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江府。
江知韫刚从茶馆回府,路过内园时,远远地瞧见一群拿着扫帚撮箕的小丫鬟围在花圃边。
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丫头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引得其余几个丫鬟不时捂嘴惊呼。
春信也看见了,脸色顿时沉下来:“小姐,我去教训这群偷懒的丫鬟。”
江知韫伸手拦住她:“无碍,都是群小丫头。”
顺着廊道,两人不一会儿就走到花圃边。
几人说得正起劲,无一人察觉江知韫和春信正在她们身后。
春信竖起耳朵,听见那小丫头兴奋地说:“这是可是我刚打听到的消息,今日未时,谢家那位小霸王带着沈侍郎家的公子调戏姑娘,反被一顿胖揍。”
“还有这事?我只听说他在四方茶馆发疯似的,自己往头上泼茶水。被人拦下后,冲出茶馆,直接跳进了渭河。”
“现在渭河还结着冰呢,他是疯了?难不成真像传言那样,听曲儿入了魔?”
“才不是因为听曲呢。”小丫头凑近几人,神秘兮兮地说道:“听说是看上了那个戴帷帽的女人,求爱被拒,发疯了。”
众人震惊:“咦!”
春信脸一白,下意识看向江知韫,见江知韫正抬眼看着那名小丫头。
她正要开口说话,江知韫却收回视线,开始打量自己。
“若不是你们姐妹两长相一样,你这寡言的性子,与那丫头可半分不像。”
江知韫轻笑道:“要不,我把她要到兰若居,兴许能让你也活泼些。”
春信看向那满脸稚气的丫头,冷冽的眼神变得柔和。
“小姐可千万别,她这般闹腾,会把我们院子搅得不可安宁。”
两人没有再听下去,她们穿过廊道,不一会便到一座小院,兰若居。
屋内,提早点好的炭火炉正发出阵阵暖意,消去了门外带来的寒意。
担心不够暖和,春信又炉内添了几枚银丝碳,才转身去小厨房熬药。
江知韫脱下了大氅,露出底下的一袭青色竖领竖领长袄,显得身子愈发清瘦。
她点燃一盏烛台,放置书案上,转身从身后书架中取出一本破旧泛黄的书籍。
这是前几日,柳仙在西域,从一个贩卖古籍残卷的大梁人手中,得来的关于经络之法的残本。
在巫医的治疗下,柳仙双手的伤势有很大起色,但仍难已长久提笔。便托人将残本送至京中,托江知韫抄录一份,顺带送来几帖西域养身药帖。
暖黄色的烛光下,她翻开残卷,神情专注地执笔抄录。
下笔行云流水,字迹锋骨傲然。
忽然,烛火剧烈摇曳起来,房内光影变得忽明忽暗。
就在此时,江知韫的脑海中,出现了三天前的那道声音。
“如今信我了吗?”
江知韫神情不变,继续翻着残卷,不疾不徐地回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系统闻言,顿时急了:“有我助你,用不了半年,你便能备好兵马,起兵造反。你难道不想提前坐上皇位,成为万人之上?”
“我是否起兵,与你何干。”
“你——”
她提起笔,在砚台上沾了沾墨水。
“天地万物,自有命数,既然我前世夺位改变不了局势,不如这一世独善其身,至少落个清闲自在。”
系统半日无语。
作为龙傲天系统界的新手,它的任务是「辅佐宿主称帝」。而这,是它来到的第134个世界。
在上一月考核中,它的完成率位于标准线以下,被主神系统发送了警告通牒:再次失败将被扔进主神系统,销毁重铸。
这个世界是它最后的机会。
因此,它花了不少积分,才将龙傲天雷达监测范围扩大到全大梁,并通过反复计算,确定江知韫的数据——龙傲天值高达90%,称帝概率达99%。
这是它第一次遇到这么高匹配度的宿主。
按往常经验来说,如此高的称帝概率,宿主绝对是个事业狂,怎么重生后突然变了性子,对称帝没了兴趣。
想到这次任务失败的严重性,它苦思冥想后,决定用最好使的那招。
它故作高深地问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害你丧命?”
江知韫目光一沉,笔下动作顿住。
系统见有戏,心中一喜,继续抛出诱饵:“除了这个,我还可以告诉你,你死后发生了什么。”
江知韫眉头一挑,放下笔,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哦?都说来听听。”
系统嘿嘿一笑,没有卖关子:“你死后第二天,一支名叫黑袍军的叛军攻入京城,扬言要将你挫骨扬灰,不过并没成功,被祝钦带兵拿下了。”
江知韫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前世,她在回京当夜就发觉身体有异,全身乏力不能动弹,太医诊断后,说是过于操劳导致气血耗竭,急需静养。黑袍军能在几日内拿下三座重镇,定经过精心谋划。若她患病一事传出,他们极大可能将趁机攻入京城。
江知韫当即宣祝钦秘密进宫,让他带领禁卫军在京城周围布防,并暗中从西山调派兵马,确保能将黑袍军围困京中,
“黑袍军为首者谁?”
系统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它话中充满诱惑,宛若话本里蛊惑书生的狐精:“你答应我称帝,我就将一切告诉你。我相信,凭你的智谋,加上我的先知,拿下皇位,易如反掌。”
江知韫垂下眼眸,像是在衡量一番。良久,她才开口问道:“我要如何做?”
“饲养兵马需要大量银两,而樋口钱庄,常年暗中替人洗白巨额银资,如今,那里还有一笔尚未流通的巨款。
钱庄掌柜身上有一信物,凭它可进入地库畅通无阻,而你的第一个任务便是.......”
系统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呢喃。
“夺下它。”
*
和上次一样,系统只出现不到一刻钟,又消失不见。
江知韫猜测,它或许是受了某种限制,才只能偶尔出没。
不过,她这次套到不少信息。若要说是否有用,还需要有待验证。
她将残本的上卷抄录完,拿出一卷长幅宣纸,平铺在桌案上。
根据前世记忆,先将侯公公党羽尽数罗列出,接着是樋口钱庄及背后的东家和大梁各大势力。
一个个串联在一起的名字组成一张巨大的蛛网,将整个大梁甚至周边诸国都囊括其中,而这张网深处,还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阴谋。
待写到谢府时,她顿住笔,想起了一件事。
这时,门发出“吱嘎”一声。
春信端着一个药碗进屋。
江知韫接过药碗,褐色的药汤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苦味,夹带一丝土腥气息。
她面色不改,仰头一饮而尽,将空碗放回漆盘中,接过春信递来的帕子擦拭嘴角。
“派人几个人手去盯着谢府,尤其是谢太傅和谢言。”
“是。”
*
与此同时,谢府。
屋内,雾气氤氲,缭绕于雕花屏风之间。
屏风后,有一人闭目倚在浴桶,两只手臂搭浴桶沿边。露出水面的上身**,墨色的长发贴在背部,其余在水下散开,像是水下肆意摇曳生长的水杨花。
蒸腾的雾气凝成水珠,挂在健硕的胸肌上,顺着线条一路向下,滑入水中。
这时,一个圆脸小厮提着一热水推门而入,将热水小心翼翼地倒入浴桶中。
见谢言仍闭着眼,大曹自觉禁声,拎起空桶,轻轻合上房门。
好一会儿,谢言才感觉身上寒意彻底散去。
方才,在听楚婵儿弹曲时,他莫名感到身上异常滚烫。似乎有一股火焰,从骨缝中冒出,攀附着骨节向躯体肝脏蔓延。似被烈焰焚身,令他灼骨蚀心,欲死而不能。
待到意识清醒时,他已身处湖水中。刺骨的湖水从口鼻灌入,肺部火辣辣的疼。他立刻划动手脚,在大曹跳入水前,浮上了水面。
不知不觉中,谢言沉沉地睡去。
梦中,他身处一座富丽堂皇的寝殿,身上穿的是一件轻薄中衣,身下是绣着百子图的锦被,塌上雕刻着的仍是龙乌青大龙。
他尝试开口,果不其然,和前几次梦境一样,他发出不了任何声音。
连续数日都是同样的梦境,谢言感到有些乏味。
他闭上眼,等着自己如往常一样从梦中醒来。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谢言心中万分诧异,这梦怎么突然和之前不同了。
他竖起耳朵,听见他的贴身小厮,大曹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唤道:“陛下。”
太乾帝的模样浮现在谢言脑海。谢言顿时感到一阵火上心头,对大曹这个卖主的行为咬牙切齿,全然忘了这在梦境之中。
他再次集中精力试图去操控身子,兴许是怒火起的作用,渐渐地,手指动弹了几下。他来不及欣喜,便听到有人踏入屋内,随即门被合上。
谢言后背紧绷,他低垂着头的姿势没动,直到一件袖口绣着凤凰图纹的织锦寝袍出现在他视野。
凤凰?
谢言还未来得及细想,一根葱白如玉的食指抵在他的下巴上。
力道不重,也不轻,带着几份不可抗拒力,迫使谢言将头向上抬起。
谢言仗着其父太傅,其母为京中名门贵女,自小在京城横着走,从未想过如此轻佻的动作会被用在自己身上。他心下想反抗,奈何怎么也动不了。
仰起头的刹那,忽然的光线变化让谢言视线变得朦胧,他微微眯着眼。
面前的人正背着光,暖黄色的烛光打在她周围,散发着朦胧的光晕,竟有种嫡仙的出尘之感。
随着视线变得清晰,他看到一个生得极好看的面容。
乌发雪肤,明眸红唇,耳垂圆润洁白,脖颈修长,左眼下有一颗红痣,眼尾上挑,正自上而下的审视着谢言,散发着一个上位者睥睨的气势。
果然是嫡仙般的人,谢言心中想到。
第二个想法便是:幸好不是太乾帝。
他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女子同时也在打量着谢言的样貌,她察觉到注意到谢言的小动作,挑了挑眉,却也没多说。
“今夜是容少君第一次侍寝,孤不会过多为难。你在殿中歇息,孤去偏殿处理奏折。”
谢言注意到女子口中称呼,眼睛微睁。
他成了男妃?!
女子转身便要走,下一刻,谢言发现自己居然不受控制地站起身,拉住了女子的手臂,不让她离去。
他急忙想控制住手,却毫无作用,最令人震惊地是,他的嘴也一张一合,吐出了几个字。
“陛下别走,疼疼丞妾。”
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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