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言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当真不错。
门外的天光在苏涂汝一身素衣上勾勒出斑驳的树影,竹叶伴着风擦过她低下的肩,苏涂汝亦是轻颤着,低垂的浅色眸子中却无声无息汇聚了一层风暴。
“那便这么办吧。”酆曈捡起那把掉落在地的匕首,再度将它收入紧贴手腕的刀鞘中:“你们好好看住薛菱,我去查你那神使。他叫什么,家住何处?”
一片静默,酆曈瞄了那边一眼,却见苏涂汝秀眉紧紧蹙起,瞧着十分伤脑筋地陷入沉思。
“你不知道?”
“……在天界,名讳和来处并不重要。”
不像是假话。
酆曈唇角难以抑制地上扬,心中阴霾散开了些,油然而生一种奇异的愉悦。
他心情很好地一挑眉,回眸看向惊魂未定的元阳:“小鬼,你知道吗?”
元阳一口小小的乳牙都要咬碎了,闻言本赌气地转过身不想回答,可谛听的天性还是让答案从他紧紧合住的唇齿间溢出。
“孔安……北乡飞升人。”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酆曈眼角的笑意终是蔓延入瞳子里,他像是已经忘记了刚刚的不愉快,伸手轻拍元阳的肩膀,手下的肩膀僵硬得吓人,吓得元阳下意识如惊弓之鸟一样弹起,又被那双骨感又有力的手掌生生按下。
“谢啦小鬼,乖乖跟你娘在家等我。”
说完,那阵幽香逐渐远离,却又在门口停住,苏涂汝只能看见酆曈那张天妒人怨的侧脸:“别再自作主张,若是不听话,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明明是午后,凉意却自下而上蹿起,苏涂汝松开紧握的拳,掌心已是冷汗密布。
待酆曈走后,苏涂汝急忙上前抓住儿子的肩膀,朝他胳膊上看去:“没事吧元阳,有没有伤到……”
元阳轻轻摇头,有些委屈地抱住苏涂汝的肩膀,在她耳边嘟囔道:“错付了,爹真的不是好人……元阳再也不要认他了。”
苏涂汝忍俊不禁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现在知道听娘的了吧。”
苏涂汝带着一些山间摘下的新鲜野果子做礼物,抽空去看了眼尚不足周岁的阿菱。
母子二人相携而至,却在孩童震天响的哭声下,停下了脚步。
八个月的阿菱应当是十分健康,哭声尖利、声传五里,听着中气十足,一看就是祖父祖母喂养得好,没让她吃一点点苦。
阿菱祖母是个很和善的老妪,她的眼睛并不大,脸型有点方,嘴唇很厚,笑起来还有深深的酒窝,是个和蔼亲切的好面相,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
如今有客到,却只能让客人吃个闭门羹,还是个天仙似的姑娘和雪团子一样的男孩,老妪有些歉然,心中吃了蒜瓣一样烧着要回去安抚孙女,只好弯腰:“招待不周,真对不住……今日不便待客,姑娘改日再来,若是不嫌弃,老太婆一定好肉好菜招待。”
“不用这么客气的阿婆。只是我们初来乍到,有些事想跟您打听一下……”
苏涂汝有些不甘心地拉住老妪,来都来了哪有无功而返的道理,抛出了她早已准备好的问题:“我家那口风流成性,怕是又去那花柳地耍了,您可知这附近最大的青楼是哪家?”
老妪指了指西方:“村子西边有一处荒废的大戏台,旁边就是村里唯一的青楼,你可去那里找找。”
“好嘞,谢过阿婆,您去忙吧。”
拉着元阳从薛家出来,小汤圆抬起头:“娘,你又撒谎,这都第几次了。”
苏涂汝有些窘然地笑了笑:“这不是情势所逼嘛,娘下次注意。不过,你怎么这么敏锐呀,有点向着那坏蛋的意思哦。”她故意打趣元阳。
元阳立刻否认:“我没有!谁管他个坏到透顶的鬼族,我只是不想让娘撒谎而已。”
“你才见过几个鬼族,就坏到透顶了。”
“……元阳见过的鬼族里,属他最坏。”
谈笑间,母子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阡陌田间。
本来想着,去看阿菱的时候,能把元阳寄养在薛家一天,苏涂汝自己来青楼找阿菱父亲的踪迹。
但眼看薛家忙得不可开交,让没有法力的小神子独自在家这事苏涂汝干不出来,只好带着元阳去了。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今天专门穿着一身乡亲们给她送来的粗布短打,洗了三遍布料还是有些发黄,她忍住内心的嫌弃,给元阳也换了一身。
把及腰的黑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干净的发髻,她带着元阳往西边的青楼去。
此时是晌午,红绿相间、跟天子殿的招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牌坊上草草写着“如意楼”三个大字,套的还是个酒楼的壳子,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的,生意也相当红火。
大堂人声鼎沸,男人们喝酒行令的声音都快把屋顶掀翻,青铜酒樽和玉杯相撞,叮叮当当的声音夹杂其中,好不热闹,在这样的氛围里,有一桌人格外与众不同。
四人居于上位的包厢里,居高临下,睥睨众生。
木门大开,珠玉串成的纱帘遮住他们的脸,两个女人一个正在给一个男人喂酒,另一个则伏在另一个男人的肩上,香肩半露,衣不蔽体。
这场景,有伤风化。
怕孩子长针眼,苏涂汝急忙挡住元阳随她而去的视线,却没有挡住周遭讨论的声音。
好奇的人不止元阳一个。
“那是谁啊,如意楼的天字号间不是号称只接待神族吗?”
“哎你可别说,那就是神族!你瞧瞧那周身的气度。”
“也不咋样啊,怎么就选中了他们。”
“嘘,天机哪是你我这种卑微尘埃能窥得的。”
真神族元阳听到这,是真的有些按捺不住了,自从被贬到冥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天界来的人了,虽然他对神族也没什么感情,但许久未见、还是有些想念的。
他不顾苏涂汝的阻拦,悄悄探出头,睁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朝着那边看去:外侧坐着的男人挺着个大肚子,右脸有个痦子,头发瞧着有些稀疏,除了一身华贵但更显油腻的衣裳,没有一点神族的样子。至于里面那个就更不用说了,眼睛小小、肚子肥肥,想必里面装得都是些花花肠子,不是刚来水镜那晚见到的阿菱爹又是谁。
小神子元阳当然看得出来,他们没有神相,绝非神族。元阳收回视线,肉肉的指头轻轻戳了戳苏涂汝提醒道:“娘,他们不是。”
听到元阳的判断,苏涂汝丝毫不意外,在这种穷乡僻壤,还是百年前,能看见真神族才奇怪。
不过,酒楼中所有人投向雅间内的目光,有敬畏,有忌惮,有恐惧,更多的是艳羡,独独没有怀疑。
阿菱这便宜老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村民如此坚信他会飞升。
酒楼里,年岁稍大的女老鸨看着在门口站定的这对母子,阅人无数的她心下有了主意:一母一子来青楼,多半是为了找夫君的。
不能让他们闹事。
苏涂汝放下遮元阳眼睛的手,拉他进门,却被身着竹青色长裙的细瘦女子撞得一个踉跄。
她停下脚步,垂下眼睫看向扑到她面前的那位身量瘦小的妇人,语气古井无波:“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那妇人揉了揉太阳穴,腰肢风情万种地一扭,就要继续往苏涂汝身上倒,苏涂汝指尖一动,冷眼往右前侧迈了一小步,那妇人重心不稳,差点趴到地上,却又摇晃着扭了回来,看得苏涂汝佩服不已。
“失礼失礼,姑娘可是来寻人的?”脸涂白粉、笑起来带起了丝丝皱纹的妇人抬头便问,唇间口脂红得吓人,却遮不住老态。
苏涂汝顺着她的话说:“正是,我来寻夫。”
浓妆艳抹的妇人打量了一番苏涂汝的脸,感叹现在的年轻姑娘当真如出水芙蓉般,皮肤细腻有光泽,比她不知好上多少,心中又羡又妒;脸上堆出了一个更谄媚的笑,腿却上前一步、彻底拦住了苏涂汝的去路。
“啧啧,奴自是想帮姑娘的,但今日着实不巧,楼里天字号间正坐着准能飞升神族的贵人,奴若是擅自放姑娘进去,冲撞了贵人,那便是大罪过。”妇人一边说一边摇头,似是很惋惜的样子。
第一句假,剩下为真。
元阳用神语嘟囔了一句。
“姑娘不若带孩子先回去,男人哪个不三妻四妾,你年轻貌美、又为你男人诞下子嗣,好好相夫教子,不愁你家爷有浪子回头的时候,都留些体面。”她上上下下打量的眼神让苏涂汝心中被蚂蚁爬过一样的恶寒,语气却十分诚恳、似是真心相劝。
元阳:真话。
听到这句话后,苏涂汝眼神黯了黯,心下不免有些悲凉,这便是现在的人间吗?与她飞升之前,还真是毫无区别啊。
男人能够流连花丛、女人却要守着三从四德,就算淡漠且豁达如她,寡居的那些日子也没少遭遇白眼非议,堆在她一个寡妇门口的唾沫星子都够蓄个池塘了,她要为每句话都黯然神伤,那她还活不活。
见苏涂汝没什么反应,乔装成女伙计的老鸨心中有些焦急:这姑娘看着清冷好欺负,难不成还是个硬茬子?
苏涂汝终于开口:“天字号房的,是何人?”
老鸨瞬间警觉:“你认识?”
苏涂汝:“不认识。”
老鸨这才拍拍胸脯,伸手把苏涂汝拉到一边,向里面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你不出门大概不知,村里共有三位痴迷于修仙一途,我们这小地方哪出过神仙啊,本来没人信。谁知前些日子天降红雨,居然当真有位慈眉善目的菩萨下凡,说七七四十九天后要引渡此三位飞升,那可是神族啊,哪个凡人不想飞升成神。”
元阳听到这,连连点头,对嘛对嘛,这才对嘛,他听说的一直都是这样。
听到这话,苏涂汝脑子中却忽然浮现出阿菱那个凄凉但释怀的笑容,说着她不想成神。
“你们为什么都想飞升?”苏涂汝突然抛出这一问。
听见这话,老鸨的表情困惑极了,似是想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舌灿莲花的她一时竟哑口无言,只能顺着喃喃道:“不都说成神好吗?为什么.....”
老鸨神色认真地思忖片刻,苦笑着给出了一个苏涂汝没想到的答案:“可能是如果成神了,我便不必为三餐烦忧、为琐事所累、为自保屈膝吧。”
苏涂汝愣住,还想再问这是何意。却听见身后传来毫无章法的脚步声,然后就见面前这位老妇视线移开,眼神一怔,实打实地跪了下去,双膝嗑在地面上“咚”地一声。
听着就疼。
这是皇帝来了吗?苏涂汝转过身,映入眼帘的两人让她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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