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令人窒息的黑暗。
Kumo感觉自己像一片被卷入深海漩涡的落叶,不断下沉。
兄长的怒吼、蜥蜴人的咆哮、Borgo先生最后的战吼、刀刃破空声、骨头碎裂声、以及那震耳欲聋的爆炸…无数恐怖的声音碎片在黑暗中交织、放大,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撕扯着他的意识。
他想要尖叫,喉咙却像被堵死;他想要挣扎,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然后,一点微弱的、带着暖意的光芒刺破了黑暗。
是…火光?
不,更柔和,更稳定。像是…灯光?
意识如同被巨浪冲上沙滩的贝壳,缓慢而沉重地回归。
首先感受到的是温暖。一种被柔软织物包裹着的、隔绝了沙漠寒夜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温暖。紧接着,是疼痛。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特别是被蜥蜴人追砍时摔倒擦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喉咙干得像要裂开,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刺痛。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了片刻,才渐渐清晰。
他躺在一张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床上。身下是极其柔软、带着淡淡熏香气息的羽绒床垫和光滑的丝绸床单。身上盖着一床轻软温暖的鹅绒被。头顶是雕刻着繁复藤蔓花纹的天花板,一盏由数颗打磨光滑的月光石组成的壁灯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乳白色光芒,照亮了这个陌生的空间。
房间不大,但布置得极其考究,处处透着与萨纳兰的粗犷截然不同的精致与奢华:墙壁贴着浅金色的壁纸,上面印着细腻的暗纹。深色的胡桃木家具线条流畅优雅,一张小巧的圆桌上铺着洁白的蕾丝桌布,上面放着一个盛着清水的银质水杯和一个小巧的银铃。
厚重的深红色天鹅绒窗帘严严实实地遮挡着窗户,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这里…是哪里?乌尔达哈?那个贵族… Aric… Domini吗?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血色的绿洲、兄长的牺牲、Borgo先生染血的巨斧、白骨谷的伏击、那支淬毒的骨矛、Borgo先生将他抛飞时那声撕裂般的“跑”、蜥蜴人狰狞的弯刀、以及最后时刻,那道撕裂夜幕的、冰冷而高贵的剑光,和那双俯视着他的、如同蓝宝石般深邃却冰冷的眼睛…
Borgo先生…!
巨大的悲痛和强烈的愧疚瞬间攫住了Kumo的心脏,如同冰冷的铁爪狠狠攥紧!他猛地坐起身,不顾全身的剧痛,深紫色的眼眸瞬间盈满了泪水。
Borgo先生…为了救他,独自面对那么多蜥蜴人…他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那个如同小山般可靠的身影,那粗粝却带着温度的声音,那递来的水和硬肉干…这一切,难道都…
“咳…咳咳…”剧烈的情绪波动引发了更强烈的干渴和咳嗽,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小小的身体在宽大的床上颤抖着。
轻微的“咔哒”声响起,房间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穿着朴素但整洁的灰色衣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面容严肃的中年人类女性走了进来。她手中端着一个银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碗。
看到Kumo醒来,她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有一种职业性的、近乎冷漠的平静。她走到床边,将托盘放在小圆桌上,动作轻巧而精准。
“你醒了。”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请喝水。少爷吩咐过,你醒来后先喝点清淡的肉汤。”
她端起那个银水杯,递到Kumo面前。杯壁冰凉,里面的水清澈见底。
Kumo看着眼前的水杯,又看了看这个面无表情的女仆。巨大的悲伤和对外界的恐惧让他迟疑着,没有立刻去接。他环顾四周,声音嘶哑而急切:
“Borgo先生…那个鲁加人…他在哪?他…他还好吗?”
女仆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那位鲁加的勇士,”她的声音依旧平淡,“风暴军在白骨谷隘口只找到了他的…遗骸,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非常英勇…”
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非常英勇…
遗骸。
“遗骸…”
Kumo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滴落在洁白的丝绸被面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又一个…又一个为了保护他而死的人… Borgo先生…那个外表凶悍内心却给了他短暂庇护和温暖的鲁加商人…
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肩膀的剧烈抖动暴露了他内心的崩溃。
女仆静静地站在床边,没有安慰,也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端着水杯,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过了好一会儿,Kumo才颤抖着伸出手,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清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却冲不散心头的苦涩。
喝光了水,女仆又端来了那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汤。
汤很清淡,温度适宜。Kumo机械地喝着,味同嚼蜡。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创伤让他很快又感到了昏沉。女仆见他喝完,收走了餐具,只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有事可以摇铃”,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房间再次陷入寂静。
只有壁灯柔和的光芒和Kumo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他蜷缩在柔软的被子里,像一只受伤的精灵。胸前的“月痕”玉佩贴在皮肤上,温润依旧,却如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父亲、兄长、Borgo先生…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都仿佛因这枚玉佩而逝去。而那个承诺中的“未婚夫”Aric·Domini,那个如同天神般降临、却又冷冽如冰的贵族青年…他就在这栋房子的某处。
找到他,或许这是自己最后的希望,这是支撑他活下来的唯一执念!Kumo握紧了玉佩,深紫色的眼眸中,悲伤渐渐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取代。
接下来的两天,Kumo在一种半昏睡半清醒的状态中度过。那位名叫Elara的女仆定时送来食物、水和换洗的衣物——一套明显是临时找来的、最小号的人类童装,穿在成年拉拉菲尔身上依然显得空荡荡。
她动作麻利,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交代,从不多说一句话。
一位穿着朴素长袍、提着药箱的老医生也被请来过一次,为Kumo检查了身上的擦伤和瘀痕,留下一些气味清苦的药膏,并叮嘱他多休息。
身体上的伤痛在舒适的环境和药物作用下,恢复得很快。但心理的创伤和巨大的疑问,却如同阴影般笼罩着他。他迫切地想知道外面的情况,想知道蜥蜴人为什么穷追不舍,更想知道那个救了他的贵族青年——Aric——在哪里?他为什么救自己?他知道玉佩的事吗?他知道…那个婚约吗?
机会在第三天下午悄然降临。
Elara送来了午餐后,似乎临时被外面叫走,门没有完全关严,留下了一道缝隙。
Kumo的心跳瞬间加速。
他像一只受惊但充满好奇的小动物,蹑手蹑脚地溜下对拉拉菲尔族来说过高的床(他不得不借助床柱滑下来),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深色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靠近门缝。
门外是一条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光线比房间内稍暗,墙壁上挂着几幅描绘乌尔达哈城市风光的油画。
走廊里很安静。Kumo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左右张望。走廊尽头似乎是一间书房的门,此刻正虚掩着,里面有低沉的谈话声传出。其中一个是Elara那刻板的声音,另一个…是那个清冷、带着贵族腔调的年轻男声!是Aric!
Kumo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出胸膛。他紧张得手心冒汗,但还是鼓起勇气,像一抹无声的影子,贴着墙壁,一点点地向书房门口挪去。
他不敢靠得太近,只在距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躲在一尊半人高的、摆放着青金石花瓶的装饰柱后面。
“那场事故……‘风歌’部族的幸存者,目前确认只有他一人。” Elara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汇报工作的刻板。“蜥蜴人的行动异常精准且有组织,目标明确指向他。少爷,这恐怕…”
“我知道。” Aric的声音响起,打断了Elara,依旧冷冽,却带着一种深思的意味。“他身上的秘密,或者说,他携带的东西,才是关键。那枚玉佩…查清楚来历了吗?”
Kumo的心猛地一沉!他们果然注意到了“月痕”!
“非常抱歉,少爷。” Elara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玉佩的纹样极其古老罕见,我查阅了家族图书馆和黑尘档案馆的部分资料,暂时没有找到完全匹配的记录。只能初步推断,可能与古代萨纳兰某些失落部族的传承或祭祀有关,价值不菲,且…可能蕴含着某种力量或信息,因此引来了觊觎。”
“力量或信息…” Aric低声重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继续查,动用我们在学者行会的资源,但要隐秘。另外,蜥蜴人那边,盯紧沙蝎众巷那几个最近和安姆·阿拉部落有密切来往的家伙。我不相信这只是单纯的部族劫掠。”
“是,少爷。” Elara应道。
短暂的沉默。Kumo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他听到了!Aric在调查玉佩!在追查蜥蜴人背后的势力!他果然不是一般人!也许…也许他真的是那个Aric·Domini?他会不会…也知道婚约的事?
就在这时,书房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接着是Aric似乎对着门外说了一句:“Elara,把那份关于西部矿区产量波动的报告拿给我,署名是Stormwind的那份。”
“好的,少爷。文件在您左手边第二个文件夹里,封面有Stormwind的签章。” Elara回答道。
Stormwind?
Kumo一愣。不是Domini?他是不是听错了?还是说…他救我的这位贵族少爷,名字叫Aric,但姓氏是…Stormwind(风暴之风)?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疑惑,书房里传来Aric拿起文件时,封页摩擦的轻微声响,以及他清晰的、带着一丝公事公办语调的吩咐:
“嗯。告诉House Stormwind(风暴之风家族)在乌尔达哈的代理人,下个月的矿石配额需要重新评估,让他们准备详细的成本报表。”
House Stormwind!风暴之风家族!
他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乌尔达哈一个经营着粗糙宝石开采生意的小家族。
如同冰水兜头浇下!Kumo瞬间僵住了!所有的猜测和微弱的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
Aric… Stormwind?他不是Aric·Domini!他只是名字恰好也叫Aric!他只是……另一个贵族家族——风暴之风家族的少爷。
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荒谬感瞬间席卷了Kumo。
他靠在冰冷的装饰柱上,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原来…不是他。那个他跨越血海、背负着血债和承诺、拼死也要寻找的婚约对象,那个Aric·Domini,并不在这里。救了他的,只是另一个同样高贵、同样冷漠、名字恰好相同的贵族少爷。
难怪…难怪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冰冷,如同看一件麻烦的物品。难怪他只关心玉佩的秘密和蜥蜴人的威胁。他根本不知道什么风歌部族,什么娃娃亲,什么Toran和Alistair的约定!
巨大的委屈和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Kumo。
这个眼神里充满浓成实质的委屈的孩子。
他紧紧攥着胸前的“月痕”玉佩,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变得无比讽刺。父亲…我该怎么办?我该去哪里找那个真正的Aric·Domini?乌尔达哈这么大,贵族这么多…他会不会也像这位Aric·Stormwind少爷一样,早已忘记了沙漠里微不足道的约定?
甚至…根本不愿意承认?
此刻的他感到了自己无与伦比的渺小。
就在Kumo沉浸在巨大的失落和茫然中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拉开了。Elara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空的银托盘。她一眼就看到了躲在装饰柱后、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Kumo。
“你在这里做什么?” Elara刻板的声音带着一丝严厉的质问,打破了走廊的寂静。“少爷吩咐过,你需要静养,不要随意走动。”她快步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抓住了Kumo纤细的手臂。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Kumo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深紫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恐惧和慌乱。
“我…我…”他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解释。
“Elara,外面怎么回事?” Aric·Stormwind那清冷的声音从书房内传来,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Elara立刻转向书房门口,微微躬身:“少爷,是那位小客人。他醒了,似乎是想出来…走动一下。”
她巧妙地避开了Kumo偷听的事实。
书房的门被完全打开。Aric·Stormwind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换了一身更为居家的深紫色丝绒便服,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金发愈发耀眼。他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正是那份署着“Stormwind”名字的报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Elara抓住手臂、显得更加渺小的Kumo。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暖意,只有审视,还有一丝被打扰工作的、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伤好了?”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关心,更像是一种确认。
“既然能走动,就该想想以后。乌尔达哈不是慈善院,风暴之风家族也没有义务永远收留一个身怀麻烦的…小难民。”他刻意加重了“风暴之风家族”的自称,像是在强调某种界限。他的目光掠过Kumo紧攥在胸前的手,那里隐约可见玉佩的轮廓,眼神变得更加深邃莫测。
“给你三天时间。” Aric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在宣布一项商业决策。“养好身体,想清楚你能做什么,或者…你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他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
“三天后,告诉我你的决定。是离开,还是…证明你有留下的价值。”说完,他不再看Kumo一眼,转身走回书房,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如同判决。
冰冷的字句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狠狠刺在Kumo的心上。不是Domini…是Stormwind…一个冷酷的、只讲“价值”的贵族少爷。他救了自己,或许只是出于贵族的某种准则,或是…对玉佩秘密的兴趣?
而自己,在他眼中,只是一个“身怀麻烦的小难民”,一个需要证明“价值”才能留下的累赘。
Borgo先生…我该怎么办?Kumo被Elara半搀半拉地带回房间,安置回那张柔软却让他感到无比冰冷的大床上。他蜷缩进被子,将脸深深埋进枕头,无声的泪水再次浸湿了昂贵的丝绸。胸前的“月痕”玉佩紧贴着皮肤,温润依旧,却再也无法给他带来一丝温暖,只剩下沉重的、如同枷锁般的使命感和无边无际的迷茫。乌尔达哈巨大的阴影,似乎才刚刚开始笼罩他渺小的身躯。
而那个名为Aric·Domini的希望,此刻显得更加遥不可及。
如同沙漠尽头虚幻的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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