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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声音轻得像将熄灭的烛火。

箭雨未歇。

思华年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了。

他整个人微微向前倾斜,

脊背上插着密密麻麻的箭矢,

箭羽颤抖,寒光森森,像一座即将坍塌的血色森林。

下一瞬——

他直直地朝我倒来。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扑了上去,

伸出双臂,迎住了他的坠落。

箭羽狠狠地扎入我的臂膀与胸侧,

破碎的羽柄划破我的衣裳和皮肉,

血瞬间浸湿了掌心。

刺痛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仿佛每一寸肌肤都被撕裂。

我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冰冷而沉重,

血液炽热腥甜,顺着我的指缝滴落在泥地上。

雨水冲刷着他的血,

也冲刷着我脸上的泪水。

思华年的额角靠在我的肩头,

呼吸断断续续,微弱得像即将熄灭的风中残烛。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

哪怕鲜血顺着箭矢流入我的掌心,

哪怕每一丝触感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我也不敢松开手。

我只能紧紧抱着他,

哪怕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

怀中,他瘦削的身子布满了断裂的箭羽,血肉模糊。

他靠在我的怀里,喘息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

他倒下了,

鲜血从胸膛汩汩流出,洇透了我的衣襟。

我抱着他,踉跄跪倒在泥泞之中,

雨水顺着发丝滑落,血与泥混杂成刺鼻的腥气。

思华年的额角抵着我的肩头,

呼吸微弱到几不可闻,

像一缕随时会断掉的细线。

他虽与我同岁但是我的小叔子。

今生,我们本不该有任何多余牵连。

血脉、礼法,早已注定了我们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

可在这一刻,

在这片血雨腥风中,

他用自己的生命,护了我。

我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

不是爱情,

不是依赖,

是更深的、扎根骨髓的悲凉与感动。

这一生,思华年未曾欠过我半分。

是我,欠了他一条命。

风越刮越猛,

雨如瀑倾泻,打得天地一片灰暗。

战俘们一个个倒下,山谷中血流成河。

我抱着思华年,跪在泥地里,

风吹乱我的发,雨水打湿了我的眼,

一切都模糊成一片血色与哀鸣。

——

透过模糊血影,看向那对高高在上的男女。

父王站在高处,猎猎风声中,黑貂裘裹着他的身影,冷酷如神祇。

他俯视着一切,面无表情。

旁侧,有臣子惶恐劝阻,却被一眼扫落——

“乱世无亲,谁敢拦朕,便一并葬了。”

他淡淡开口,似乎在谈一场无关紧要的买卖。

而母亲,淳雨福晋,仍在拍着手,眉眼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温柔。

仿佛她眼中,不是儿女枉死,不是血染长天。

只是春水初涨时,一场赏心悦目的细雨。

风起时,我听见有人在耳边低声念着:

“落花流水,两无归处。”

“若有来生,便不求相见,只愿同归尘土。”

我缓缓转过头,想再看看华年。

就在这时——

一支失控的流矢,破开重重雨幕!

尖锐的箭头,划破空气,穿透了思华年已濒死的身躯,狠狠刺入了我的肩膀!

我几乎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剧痛如雷霆劈下,猛然炸开,撕裂了我的神经。

鲜血顺着伤口涌出,沿着手臂滴落,在泥水中荡起一圈圈血色的涟漪。

随后,更多的箭矢接连而至。

一箭又一箭,穿过思华年冰冷的身躯,直直地钉入我的胸膛。

我的呼吸被撕裂。

胸口像被巨手生生撕开,血肉横飞。

整个世界开始倾斜。

耳膜嗡鸣,

雨声、哭喊声、刀剑坠地的碎响,

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气,听见末日的哀号。

眼前的景象像水面破碎成千万片,

断断续续地闪动着,

世界在崩塌,在湮灭。

我努力睁开眼。

想最后,看他一眼。

怀中的少年,

眉眼温和如昔,哪怕鲜血淋漓,哪怕遍体鳞伤,

也带着那份少年人特有的执拗与不甘。

他的那只护着我的手,

骨节分明,

却早已失去了温度。

风起了。

掀动破碎的衣袍,

卷走血迹,

吹灭残烛。

高台之上,

三阿哥负手而立,黑貂裘猎猎作响,

居高临下,冷漠俯视着血泊中的尸体。

他的眸子深沉如渊,面无表情,

仿佛这一切,不过是场微不足道的祭礼。

旁侧,淳雨福晋仍旧拍着手,

素衣飘飞,笑容温婉而病态。

仿佛这一场血流成河,

不是灭门屠戮,

只是春日里一场寻常不过的细雨赏景。

——

我的阿玛,我的额娘。

我的至亲,也是将我亲手推入黄泉的人。

血海滔天。

仇恨滔天。

膝下泥泞沾满鲜血,我却跪得笔直。

我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流如注。

胸腔被烈火焚烧,疼得五脏俱裂,却清醒得可怕。

——若有来世,

——我必削骨剜心,血染九重天,叫尔等,一一偿命!

——叫天下,为我覆灭!

天际终于再次下起雨来。

雨点打在箭矢残破的羽尾上,滴落在血泊之中,滴滴答答,

像是谁,在哀哭。

箭雨未歇,寒光刺骨。

——

我与思华年跪在泥地里,身形微颤,像一面破碎的旗帜,在风雨中孤独而悲壮地飘摇着。

我的身体一点点沉下去。

膝下的泥泞与血泊,

像一张张撕裂的网,缓缓缠绕住我的四肢,

将我拖向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耳边只剩下风声、箭矢坠落的碎响,

以及遥远到几乎听不见的哭号声。

在彻骨的寒意中,

我听见远处传来一个极轻极远的声音。

那声音温柔而哽咽,

像是穿透了山雨、穿透了血海,从天边缓缓飘来:

“浅浅……浅浅,回来……”

是思华年?

是命运?

还是……更遥远的某个人?

我的指尖缓缓松开,

最后一丝温度,也随着血液流走。

我闭上眼睛。

在无尽的黑暗与寒冷中,

悄然坠落。

——

天地一片漆黑。

血雨、寒风、哭声、箭矢破空而至……所有声音混杂成一片雷鸣,像是冥府门前数不清的恶鬼在呐喊。

“浅浅……浅浅,回来……”

是谁在呼唤我?

是谁用尽全部力气,穿越阴阳,也要唤我归来?

我想睁眼,却连眼皮都像沉入冰海,被层层寒意冻结。

我全身都在痛。

那不是钝痛,而是碎裂的、绞碎的、灼烧后的余痛。

仿佛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血肉都被箭矢撕扯、剖开,又被生生封入烈火之中。

我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我死时的痛。

——思华年扑在我前方,背后插满箭矢,鲜血洒落在我唇上,带着他最后一声低喃:“浅浅,莫怕……”

我没能救他。

他也没能护我到底。

我记得我发了誓,

在血泊中咬碎了最后一颗牙,发下毒誓:

“来生,必削骨剜心,血染九重天。”

“叫天下,为我陪葬!”

……

可这不是地狱。

也不是阴司。

我,居然还能听到——风铃声?

细细的,脆脆的,如同院中垂挂的一串银铃,被晨风拨动。

又远又近,仿佛在天上,又像贴在我耳边。

风里,还混着茶香、檀木香,和一种微微发凉的药味。

这不是地狱。

也不是黄泉。

我,似乎还在——

活着?

我猛然睁开眼。

强光刺入瞳孔,整个人像是从一场深渊中被人强行拖拽上岸。

胸口剧烈起伏,像刚从水下挣脱的溺者,双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天花板,是我不认识的样式——

雕着连理枝花纹的漆木横梁,四角垂挂着薄纱绣金流苏,微风一吹,便微微晃动。

我侧了侧头,入目的是一张雕花楠木床,帷帐半垂,光线透过帘隙映在床边檀木屏风上,折出淡淡一圈花影。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细瘦,苍白,骨节柔软而玲珑,指甲修整得圆润洁净。

这不是我前世临死前,因长期囚禁而变得粗糙发硬的手。

我缓慢坐起,身上传来阵阵酸软。

仿佛这具身体许久未曾活动过,轻轻一动便肌肉无力。

衣袖垂落,是一件湖蓝色的夹纱中衣,边角绣着银丝织成的云鹤纹。

我下意识摸了摸脸颊与头发——

发髻低挽,鬓角垂落细碎软发,额前有一颗隐约的朱砂痣。

我……变了。

不止是换了衣裳,不止是换了床榻。

我,是彻底换了一个人。

“小姐、小姐!”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帘子被人轻轻挑起,一名身着青衣小褂的少女快步而入。

她约莫十四五岁,眉眼清秀,唇边带着一点惊喜与慌张:

“小姐,您终于醒了!奴婢还以为……昨夜太医说您气血虚弱,恐要昏睡两日呢!”

她走得近了些,一边帮我理了理衣襟,一边细声唤我:

“老爷吩咐,少爷身子不稳,今日不得扰他太多烦忧。您可千万别再吓人了啊……”

我眨了眨眼,努力稳住心绪。

开玩笑,我都过了多少没有丫鬟的时日了。

“……你,唤我什么?你是不是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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