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冉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绯红,有点微囧,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不知所措,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像一只发现了新奇事物的小鹿,蹦蹦跳跳地脱离了追逐的群体,目标明确地朝着队伍边缘那两个说悄悄话的两人跑了过去。
那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梳着两条细长的麻花辫,辫梢用褪了色的红头绳系着。
她穿着和其他孩子一样的蓝白条纹衣裤,但洗得有些发白,小脸不算特别红润,带着点营养不良的苍白,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像两颗浸润在清水里的黑曜石,闪烁着纯粹的好奇光芒。
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活泼,嘴角只是微微上翘,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跑到两人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仰着小脸,那双异常明亮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洛斯特那头在刺目阳光下流淌着长长的有着银色光泽的头发,和他那双深邃的,带着一丝非人感的苔藓绿眼眸。
“哥哥……”小女孩的声音不大,带着点软糯的鼻音,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清脆响亮,却格外清晰,“你的头发……好漂亮呀,好像,就好像像月亮一样!”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孩童最直接的惊叹和好奇,没有丝毫恐惧,只有纯粹的对于美好事物的追求。
原本还在惆怅的路小冉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连那个扯着他衣角的小女孩也好奇地转过头去。
杨惠,张教授还有李国富都下意识地看向洛斯特和那个突然出现的小女孩。
洛斯特微微低头。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审视的绿色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出了小女孩仰起的,带着好奇和惊叹的小脸。
他那张帅气的得近乎完美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目光落在小女孩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上,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像避开其他孩子那样刻意拉开距离。
只是静静地站着。
小女孩似乎得到了某种无声的鼓励,胆子大了一点。她向前挪了一小步,伸出那只小小的带着点婴儿肥的手,不是去抓,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试探,指尖轻轻地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洛斯特垂在身侧的一缕银发。
“凉的……”小女孩小声地,惊奇地低语,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她的指尖感受到的并非人体的温热,而是一种如同上好丝绸般的,有着一种冰凉顺滑的奇异触感。
洛斯特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他微微偏了偏头,目光落在小女孩触碰他发丝的手指上,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那眼神少了几分审视,多了一丝近乎温和的探究。
“咦,小哥哥你是什么?”小女孩仰着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充满了最纯粹的好奇,问出了一个最直接也最天真的问题。她的问题里没有恐惧,没有试探,只有孩子对未知事物最本能的探索欲。
洛斯特沉默了片刻。俊美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无奈的神情,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就在路小冉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用过于精准的逻辑分析或者干脆沉默时,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好听的,只是有些低沉,还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却少了那份惯常的冷硬感,多了一丝……如同大提琴低音弦被轻轻拨动的温和。
“洛斯特。”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没有解释,没有后缀。
小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她收回手,开心地原地蹦了一下,两条细长的麻花辫也跟着跳了跳。“洛斯特哥哥!”她清脆地重复了一遍,脸上绽开一个真正属于孩子的、带着点羞涩又满足的笑容,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我叫小铃铛!叮铃铃的铃铛!”
她说完,似乎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使命,又像是不好意思再打扰这个“像月亮一样漂亮”的小哥哥,对着洛斯特甜甜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像只快乐的小鹿般,蹦蹦跳跳地跑回了那群追逐嬉闹的孩子中间,很快融入了那片虚假的喧嚣里。
洛斯特的目光追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奔跑的孩子群中。他收回目光,俊美的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沉静,但那双深邃的绿眸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被那纯粹好奇短暂点亮过的微光。
他微微侧头,视线扫过路小冉。杨惠张教授和李国富,最后落在那栋彩色的,颇有童趣的主楼入口处。
那个穿着白色围裙、推着彩色玩具球推车的阿姨,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主楼那扇刷着绿漆的,厚重的铁门旁。
她依旧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但她的位置,恰好挡住了进入主楼的唯一通道。
“那里是核心区域入口。”洛斯特的声音恢复了平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可以感觉到那里有规则在流动,管理员已就位。王莹应该就在那个空间。”
他冷静的话语,如同警钟,瞬间敲碎了这片虚假的温馨幻象。
路小冉看着主楼那黑洞洞的入口,又看看周围那些依旧在健康活泼快乐奔跑的孩子,一股寒意再次从心底升起。
小铃铛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和真诚的笑容,与主楼门口那个如同木偶般的阿姨形成了残酷的对比。这片阳光福利院的诡异,远比直接的血腥恐怖更加令人窒息。
王莹……就在那栋楼里。
十年前。阳光福利院。
那时的王莹,是孩子们口中的王妈妈。
她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笑容温暖,眼神清澈,像一缕照进阴霾的阳光。
她记得每一个孩子的名字,记得他们的生日,记得他们的小心愿。
她会用微薄的工资自费给孩子们买糖果,熬夜给生病的孩子喂药擦身。
福利院条件简陋,但她的爱是真实的。
墙上挂满了孩子们画的稚嫩图画,每一张都写着王妈妈我爱你。
她甚至拒绝了更好的工作机会,甘愿守着这片小小的,充满缺憾却温暖的土地。
转折点,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福利院年久失修的屋顶大面积漏雨,孩子们的被褥湿透,好几个孩子因此感冒发烧。
维修费用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王莹四处奔走求告,但杯水车薪。
焦头烂额之际,一个热心企业家找到了她,赞助了福利院。
事后王莹想要感谢,那个企业家说不过举手之劳,经常让她陪几位朋友打打麻将联络感情。
第一次坐在那张铺着红色绒布,弥漫着昂贵雪茄和香水气味的牌桌前,王莹是局促不安的。
她笨拙地摸着光滑的麻将牌,输掉了企业家预先给她的娱乐经费。
但对方只是笑着摆摆手:“王院长别紧张,小钱,娱乐而已。福利院的事,包在我身上。” 第二天,一笔足以修缮屋顶的款项就打到了福利院账户上。
感激和轻松感尚未散去,第二次邀约又来了。
这一次,王莹的心态悄然变化。
牌桌上的输赢带来的刺激感,如同一种陌生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毒药,悄然渗入她的神经。
赢了钱时那种激动的,一本万利的快感,让她暂时忘却了福利院的窘迫和孩子们的病痛。
输了钱时,看着企业家和朋友们漫不经心地推倒筹码,说着“这点钱还不够一顿饭”,她心底滋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不甘。
一来二去之下,赌瘾如同跗骨之蛆,悄然生根。
福利院的屋顶修好了,但王莹在麻将桌上的输赢越来越大。
她开始挪用福利院本就微薄的生活费,编造各种理由,比如采购物资虚报价格,又或者维修费虚高,甚至克扣孩子们的伙食费。
她告诉自己,这是周转,等赢了钱就加倍补上。
然而,赌桌如同无底洞,吞噬着她的理智和良知。
诈捐的潘多拉魔盒被打开。
一次偶然的机会,王莹看到一篇关于绝症儿童获得巨额捐款的报道。一个邪恶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福利院的孩子,尤其是那些身患重病,治愈希望渺茫的孩子……
她开始精心策划。第一步,是挑选“目标”。白血病患儿小月,先天性心脏病的小果果,肾衰竭的玲玲……这些孩子的病历成了她的道具。
她利用院长的身份,刻意拖延或简化治疗流程。小月明明有匹配的骨髓捐赠者信息,却被她以“资料不全”、“需要进一步检查”为由压了下来。小果果的手术费迟迟不到位,她告诉焦急的护工“捐款还没到账”。玲玲的透析次数被悄悄减少,她安慰孩子“医生说了,可以缓一缓”。
与此同时,一场场精心包装的“慈善募捐”活动如火如荼地展开。
王莹换上了朴素的旧衣服,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神情,出现在镜头前,慈善晚宴上,街头募捐点。
她声泪俱下地讲述着孩子们的不幸,她甚至学会了病情刻意夸大,甚至捏造,展示着孩子们苍白痛苦的照片,这里面有些是偷拍的,有些是要求孩子摆拍的,挥舞着伪造的、触目惊心的医疗费用清单。
“救救这些可怜的孩子吧!他们就像我的亲生骨肉!我王莹砸锅卖铁也要救他们!求求大家伸出援手!”她的表演真挚动人,赚取了无数善良人的眼泪和钞票。募捐箱越来越沉,银行账户上的数字节节攀升。
然而,这些带着体温和善意的钱,并没有流向孩子们的病床。
它们如同奔涌的溪流,最终汇入了烟雾缭绕的棋牌室和深不见底的赌债窟窿。
王莹在赌桌上红了眼,赢了想赢更多,输了想翻本。孩子们的病情?成了她维持“募捐事业”的“必需品”。她甚至开始害怕孩子们真的被治好——那意味着她的摇钱树会枯萎。
果果的病情恶化了,高烧不退,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病床上,意识模糊地喊着“王妈妈……好疼……”。王莹握着她的手,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悲痛,心里却在盘算着下一场募捐活动的主题——“与死神赛跑,拯救白血病天使!”
她悄悄示意医生:“保守治疗……维持住……我们还在筹钱……” 医生看着王莹悲痛却异常冷静的眼神,还有那个鼓鼓的红包,似乎明白了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果最终没能等到手术。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她小小的身体在睡梦中停止了呼吸。王莹扑在孩子冰冷的身体上,哭得撕心裂肺,向闻讯赶来的记者哭诉:“都怪我……都怪我没用……筹不到足够的钱!我的孩子啊!” 报道一出,社会哗然,新一轮更猛烈的捐款浪潮涌来。
玲玲的透析被拖延得太久,引发了严重的并发症。当护工发现孩子情况不对,强行要求转院时,已经回天乏术。王莹在玲玲的葬礼上哭晕过去,被媒体誉为“最美院长”,“用生命爱孩子的天使”。
没有人知道,就在葬礼前一天晚上,她还在高级会所的包房里,为了输掉的一把大牌而面红耳赤地与人争执。
孩子们的死亡,成了她“慈善事业”的“勋章”和“燃料”。她利用一个又一个孩子的痛苦和死亡,编织着悲情的故事,榨取着社会的同情,喂养着自己日益膨胀的赌瘾和贪婪。
福利院墙上那些王妈妈我爱你的图画,被崭新的,制作精良的“慈善之星”,“爱心楷模”锦旗所覆盖。阳光福利院,成了她精心打造的,散发着虚伪光辉的爱心招牌,掩盖着内里早已腐烂发臭的真相。
直到那个暴雨夜。输光了最后一笔巨额赌资的王莹,被债主堵在福利院门口。冰冷的雨水浇透了她的全身,也浇醒了她一丝残存的理智。债主狞笑着,指着福利院亮着灯的窗户:“王院长,还不上钱?里面那些小崽子……总有几个能卖点钱吧?”
那一刻如同五雷轰顶。
王莹浑身冰冷,瘫软在泥水里。她看着窗户里透出的、孩子们睡前阅读的温暖灯光,听着隐约传来的童谣声……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病痛中痛苦的呻吟、以及最终冰冷的身体……所有被她当作“工具”和“筹码”的孩子的面孔,如同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闪现。
巨大的罪恶感和灭顶的恐惧瞬间将她彻底吞噬。
她做了什么?她为了赌债,为了维持那个虚伪的光环,她害死了多少孩子??
她连滚爬爬地逃回自己冰冷的院长办公室。
在整理物品时,她在抽屉最底层,摸到了果果留下的这只布偶熊。她颤抖着抱起熊,仿佛抱着那个早夭的孩子。在熊的肚子里,她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一枚金灿灿的、刻着“慈善之星”的奖章,是某次大型募捐活动后主办方颁发给她的。
王莹如同被毒蛇咬中,猛地将奖章甩了出去。
那冰冷的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如同丧钟敲响!她死死盯着那枚象征着虚伪和罪恶的奖章,又看看怀里这只空洞着眼睛的布偶熊。小果果死前那因缺氧而青紫的小脸,仿佛就在眼前!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划破雨夜。
王莹跪倒在地,用头疯狂地撞击着冰冷的地板。
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她停止了自残般的动作,眼神空洞地爬到墙角,捡起那枚冰冷的奖章。
然后,她翻出针线,用颤抖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劲和赎罪般的绝望,将那个刻着“慈善之星”的奖章,死死地缝在了布偶熊空洞的左眼位置。
针脚歪歪扭扭,如同丑陋的伤疤。
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熊的布料,也从此硌进了她的灵魂深处。那个空洞的黑色纽扣右眼,和这只被强行缝上的、象征着虚伪荣耀的金色左眼,构成了一个永恒的无声的控诉。
每一个夜晚,当她抱着这只熊入睡,她甚至无数次梦到果果死前的样子,那个奖章冰冷的棱角都会硌着她的皮肉,提醒着她手上沾染的,洗刷不掉的,属于孩子们的鲜血。
小月、小石头、玲玲、小豆子……一张张苍白的小脸、一声声痛苦的呻吟、一具具冰冷的身体…所有画面交织成最恐怖的梦魇,夜夜啃噬着她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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