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起得早,打算去寻赵羌谪,却在路过膳堂时看到了阮玉秋,于是走过去与他同坐。
苏幕跟阮玉秋是老相识,当年阮玉秋陪柳云容到王府,他还笑其是陪嫁丫鬟,让当时年轻气盛的阮玉秋一通追打。
如今什么都变了,地方变了,人也变了。
“听说你病了好些年?真是恶事做多了,给你开个方子。”阮玉秋一张嘴依旧不饶人。
苏幕看着药罐,说:“骗骗朝廷,是你老眼昏花,这都看不出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阮玉秋笑着,眼中溢着泪花,他张嘴舒口气:“一会儿给你看我的便宜闺女。”
苏幕没有看他:“哪里的闺女?你婆娘都没有。”
“我师父的,嫌云游带着累,干脆丢给我养,当时盈盈只有一岁,记不得事,就把我当爹叫,便宜闺女。”阮玉秋说。
苏幕沉默片刻,垂下眼睛望着火说:“那你倒好,有人养老送终,我儿成鸾两年前让梁蛮子砍了,尸首在春日湖漂了十天,仗打完了我才去捞。”
阮玉秋心下一闷,苏幕二十二岁成亲,但他二十六岁就死了老婆,之后也没续弦。他整日做的事就是守城,或是看着儿子练刀,习读兵法。
他对儿子寄予厚望,可他的儿子死了。
阮玉秋叹息一声,说:“到头来我俩才是最像的,没老婆没儿子,将来盈盈回去师父身边,我也就成了孤寡老人,没事,让赵玉儿给我们养老送终。”
阮玉秋一摆手,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苏幕面色和缓许多:“你这算盘打得好啊,那也成,我俩一个院,讹世子。”
“说讹那多难听?”阮玉秋脸不红心不跳“你好歹还娶过老婆,啧,我可是女人都没碰过。”
苏幕心中阴郁散开些:“李善初才好啊,就当年,抢你药罐子让你一口气从禅州追到沉关山那个,得了两个好徒弟。”
“这次他本打算把姑娘也带来,你怕是不记得了,他姑娘叫做李念,那小子想得真美,想做世子老丈人。”
阮玉秋乐起来,他挪去贴着苏幕,低声打听:“那姑娘什么性情?说不准能成,那也是一桩好事啊。”
苏幕不苟言笑,说:“极其彪悍,上个月还跟他爹出关伏击,一连剁死好几个梁人,李善初原本是要撮合她跟何敞,但何敞性子温润,跟人合不来。”
阮玉秋挪回去,有些为难地笑:“那咱世子也不行,你昨夜估计没看清,你待会看看,我们世子就应当找个温柔体贴小鸟依人的,否则……可能要被欺负。”
苏幕生怕自己听叉了,抬手掏了掏耳朵:“啊?谁能欺负西南王?现在是世子年岁小,所以看着瘦弱单薄,将来臂膀长开就好了。”
阮玉秋看着火候:“过会儿你看就知道了,他……”
正说着,一道黑影步入膳堂。
雪光衬得他愈发忧郁冷清,面白如玉眉眼惑人。
赵羌谪看着苏幕,轻轻笑了笑:“伯伯也在。”
他走去坐在苏幕旁边,与他们一同看火。
苏幕一下就明白了,赵羌谪生得实在太过漂亮,又瞧着脆弱,他沉默片刻,点头:“跟这小子叙叙旧,世子近来身子不适吗?”
赵羌谪微垂眼,轻轻摇头说:“我瞧着就是这样。”
苏幕瞧了他几眼,转头对阮玉秋面无表情地说:“你是对的。”
阮玉秋笑了一下,看向赵羌谪,问:“他们大半夜把顾小子喊去,是出了什么大事?他如今摊上通敌,高往以不会轻易放过他。”
赵羌谪点点头:“今日裴老要来,让他见我疲惫必然又要痛心,所以来取取暖。”
阮玉秋揣手靠墙:“取取暖是好的,出太阳就多出屋晒晒。”
赵羌谪应声,盯着火看。
“那顾南庭你要当心。”苏幕重新看向赵羌谪,说“他十岁就能提刀,十五岁追着梁人砍,有一战我记忆犹深,是他十五岁那年,也就是他刚回踽北的时候。那年秋天,梁上燕带着五万梁蛮子一路杀破边月兵至蛐城,你知道那一战吗?”
“踽北本身兵力不多,只有十万,可他们要守一千五百里的辽阔土地,他弃边月,于尽城设伏,喂了大半个月的蚊子,才等来小心谨慎的梁上燕。你猜顾南庭的兵力有多少?”
赵羌谪面色淡漠,毫不犹豫道:“两万。”
苏幕点头,目光沉重:“他用两万人围五万人,并且大获全胜,我告诉你,那一仗,梁上燕率五万铁骑攻城,顾南庭率五千兵,趁着夜色深入敌营,烧粮夜袭,再与云何内外夹击一举破敌,旁人只知那仗大捷,也只有我们西南不多的人才知道,他踏过踽北将国土尽数夺回时身受重伤,他被砍了四刀,五万大梁铁骑啊,全部葬身踽北。”
“说句实在话,朝廷如此压榨踽北,踽北都没揭竿而起坐实通敌卖国的名,这就足以证明他们的衷心不二了。”苏幕叹口气,满是不甘,说“命运使然,顾氏如今才过弱冠,如果他生在西南就好了。”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赵羌谪当然知道,他沉默,苏幕说:“他知道梁人有多少,并且知道自己不会有后援,他没钱没粮,马也没有梁人战马跑得快,兵更没有梁人多,但他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抓住了唯一的生机,那甚至是许多将才倾尽一生都不能练就的,而他十五岁就能有如此气魄,如此能力,实在世间罕见,他十五岁就能追着梁上燕跑到天神山,纵马驰骋踽北,修城筑墙秣马厉兵带人开垦荒地,建立出那支强悍的军队。”
苏幕对顾南庭极为欣赏:“他的心性更是难得,不急不躁能屈能伸,也不贪恋美色,这么多年,我没听说他进过哪条巷子,有过什么红颜知己,这样的人若生在西南,我会把他当做亲传弟子教导,我相信他会比我做得更好,但他在踽北。”
苏幕看向赵羌谪:“阖阳无人知晓,但顾氏已经长成据北大虎,你要早做打算。”
“顾南庭如今不过弱冠啊,他那样的人生来就是打仗的将帅,他手下那云何也不差,冲锋跟何敞都是平分秋色,将来就是踽北的李善初!冲锋有云何,守城有聂清,统帅有顾南庭,世子,每当我看到这三人时,都会想到两个字——气数。”
“这是踽北的气数,否则怎会数十年任由梁人驰骋的草原上一下冒出三个猛人?”
“我想过让西南跟踽北联姻,但顾南庭只有一个已经嫁人的阿姐,何时月对他也极为欣赏,想在西南找个愿意的姑娘嫁给他,我觉得也成,那样宁辽踽北就是一家,与西南就是一家。”
赵羌谪点点头,说:“若是两情相悦,倒也是件美事。苏伯伯,我知道顾南庭是个什么人,对他也早有打算。”
宋寅刚从政事堂回府,进屋后先行了礼,说:“圣上此刻正召见各地朝集使问询民生。因踽北天灾后续的免税以及安抚百姓等事,裴老在中书抽不开身,今日不会再来。圣上已经下旨让踽北带监察御史陶锦平与商贩陈珏入京。”
……
顾南庭天不亮就去了大理寺,云何被留在赵府。
李善初跟何敞一个院子,他出门时何敞已经躺在巨大的梅树枝上晒太阳了,他一条腿支着,一条腿悠闲垂落,红梅初开,将他衬得更加白皙,他见了李善初就笑着挥手,整个人神采奕奕,简直比阳光还要耀眼夺目。
云何目光看过去,何敞对李善初说:“我能见世子了不?老师!”
李善初攀上树,在他旁边坐下,惊得雪落纷纷:“中午要一块吃饭,见得着。”
何敞拿出扇子,开心了,但紧接着他就苦恼说:“这踽北是真的惨,听说饿死了四十多万人啊,我听到侯武说的时候人都傻了,死那么多人朝廷怎么都不管?我们也没听说。”
李善初看到了不远处抱刀盘腿的云何,沉默片刻说:“这我咋知道?”
何敞撑着脸说:“我小时候去过踽北,那时候的踽北人烟稀少,还经常死人。前些天我运粮去踽北,路上百姓多了何止几倍!可他们依旧贫苦,大雪天见不到一个穿棉衣的人,他们太惨了,我改天得找个理由给他们送一些。”
顾南庭在大理寺对账,看着那些户部以及乌州间一模一样且毫无破绽的数字,顾南庭就知道那都是假账了,于是干脆回府。
在云何一旁坐下,顾南庭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阳光下朝气蓬勃的何敞。
“想认识?人家昨晚上找你聊你咋不说话。”顾南庭撑脸“假账没什么好查的,现在踽北出了这档子事,要想审高往以跟户部就是痴人说梦,案子又搁置了,得等到陶锦平、陈珏抵达阖阳才能继续开审,李福已经在给我们找住处了。”
“踽北通敌一事太过凑巧,高往以已经决心壮士断腕,他既然与赵羌谪达成协议,就没必要多生事端。白宁梧跟胡嵩想的都是置身事外,眼前形势大好,他们断不可能出来搅局,这或许是裴党做的,目的就是不让胡党称心,而圣上想让赵羌谪置身事外,所以赶我们出府。”
云何移开目光,说:“陶锦平与我们素来不和,定会借机生事,他又是高氏旁□□个所谓大梁的商人也死了,我去查陈珏背后的人?”
顾南庭却说:“陶锦平或许才是重要人物,早年朝廷瞧不上踽北,也没官儿愿意去踽北,被朝廷挑中派去的官儿全都要死要活要跑路,整天哭哭啼啼烦死个人。陶锦平四月到踽北,先前我当这个人是去恶心我们的,可昨夜从宫里回来的路上我忽然想到……如果这个监察御史是有人故意塞到踽北的呢?”
“那这次的栽赃通敌就不是仓促决定,而是早有预谋。这个监察御史不简单,他在天灾时去踽北定有目的,可高往以真的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他跟赵羌谪的谈话,足以说明陶锦平不是他的人,所以陶锦平才没有给他报信。你去把陶锦平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查,一定查出让他去踽北的人是谁。”
云何看向他:“陶锦平到踽北后就没回过阖阳,无论他是谁的人,他的书信都要经过盱州,可以探探世子的话,不论世子想利用我们做什么,都不会让我们现在就死。”
顾南庭却在这一瞬间灵光一闪:“如果……信走的是妲河互市呢?”
顾南庭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寒意爬上后颈,他想到那夜赵羌谪让他派潇城的兵去剿妲河的匪。
这绝不是巧合!
反应过来的云何面色发沉:“那他的信就能被互市上的商人带进中原,神不知,鬼不觉,妲河互市鱼龙混杂,先前又有流民匪蔻聚集,而如今流民匪蔻回家的回家,被招安的被招安,很难查。”
“不过既然陈珏跟陶锦平浮出水面了,那只要找出他俩的苟合证据,以及他们身后的人,我们就能化险为夷。”云何说“我去了。”
顾南庭点头,越发觉得赵羌谪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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