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云盯着药盒里泛着米色光泽的膏体，一面感谢着忍，一面并不相信这药会有用。
她从十一岁来到天音大人身边起，天音大人便不停为她找各种各样的祛疤药和消炎药，从西药，传统药物到忍医生的新药，试了很多。不是久不见效，就是副作用严重。如今眼部炎症还是继续在用阿托品，至于祛疤，她已经不抱希望了。
天云伸出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右脸。这么久以来，她最熟悉的，便是这道从记忆里便有的疤和这只受伤的右眼。天云的手指摸索着，仿佛顺着一道干涸的河底前进——到眼下时却停了。她知道自己的疤痕还一直延伸至眉尾，不过她不想再往上了。
天云握着药膏，坐在那里，似乎没有涂药的想法。何必再把定会破碎的希望抹在伤疤上呢？可辜负别人的心意向来不是她的作风。
天云叹了口气，摸出身上带的小镜子，上移着，直到**裸地看见自己的右脸。
深棕和银白交织的树干在她的脸上蜿蜒扭曲，右眼——她的右眼，因为严重的外力伤害而感染发炎，本应灰蓝色的虹膜有些泛白，像被雾蒙住。这只眼睛能看到的世界，也模模糊糊。幸好她的左眼视力还不错。
天云喜欢自己的左眼。它的灰蓝色，是即将下雨时天空会浮现的灰蓝色，明面上纯净澄澈，实际上却酝酿着风暴。
有很多人会误以为她是异瞳，还就这点来夸赞她的外貌。一开始她会不乐意，后面也就习惯了——尽管天云想说，她的右眼明明毫无华丽之处，相反，尽显其主人的病弱。
说到外貌，天云认真端详起自己的脸：略去可怖的伤疤和混沌的右眼之外……情况并没有太糟糕，看上去齐整。当然，她的脸型似乎过于尖俏，透着一股子倔强和高傲劲；鼻梁太挺，显得上半张脸没有任何放松之处。
除了这些之外，其他还算正常。
天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盛着捉摸不透的情绪。她的眼前闪过了很多片段，每一段的主角都是她，在那里，她的眼神从来没变过……
她现在是怎样活着的呢？天云舀了些膏药，对着镜子开始均匀抹开。镜中的少女，眼底深处，迷茫空洞。
她只是在活着，为了更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她拼尽全力，来到了天音大人身边。如今，她从未想过自己想干什么，报恩是她的唯一心因。
处理情报，战略设想，这些并不是因为她爱做，而是因为她能做，并且做的比大部分人都好——否则，她如何能在天音大人身边当一个真正的助手，不仅仅是端茶递水，研墨送信的那种呢？
做这份事情有没有意义……似乎是有的，从天音大人和主公大人的认可，队士们的服从和赞许中可以明显看出这件事是有意义的。
但是，对于她自己来说——神篱天云皱着眉头想——她似乎从来没有过发自内心地，喜欢过这件事情：每次完成后她都没有开心这类情绪，而只是紧张算计着接下来的安排，她将自己打造成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但人和机器还是不同的。
她最像人的时候，也许是穿上巫女服，在神社帮忙的那几天吧。
这种感觉，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有。
她观察过天音大人和主公大人，他们的工作强度比自己还大，但却从来没有疲惫或紧张之类的神情。他们脸上，永远是平和，淡然，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能从情报卷轴上汲取心灵的平静。
天云也观察过一些队士——有柱级，也有普通队士。他们每次完成完她派送的任务后，喜悦都藏不住，直白白地晃在脸上，让她无法招架，恍惚而又羡慕。纵然脸上不显现出来，身边的气氛也是轻松欢快的——比如虫柱大人。
也许，也许她不用去想这些，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努力帮助天音大人不就足够了吗？这两年来，她不是一直这样做的吗？怎么今天，这个话题如此急迫地涌向她？是什么让她无法再将自己的状态等闲视之了？
是那种感觉，她几个小时前即将昏倒时，看见香奈乎已经赶到现场，听见人们的叫喊，喜极而泣……当时，她的内心激荡着平静的喜悦，不再计较自己的过失和未来，而是为那时候发生的事情感到满足……
天云眨了眨眼，这才从思考的游离状态中脱离了出来。她的手指粘着黏黏的药膏，一直在疤痕上无用地打旋。
真是好笑。天云赶紧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把药膏盖合上。难不成只有在神社里笨拙地掩护了民众才能让她感到满意吗？别人的生命可是受到了威胁。
每次作为巫女祷告时，她都会许这样的愿望——现在愿望实现了，人一生中没有多大的福气能遇见神迹的……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天云沉着脸，把药膏放在床头柜上，闭上眼睛，对于病人来说，这样是很容易睡着的。
但不知为什么，天云在混沌的世界里还是异常清醒，那几个问题，那几个画面旋转着，让她无法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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