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林晚日记
「x月x日,多云。
我们讨论着千年前的文书,
墨迹与纸张纤维。
这是最安全的距离——
专业、理性、不涉私情。
我可以正大光明地看他,
在他低头记录时,
偷偷丈量我们之间,
这二十公分的、
咫尺天涯。」
周一清晨,林晚提前四十分钟到了修复室。
她用消毒水仔细擦拭了修复台的每一个角落,将今天需要讨论的文书残片按照顺序排列好,甚至调整了台灯的角度,确保光线能最清晰地展示纸张的肌理。做完这一切,她站在台前,看着被严格划分为工作区域的空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是第二次定期跟进。
她必须守住那条线。那条名为“专业”的防线。这是她唯一能在他面前保持体面的方式。
九点五十分,敲门声准时响起。比约定的十点早了十分钟。
林晚的心脏条件反射地紧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放松。“请进。”
江辰推门进来。他今天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棉质衬衫,袖口依旧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他手里除了惯常的笔记本电脑和文件袋,还提着一个纸袋。
“早,林晚。”他自然地打招呼,目光落在被她整理得一丝不苟的修复台上,“看来我打扰到你做准备了。”
“没有,刚好整理完。”林晚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刻意忽略了他称呼她名字时心头那细微的悸动。她的目光快速扫过他手中的纸袋,没有多问。
“那就好。”江辰走到修复台对面,放下东西,却没有立刻坐下。他拿起纸袋,从里面取出一个白色的、印着图书馆咖啡厅logo的纸杯,轻轻推到林晚面前。
“顺便带的,燕麦拿铁,不加糖。”他的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我看你上次好像喝的这个。”
林晚愣住了。
燕麦拿铁,不加糖。这是她保持了多年的习惯,在需要提神却又不想摄入过多糖分的工作日早晨。
他注意到了?在上次那两个小时的专业讨论中,在她刻意维持的、近乎紧绷的平静之下,他居然注意到了她放在桌角、只喝了几口的咖啡?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瞬间冲垮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堤坝。那头名为“妄念”的巨兽在这温暖的攻势下,几乎要发出满足的呜咽。
不行。
她猛地警醒。
这只是同事之间,或者说合作方之间,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体现细心和礼貌的举动。不代表任何特殊含义。绝不能过度解读。
“谢谢。”她垂下眼帘,接过咖啡,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她没有喝,只是将它轻轻放在了自己工作区域的角落,与那些修复工具和参考资料摆在一起,泾渭分明。
“不客气。”江辰似乎并没有在意她刻意的疏离,他已经打开了电脑,将目光投向今天的主题——几片带有特殊水渍印记的文书残片。“我们开始?”
“好。”林晚立刻进入状态,拿起放大镜和手套。
工作讨论围绕水渍的成因和年代展开。林晚从纸张纤维的膨胀程度、墨迹的晕染边界,结合库房保存记录,分析着可能的环境因素。江辰则从历史气候资料和同期其他出土文献的类似现象进行比对印证。
他们的交流严格围绕着学术证据,逻辑清晰,观点明确。偶尔有分歧,也会各自列举依据,理性探讨。
在这个过程中,林晚逐渐找回了一些掌控感。专业是她熟悉的领域,是她可以自信站立的地盘。当她阐述一个关于霉菌孢子在特定湿度下活动规律的发现时,语速平稳,眼神笃定,甚至暂时忘记了对面坐着的是谁。
江辰听得很专注,不时点头,在她出示关键的显微镜照片时,他会微微倾身过来,仔细查看。
就是在这个时候,林晚允许了自己那一点点“逾矩”的奢侈。
在他低头记录她刚才提到的孢子类型时,她的目光,得以短暂地、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身上。
他低垂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很高,线条利落。握着笔的手指骨节分明,用力时,手背上会浮现出清晰的青色血管。他们之间,隔着这张宽大的修复台,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尺子精确丈量过,大约二十公分。
这是最安全的距离。
她可以正大光明地看着他,以讨论工作的名义。不用担心眼神泄露秘密,不用担心心跳震耳欲聋。这二十公分,是专业与私情的分界线,是她七年前无法跨越的天堑,如今却成了她唯一能靠近他的、合法的屏障。
咫尺天涯。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词。如此贴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存在带来的空气流动,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混合着一丝咖啡的醇厚。却又如此遥远,远到隔着她整个未曾参与的七年,隔着他全然不知的、她内心汹涌的暗流。
“所以,基本可以排除是后期保存不当造成的污染,而是下葬时的原始环境所致。”江辰抬起头,总结道,恰好迎上了她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目光。
林晚心里一慌,像做错事被抓住的孩子,下意识地想要躲闪。
但江辰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探究,只有得到确认后的了然。他显然将她刚才的注视理解为了对工作结论的关注。
“是的,可以基本确定。”林晚顺势点头,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维持着专业的冷静。心底却暗暗松了口气,又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讨论持续到中午。当最后一个疑点被厘清,江辰合上电脑,整理好资料。
“每次和你讨论都收获很大。”他站起身,语气诚恳,“你的观察力很敏锐。”
“彼此,你的历史文献功底很扎实。”林晚也站起身,客套地回应。这是真话,抛开私人情感,江辰的专业能力确实令人佩服。
他笑了笑,目光扫过她桌角那杯未曾动过的、已然凉透的燕麦拿铁,眼神微微顿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
“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下次跟进的具体时间,我让助理提前发邮件确认。”
“好的。”
他转身离开,修复室的门再次被轻轻关上。
室内重归寂静。
林晚缓缓坐了下来,目光落在那个白色的咖啡杯上。凉掉的咖啡,失去了诱人的香气,只剩下一点残余的、孤零零的温暖。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杯身。那点微弱的温暖,透过纸壁,传递到她的掌心。
就像他留下的,这一点点看似礼貌、实则疏离的善意。
她守着这二十公分的专业距离,像守着一个脆弱的、自欺欺人的堡垒。
明明靠得这么近,
为什么,
却感觉比七年前隔着三排桌椅时,
还要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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