秤砣老头佝偻的身影拖着沉重的铜秤,消失在货架尽头那片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浓稠阴影里。
空气中那股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浊气似乎更浓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李国富瘫在地上,那只被油污吞噬的手臂如同枯死的树枝,灰败的皮肤下,靠近肩头那个幽绿的减号烙印就像一块溃烂的疮疤,散发着微弱却刺眼的不祥绿色光芒。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油污粘连处的剧痛,以及烙印传来的,如同被冰冷烙铁灼烧般的持续麻痛。
他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上方昏黄的灯泡,儿子在病床上艰难喘息,小脸憋得青紫的画面如同梦魇般反复闪现,每一次都像钝刀在剐他的心。
杨惠蜷缩在几步之外,身体整个依靠在墙角,仍在无法控制地不住颤抖。
她害怕,现在已经彻底害怕了。
那只冰冷的工具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金属的寒光与手腕内侧同样幽绿的烙印交相辉映,像一道刻在灵魂上的耻辱标记。
她将脸深深埋进那只尚算完好的左臂弯里,肩膀无声地耸动,昂贵的灰色运动服沾满了污渍,长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上曾经精心构筑的冰冷表情破碎,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巨大惊悸和被那宛如当众扒光尊严的恐惧。
她回不去了。
“走……”李国富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带着血沫的嘶哑,“我们不能停在这里,不能死在这里,要继续走下去,儿子等不了,我的儿子等不了……”他用那只还能动的手,死死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地,指甲缝里瞬间渗出血丝,试图拖动那具被油污和烙印双重禁锢的残躯。
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油污粘连处皮肉撕裂的闷响,但他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晶石。
他必须拿到晶石,那是儿子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路小冉看着老人在地上徒劳而痛苦的挣扎,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恶心和翻涌的无力感,上前一步,和洛斯特一起,费力地将李国富沉重的身体搀扶起来。
老人的身体冰冷僵硬,像一块失去水分的朽木,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两人身上。
杨惠也挣扎着,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撑着地面,踉跄地站起来。
她从前高高扬起的头颅此刻低了下来,避开所有人的目光,那只冰冷的工具手被她死死藏在身后,仿佛那是世界上最丑陋的毒瘤。
王莹抱着她的布偶熊,紧紧跟在后面。
明明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但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刚才李国富和杨惠当众剖开灵魂,吐露隐秘比身体上的残缺更令人绝望,像一场恐怖的默剧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
她死死抱着怀里的熊,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那是隔绝恐惧的最后屏障。
缝在熊身体上的那枚募捐徽章,硬硬地硌着她的胸口,孩子们苍白的小脸和绝望的眼睛交替闪现,每一次都让她浑身冰凉。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她?她不敢想。
一行人沉默地,艰难地向前挪动。
穿过一片由歪斜倾倒的旧衣柜、蒙尘的梳妆台和缺腿的餐桌组成的家具废墟,前方的光线陡然一变。
不再是昏暗的黄光,而是一片刺目的,不断闪烁跳跃的幽蓝色冷光。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味和某种电器元件烧焦的糊味,刺激着鼻腔。
巨大的噪音如同无数只疯狂的蜜蜂在耳边嗡鸣——电流的滋滋声,老式显像管电视雪花屏的沙沙声,劣质音响发出的失真爆音,还有某种低沉,持续不断的,如同高压变压器过载般的嗡鸣,混合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心烦意乱的声浪,狠狠冲击着耳膜和神经。
电器区。
这里像是一个被废弃的电器坟场。生锈的铁架子上,层层叠叠堆放着各种年代、各种形态的废弃电器,外壳破裂,露出花花绿绿电路板的旧式大屁股电视机。
没了门,内胆焦黑的微波炉。缠绕着蛛网,扇叶扭曲的破旧电风扇。堆积如山,颜色杂乱如同毒蛇般纠缠在一起的电线,插头和适配器。
地面上散落着各种电子垃圾的残骸,碎裂的显示屏,烧焦的电容,扭曲的散热片……最引人注目的是区域中央,一个巨大的由报废冰箱外壳和旧洗衣机滚筒拼接而成的,如同祭坛般的结构。
上面歪歪斜斜地插着十几根手臂粗细、裹着黑色橡胶皮的工业保险丝,其中一根焦黑扭曲的,正是赵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遗骸。
混乱的电流噪音如同实质的潮水,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洛斯特在前方开路,排查危险。路小冉扶着李国富,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上散落的尖锐电子垃圾残骸。
杨惠踉跄地跟在后面,那只冰冷的工具手无意识地随着身体晃动,锋利的剪刀刃口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闪过寒芒。
王莹则紧紧抱着布偶熊,身体缩成一团,尽量远离那些发出滋滋电流声的废弃电器堆,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突然。
“滋啦——!!!”
一道刺眼的蓝白色电弧毫无征兆地从旁边一台外壳敞开的旧冰箱压缩机里猛地窜出。
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在空中划出一道扭曲的轨迹,直劈向路小冉扶着李国富的手臂。
“小心。”洛斯特率先反应过来,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向来平直稳定的音调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
他后退一步转身,身影如同鬼魅般横移一步,那只冷玉般的手掌快如闪电,精准地拂过路小冉的手臂外侧。
一股微不可查的,带着凉意的气流掠过。
嗤
电弧擦着路小冉的手臂外侧掠过,击打在布满油污的水泥地上,留下一条焦黑的痕迹,发出刺鼻的焦糊味。
路小冉眉头一皱,只觉得手臂外侧传来一阵强烈的麻痹感和灼痛,心脏狂跳不止。
几乎在电弧闪现的同时,整个电器区仿佛被彻底激活。
所有堆叠的废弃电器同时发出更加刺耳的嗡鸣和电流噪音。
天花板上几盏巨大的,由无数小灯泡串联而成的幽□□带疯狂闪烁起来。
明灭不定的蓝光如同鬼火般跳跃,将每个人的脸切割成破碎而扭曲的光影。
电流噼里啪啦的在空气中乱窜,洛斯特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看不见完整的面目,略长的银发因为静电的缘故空中飞舞起来,只能看到那一双苔藓绿一样的眼睛在昏暗的环境中散发着幽幽的光。
空气中弥漫的臭氧味和焦糊味瞬间浓烈了数倍。
混乱中,路小冉下意识地护住身旁摇摇欲坠的李国富,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老人手臂上那个幽绿的减号烙印。
烙印的光芒……在剧烈闪烁。
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
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烙印周围皮肤下血管的诡异凸起和搏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邪恶的悸动感,顺着烙印传递到路小冉扶着老人的手臂上。
“呃啊——!”李国富突然发出一声更加痛苦,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嚎。
他猛地弓起身体,那只被油污吞噬的手臂剧烈地痉挛起来。
灰败的皮肤下,血管如同黑色的蚯蚓般疯狂扭动,凸起。
他浑浊的眼睛瞬间布满血丝,眼球暴突,死死盯着自己手臂上的烙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恐怖声响。
“小军!”他嘶哑地,绝望地吼出儿子的名字。
声音里充满了灭顶的恐惧。
路小冉瞬间明白了,李国富的负积分烙印在报警。小军的生命……正在加速流逝。
污染区的规则,正通过这枚烙印,疯狂地抽取着李国富的痛苦和恐惧,作为燃料,加速着现实中小军的死亡进程。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的晶石,那温热的触感此刻变得滚烫。
仿佛在呼应着李国富烙印的悸动。
父亲躺在病床上痛苦呻吟的脸庞瞬间与李国富此刻的绝望重叠,他必须做点什么。
就在这电光火石,四周混乱不堪的瞬间。
“哇,哇哇哇——!”
一阵清脆的,充满童真的欢笑声和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如同天籁般,突兀地穿透了电器区令人烦躁的电流噪音和嗡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声音来自电器区侧后方,一个被巨大货架阴影半掩着的,光线相对柔和的角落。
队伍末尾的王莹的身体猛地一震。她像是被这声音施了定身咒,瞬间停下了所有动作,抱着布偶熊的手臂僵硬地垂了下来。
她苍白的脸上,原本极致的恐惧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恍惚的,被强烈吸引的茫然。
她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瞳孔深处仿佛点燃了两簇微弱却执拗的火苗。
那里,似乎是一个……玩具区?
柔和的,和其他区域完全不同的,午后阳光般的暖黄色光线从货架缝隙中透出。
隐约可见色彩鲜艳的塑料滑梯一角,堆叠如山的毛绒玩偶,还有旋转木马模糊而欢快的剪影。
空气中似乎还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棉花糖香气。
“果果……”王莹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呢喃。
她怀里的布偶熊不知何时滑落了一点,那只用黑色纽扣缝制的,空洞的眼睛,正对着那片温暖的光晕。
她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完全忘记了身边的危险和同伴,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一步一步,朝着那片散发着温暖光芒和诱人欢笑的玩具区阴影深处,挪了过去。
背影在闪烁跳跃的幽蓝冷光和温暖的黄色光晕交界处,显得诡异而决绝,仿佛一只扑火的飞蛾。
不对劲。
路小冉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喊,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电器区的电弧在疯狂闪烁,李国富在油污和烙印的双重折磨下濒临崩溃,而王莹……正被那虚假的温暖和欢笑声,一步步引向未知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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