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昏暗，油灯如豆，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两个沉凝的身影。
秦风带回的食物和干净衣物虽粗陋，却如同久旱甘霖。周同举换下那身污秽气息的破布短褐，穿上秦风寻来的深青色棉布劲装，虽非华服，却洗去了亡命徒的狼狈，显露出骨子里那份洗练的锋锐。
周同举肩胛处的伤口在秦风重新敷上带来的金疮药后，火辣辣的痛楚被清凉压制下去，伤口下似乎有新生的嫩肉在顽强地生长。
秦风肃立一旁，看着自家殿下苍白却线条冷硬的侧脸，那眼中沉淀的寒冰，比漠北最凛冽的朔风更刺骨。他知道，殿下心中那把复仇的业火，已然点燃。
“秦风。”周同举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嘶哑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冰层下的暗流。
“属下在！”秦风立刻躬身，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锋。
“动用所有能用的暗线，”周同举的目光落在摇曳的灯火上，仿佛能穿透这陋室的墙壁，“我要知道，马全福这条老狗，为何死心塌地地攀附老五？仅仅是因为李露华那蠢妇的枕边风？还是……”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杀意，“老五许了他什么泼天的富贵，让他连骨子里那点武将的脊梁都甘愿折断，甚至不惜对本王下死手！”
秦风眼中精光一闪，迅速应道：“是！属下已着手探查。初步传回的消息，指向两点。”他语速清晰，带着干练，“其一，确如殿下所料，李露华在其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此妇野心勃勃，不甘于将军府主母之位，更不甘于陛下特赦孙夫人回京与其平起平坐。她视孙夫人及其女马雅绵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依附五殿下，是她攫取更大权势、彻底压制乃至铲除孙氏母女的捷径。她日夜在马全福耳边撺掇，以‘从龙之功’、‘封侯拜相’、‘马家世代尊荣’为诱饵，煽动其野心。”
“哼，鼠目寸光！”周同举冷哼一声，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李露华？不过一个被嫉妒烧昏了头的蠢妇！凭她，还不足以让马全福押上整个马家，更不足以让他对本王亮出屠刀。马全福不是三岁孩童，他是久经沙场的老狐狸！老五必定给了他无法拒绝的东西。其二是什么？”
秦风神色更加凝重：“其二，便是关键所在。五殿下看中的，正是马全福手中洛阳兵马司的兵权！地位特殊，兵马司掌控着洛阳城防及周边卫戍兵力，关键时刻，是稳定洛阳城、钳制四方的一枚重棋。五殿下意在至尊之位，布局深远。他需要一支能在关键时刻听命于他、迅速控制洛阳乃至威慑天下的力量！马全福身为洛阳将军，手握兵符，正是最合适的人选。李露华的撺掇，不过是恰好给了马全福一个说服自己、投靠过去的借口罢了。实质，是五殿下需要马全福的兵权，而马全福，则想借五殿下之势，换取更高的权位，满足李露华的野心，同时……或许也是想彻底斩断与孙夫人及殿下您可能存在的任何牵连。”
“兵权！”周同举的拳头猛地攥紧，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眼中寒芒暴涨，“好一个周同方！好一个马全福！一个觊觎上位，不惜引狼入室；一个卖主求荣，甘为鹰犬！他们想用我大周的兵锋，来染指我大周的江山社稷！”
陋室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冻结，杀机凛冽。秦风能感受到殿下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怒意。
“马全福……”周同举缓缓吐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刻骨的恨意，“他以为攀上老五就能飞黄腾达？他以为撕毁圣旨、抗命不遵、截杀皇子，这些账，老五登基后真能替他抹平？愚蠢！狡兔死，走狗烹！他马全福，就是老五登基后第一个要拿来祭旗、平息众怒的弃子！”
他猛地站起身，牵动伤口让他身形微晃，却被他硬生生稳住。他走到那扇小小的、糊着破纸的窗前，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黑暗，投向将军府的方向，也投向了那座巍峨的皇宫。
“秦风，”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刻派人，严密监控将军府！尤其是马全福与李露华的一举一动！他们与老五之间传递消息的渠道、方式、时间……务必给我摸清楚！还有，盯紧李露华对马雅绵的动作！那毒妇，绝不会放过任何对付她的机会！”
“属下明白！”秦风沉声应道，眼神锐利。
周同举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他转过身，走到那张简陋的木桌旁，拿起秦风带来的笔墨纸砚——虽粗糙，却足够应急。他提笔，饱蘸浓墨，在微黄的糙纸上飞快地写下几个字。
秦风在一旁看着，只见纸上赫然是：
“误入藕花处！”
字迹遒劲有力，带着一股压抑的锋芒，却又隐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的关切。
周同举将纸条小心折好，递给秦风，眼神深邃如渊：“想办法，将此信，送到马雅绵手中。”
秦风双手接过纸条，如同接过一道至关重要的军令。他明白这五个字的重量——这是殿下对那位在将军府泥潭中挣扎的孤女，在亡命天涯之际，传递出的第一份信息。是报平安，更是提醒她身处险境，也是在暗示……他们共同的困境与希望。
“殿下放心！属下必亲自安排最稳妥之人，确保此信送达马二小姐手中！”秦风郑重承诺，将纸条贴身藏好。
“去吧。”周同举挥挥手，重新坐回矮榻，闭目养神，仿佛刚才的杀伐决断耗尽了力气。但秦风知道，殿下是在积蓄力量，如同受伤蛰伏的猛虎，等待着给予猎物致命一击的时刻。
秦风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陋室的暗门之后。
油灯的光芒在周同举冷硬的脸上跳跃，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他缓缓睁开眼，眸中寒星点点，映照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
“马全福……李露华……周同方……” 他低声念着这些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带着刺骨的寒意，“白马寺……快了……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了。”
棋盘之上，杀招，已然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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