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阁内，空气凝滞，一片静寂。窗外暮色四合，将庭院染成一片压抑的灰蓝。李露华那句“好好准备”，悬在头顶。白马寺祈福，陛下亲临，皇子重臣齐聚……这本是天大的体面，落在李露华口中，却不知她心中究竟有何毒计。
我坐在冰冷的绣墩上，暗自望着窗外发呆。周同举指尖冰冷的触感仿佛还在手腕处，他眼中翻涌的、几乎要将这将军府焚毁的怒火，仿佛还在眼前。那句“待我登基，必不负你”的誓言，是我在这黑暗深渊里唯一的光，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意志。
“小姐，夫人那边派了针线房的人来，说是给小姐赶制祈福那日的新衣，让您过去量体裁衣呢。” 小丫鬟春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量衣？我心中冷笑。李露华会如此好心？怕是又要借机生事，或是……在衣料、配饰上埋下什么阴毒手段。我敛去眼底的寒芒，换上惯常的温顺怯懦：“知道了，这就去。”
针线房内，灯火通明，弥漫着新布料的馨香和丝线的光泽。李露华端坐上首，慢悠悠地品着茶。马雅兰则像只雀跃的小鸟，围着一匹匹流光溢彩的云锦、蜀锦打转，叽叽喳喳地挑选着花样颜色。
“母亲，您看这匹海棠红的缠枝莲纹锦，配那套赤金点翠的头面可好？” 马雅兰娇声道。
“嗯，我的兰儿穿什么都好看。” 李露华慈爱地笑着，目光扫过我时，瞬间变得冷漠，“雅绵来了？快，给二小姐好好量量。祈福是大日子，马虎不得。料子嘛……” 她故意拖长了音调，手指划过几匹颜色沉闷、质地普通的素色锦缎，“这些素雅的，正合你沉静的性子，也免得在御前失仪，冲撞了贵人。”
素雅？近乎于灰暗。与她为马雅兰挑选的华彩形成刺目的对比。这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钉死在卑微的角落，成为衬托她女儿高贵的背景。周围针线房的婆子丫鬟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垂着眼，任由婆子丫鬟冰冷的手指在身上丈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面上却是一派逆来顺受的麻木：“全凭母亲做主。”
“嗯，懂事就好。” 李露华满意地颔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得逞的快意。
量体完毕，婆子捧着一匹灰扑扑的月白素锦和一盒同样不起眼的素银簪花送到栖云阁。我屏退了旁人，独自坐在灯下，指尖抚过那冰凉粗糙的布料，如同抚过自己黯淡无光的前路。白马寺……那里等待我的，绝非祈福的祥和。
就在这时，后窗的窗棂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叩叩”声，如同夜鸟啄食一样。
我心头猛地一跳！迅速吹熄了桌上的烛火，将自己隐入黑暗。屏息凝神，靠近窗边。
“叩叩叩……” 声音又响了三下，带着特定的节奏——两短一长。
是周同举！这是他和我分别时约定过的信号！他还活着！他就在附近！
巨大的喜悦和难以言喻的紧张感瞬间攫住了我。我颤抖着手，轻轻地拨开窗闩，推开一条缝隙。
窗外夜色深沉，空无一人。只有一阵微凉的夜风拂过。
就在我疑心自己听错了的瞬间，一只枯瘦、布满老茧的手迅速扔进窗台内侧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裹严实的硬物。我再抬头，窗扇已经合拢，仿佛从未开启过。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若非我一直处于高度警觉状态，几乎难以察觉。
我等了片刻，确认窗外再无动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后窗。再次推开窗缝向外张望，窗外空无一人，只有黑夜中的枯叶在冷风中打着旋儿。我迅速关上窗，落闩。
目光落在那油纸包上。它静静地躺在窗台的灰尘里，毫不起眼。
我的心跳如同擂鼓，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我伸出微颤的手，拿起那冰冷的油纸包，分量很轻。一层层剥开浸透了油脂、带着一股陈旧气息的油纸。
里面，只有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微黄的糙纸。
展开。
纸上只有五个墨字，笔力遒劲，带着一股压抑的锋芒，如同刀锋刻入纸背：
“误入藕花处！”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字迹！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那日西墙之下，他攀上墙头前那深深的一瞥，那冰冷而坚定的许诺……这字迹中蕴含的决绝与力量，与他何其相似！
是他！周同举！他还活着！他脱险了！而且，他还能将消息送到这戒备森严的将军府深闺！
白马寺后山！那个跌落陷阱、被我无意间拉了一把的下午！那个开满荷花、莲叶田田的池塘！那是我们初遇之地，是他许下“必有重谢”的地方！
他在报平安！他在告诉我，他记得白马寺的恩情，记得那藕花深处的一线生机！
他也在提醒我，白马寺即将到来的祈福——那个可能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更是在告诉我：我们共同的困境，我们共同的敌人，都在那里！那里，或许也将是我们的……破局之地！
千言万语，尽在这五个字中。
我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黑暗中唯一的希望。那冰冷的墨迹，此刻却像滚烫的烙印，熨帖着我冰凉的心。
“李露华……” 我抬起眼，望向前院灯火辉煌的方向，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火焰彻底吞噬。白马寺？你想在那里让我万劫不复？好！那我们就去白马寺！看看这盘棋，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输家！
我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那承载着生死讯息和沉重约定的字迹，在跳跃的火焰中迅速蜷曲、焦黑，最终化为几缕轻烟，消散在空气中，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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