赵羌谪刀逼先帝,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西南内部有问题,那这三个人来了阖阳,就说明赵晋嘉在西南,能调动的铁骑起码有禅州的二十万以及宁辽的二十万,这些铁骑都是精锐,要造反实在轻而易举。他们杀赵晋嘉,不怕赵晋嘉真的反了吗?”
“再者,赵晋嘉有民心有兵权,他若不想死,这世间就无人能杀他,他为什么甘愿赴死?”
云何脑子乱了,他犹豫问:“西南王死了,世子就能世袭罔替回西南?”
顾南庭摇头:“本末倒置了,云何,赵羌谪来阖阳并不是先帝要威胁西南或是牵制,赵晋嘉是可以随时把他带回去的,并且赵羌谪至今没有世袭罔替回西南也是因为他不想,因为他成为西南王,就必须回禅州,且他再查案就会有诸多不便。赵羌谪很奇怪。”
烛光中,顾南庭揉着眉头问:“倘若他真的娇生惯养,那他应当是有天真这种东西的,但你看他,他除了那张皮囊能表现出天真外,他做的事,说的话,跟天真有关系?”
云何揉揉脑袋:“我累了,别说他了,一说到他事情就复杂到我头疼。”
就在此时,门被敲响了,是北眠。
“出大事了,李福让你即刻进宫。”北眠看着顾南庭。
……
顾南庭被李福风风火火地带到仁德堂,得益于赵羌谪的提点,顾南庭对此早已有了准备。
李知行将兵部八百里加急的信件轻飘飘地丢到地上,面色平静:“朕听听你的说法。”
顾南庭跪着,他捡起信件,就在入目的踽北监察御史陶锦平这几个字中咂摸出点阴谋来。
李知行边批奏疏边等着答复。
顾南庭取出信,极快地看过那寥寥几页,心底愈发寒凉:这是要玩死我啊。
这是高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抱复,也是以牙还牙。
顾南庭看着信说:“大梁贼心不死,屡犯北境边地,近年坐守北地的,是踽北十万将士,我们与大梁唯一的往来,就是把他们赶出天神山。臣不认得陈珏,也不认得什么大梁的商人,更不知御史此信何意。”
李知行合上批好的奏疏,摊开下一本,轻轻开口说:“此事关乎重大,让你的人把陈珏跟陶锦平一道带入京城吧,这事……由刑部主审,大理寺陪审。”
“你,还有你的人,近日就别去惊扰世子了,世子养病沾不得腥,李福安排住处,都退下吧。”
李知行话落,顾南庭便磕头退下。
满地银白,飞雪茫茫。
云何踩着雪,说:“这一关渡不过去,就该我们被以儆效尤了。”
……
赵羌谪刚喝过药,饶有兴致地问:“这么草率拙劣漏洞百出的言辞,圣上信了?”
“这么个紧要关头,一个东北的商人在踽北贩卖私盐粮食通敌叛国,被抓住后毫不犹豫捅出了与踽北苟合的过往,说是巧合有人信吗?”
裴静明将寿桃香炉打开点上安神香,语调平和:“此事你再掺和,就引火烧身了。”
紧闭的房间闷着药味,赵羌谪不开口,裴静明就说:“陈珏是西南人。”
赵羌谪不大的声量清晰地说:“但这事不能不查。”
屋内昏昏点着盏烛,外边雪落无声,寂静至极,裴静明盯着烛光思忖片刻,说:“陈珏原籍西南春朝港,是靖成三十年前浣州刺史陈烁庶子,因为搅上当时的中书令元直贪污谋逆一案,被罚没家产沦为奴籍,成了人人可打的街头鼠,不到一月陈烁便受不住贫富落差投湖自尽了,而陈珏则去往霜州经商,十年前,他在霜州找了个叫做陈康的商贾当干爹,有了个妹妹陈灵。借着陈康的家资与人脉,陈珏打通了东北的商路,开始做盐粮生意。”
“陈珏贩卖私盐粮食给大梁,此事非同小可,我朝明文规定,与大梁通商一律要按通敌算。”裴静明面色沉重地说“此事不能查了。”
这也是裴静明深夜来见赵羌谪的原因,陈珏是西南人,此事就有可能挨着赵羌谪。
“陈珏挨不着我。”赵羌谪望着烛光说。
“查到陈珏户籍,届时胡党攀扯你,你如何自救?”裴静明目光沉沉。
赵羌谪冰冷地说:“他是在东北经商,而东北繁荣,世家聚集,势力盘根错杂,胡党要是敢搅,那就搅,事到如今,必须要查,此为党争,你们没有退路。”
……
天还没亮,江秉抵达正德门,仪仗队已经候着了,为首的还是李福。
“来晚了,还以为见不着李公公呢。”江鹤阙年少英气,满身金玉,他今年二十一岁,生得十分讨人喜欢,还没翻身下马就露出笑来。
忙了一夜,李福强行打起精神,他笑了笑,先看向面色冷酷的江秉,行礼称:“侯爷。”
江秉一张沉稳的脸被寒风吹僵了,看上去有些凶气,他点头说:“去驿站吧。”
“天这么冷,爹,去吃杯酒暖暖身呗。”江鹤阙随意地把缰绳丢给随从,去跟李福勾肩搭背“走,去繁花楼吃酒,这顿我请啊。”
“东边的姑娘哪比阖阳的如花似玉,个个水灵,六年前就玩得我乐不思蜀。”
李福笑意不减,低声:“侯爷还在呢,沉迷酒色,当心被揍。”
江鹤阙混不在意道:“没事,也没个正经事办。”
江秉望着空无一人的街,活动着冻僵的手腕,抬脚朝驿站走,冷声说:“天亮入宫面圣,要误了事儿,你看我打不打你,鹿灵跟着他。”
望着江秉离去的背影,李福感叹:“侯爷今年四十有三,看着倒越发年轻了。”
江鹤阙笑起来:“人逢喜事精神爽嘛,这不,东边也没仗打,我爹单操心我,如今我要娶美娇妻了,他比我更乐。”
“说起这事儿。”江鹤阙凑近人,低声问“听说高尚书近来犯了点事?”
李福心下一转,说道:“算不得事儿。”
“李公公见过我那美娇妻吗?当真如传言那般漂亮?她姐姐高贵妃我倒是见过,有她姐姐漂亮不?”江鹤阙一双机灵的眼睛好奇地看人。
李福笑着摇头:“只是听闻,高二小姐足不出户,我也无缘得见。”
“要说漂亮,那还得是柳云容。”江鹤阙砸吧嘴,望向屋檐上的皑皑白雪“我那时候年纪小,后来知事了,看天下女人都觉得是庸脂俗粉。”
“赵羌谪呢?腊月初六就满十七岁了,听说他守孝也很规矩,足不出户,他如今长什么样?都说儿子像娘,啧……”
李福静默片刻:“小侯爷,世子名讳乃先帝御赐,特旨不可直呼其名,应当避讳。”
“是了是了。”江鹤阙乐着,浑不在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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