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问题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扎进了演播室短暂死寂的空气里，也扎进了方云水紧绷到极致的心防。
屏幕上的弹幕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瞬间将整个直播间淹没在文字的狂潮中：
“我去！陈默牛啊！开门见山！就问是不是你的！”
“方四脸都白了！慌了慌了！”
“《钞能力の秩序》！快回答啊大小姐！”
“守护云水！陈默你恶意引导！垃圾节目！”
“股票绿了心虚了吧？[滑稽]”
“录音！毕设！电子厂！敢回应吗？”
“《圣洁》是洗白工具吗？用别人的血泪画的圣洁？”
“飘零的种子在吗？出来对线啊！”
“开盘了！赌她会不会哭！赌她会不会翻白眼！”
“方家律师函警告！陈默你小心点！”
方云水脸上的那抹练习了无数次的微笑，在陈默话音落下的瞬间，彻底僵死，凝固成一个苍白而脆弱的面具。
“我……”方云水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一个短促的气音。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隔着屏幕，像针一样刺在她身上。
父亲沉稳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凭方家的地位，‘画知心’还不敢做文章……稳住心态……展现你的专业……”
可眼前这个陈默，他做了什么？
他直接撕开了那层遮羞布！
他怎么敢？！
混杂着巨大愤怒和被冒犯的委屈猛地冲上头顶。
从小在母亲黄湘燕严苛到近乎冷酷的教导下，方云水早已习惯了用强硬和不服输来面对质疑。母亲最厌恶的就是软弱和退缩。
此刻，母亲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永远要求完美的眼睛，似乎正隔着时空冷冷地注视着她。
“稳住……专业……”
父亲的话与母亲严厉的目光在脑海中激烈碰撞。
不！
她不能示弱！
她必须反击！
《秩序》就是她的！
她不容置疑！
“《秩序》……”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拔高，试图用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语调压下那份慌乱。
“《秩序》当然是我的作品！
“从构思到落笔，每一根线条，每一块色彩，都出自我手！
“方家的声明已经说得非常清楚，那段录音是恶意剪辑，所谓的原作者‘芦苇飘啊飘’根本子虚乌有！是有人利用社会情绪，进行卑劣的构陷！”
她的语气越来越快，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近乎本能的强硬和张扬，像一只炸开全身尖刺的刺猬。这正是母亲教导她面对攻击时的反应：用更强大的气势压回去。
“哦？”陈默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眼神依旧锐利如刀，没有丝毫退让，反而向前倾了倾身体，捕捉着她话语里的每一个细微波动。
“‘构陷’？方小姐用词很严重。
“那么，对于三天前再次席卷网络、引发广泛社会讨论甚至影响贵家族企业股价的、与一年前一模一样的指控，您又作何解释？
“为什么同样的‘构陷’，能在一年后再次精准引爆舆论？这仅仅是巧合，还是说，公众心中那份关于‘公平’与‘才华真实性’的疑虑，从未真正消除过？”
他的问题完全偏离了事先沟通过的台本，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步步紧逼，将“贫富对立”和“资本操控”的标签死死按在方云水身上。
“我……我不知道！”
方云水的声音陡然拔尖，那份强装的镇定正在迅速崩塌，“我怎么知道那些躲在网络后的蛆虫在想什么？！他们就是嫉妒！嫉妒我的家世！嫉妒我的才华！嫉妒我拥有的一切！他们只想把我拉下来，踩进泥里！”
愤怒淹没了理智，母亲教导的“强硬”在巨大的压力和恶意下扭曲成了口不择言的攻击。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惊了一下，但覆水难收。
弹幕瞬间沸腾到顶点：
“破防了破防了！骂网友是蛆虫？！”
“大小姐原形毕露！好恶毒！”
“急了急了！被戳中痛处了！”
“嫉妒？呵呵，你除了投胎好还有什么？”
“《才华》？买来的才华吗？”
“方承业快来管管你女儿！嘴太臭了！”
“陈默干得漂亮！继续撕！”
陈默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职业性的冷酷光芒，观众的激烈反应正是他想要的。
他无视了方云水话语里的攻击性，声音反而放缓，却带着更深的陷阱：“嫉妒？方小姐，您提到‘家世’和‘拥有的一切’。
“那么，您是否认为，您今日在艺术上取得的地位和成就，与您背后庞大的方氏家族所提供的、常人难以企及的资源和支持，是完全割裂的？
“或者说，‘方家四小姐’这个身份，对您的艺术道路，真的毫无影响吗？
“您能理解那些质疑的声音吗？
那些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您一幅画、甚至买不起您用惯的颜料的、真正热爱艺术的人，他们的质疑，仅仅是‘嫉妒’吗？”
他巧妙地将个人攻击引向了更深层的、关于“艺术与资本”“特权与原罪”的社会议题。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方云水敏感的神经上。
“影响？资源？”方云水的脑子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陈默的话有些听不清，但她的余光扫到，弹幕上飞速滚动的、不堪入目的谩骂——“吸血鬼！”“掠夺者！”“伪君子！”“去死！”
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无声的噪音风暴。
她试图回忆母亲教导的应对策略，可母亲那张永远冷静、永远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的脸，此刻却变得模糊而遥远。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母亲不在了！
没有人告诉她现在该怎么办！
没有人能像从前一样为她挡开所有的麻烦！
她孤立无援地被钉在这个审判台上，暴露在亿万双充满恶意的眼睛之下。
“我……我的画！我的才华是真的！”她几乎是嘶喊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缺氧而扭曲，“我三岁就拿画笔！我每天画十几个小时！我……我……”
她想说那些为了创作熬过的夜，修改过无数次的草稿，被颜料染得洗不掉的双手……
可这些话在“方家四小姐”的光环和汹涌的恶意面前，是如此苍白无力。从小在温室和严苛规划中长大的她，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世情险恶和语言暴力。
“你们懂什么？！你们什么都不懂！你们只会躲在键盘后面喷粪！”
愤怒、委屈、被曲解的绝望，以及母亲教导的“不服输”，此刻变成歇斯底里的对抗，彻底冲垮了她最后一丝矜持。
“方小姐，请您冷静。”陈默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程式化的“关切”，但这在方云水听来无异于最恶毒的嘲讽，“我们只是在探讨一个公众关心的问题。您的情绪似乎非常激动，这是否也反映了您内心深处，对于这些质疑其实……”
“闭嘴！你给我闭嘴！你们都给我闭嘴！”
方云水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
演播室刺目的灯光变成一片炫目的白，陈默的脸在晃动，台下工作人员模糊的面孔似乎都带着诡异的窃笑。耳边不再是清晰的质问和主持人的声音，而是幻化成了无数个重叠的、尖利刺耳的嚎叫，如同梦中那幽深湖水里妖魔的谩骂，疯狂地冲击着她的耳膜：
“骗子！小偷！”
“滚出艺术圈！”
“方家养的废物！”
“你的画散发着铜臭！”
“跳下去！像垃圾一样消失！”
“妈妈……妈妈你在哪？帮帮我……”
内心绝望的呼喊被淹没在幻听的浪潮里。
“啊——！！！” 方云水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仿佛要将那些钻进脑子里的魔音驱逐出去。
她感觉浑身血液都涌上了头顶，眼前的白光瞬间吞噬了一切，变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漆黑。太阳穴的剧痛达到了顶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要炸开一样。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她身体一软，如同断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台下工作人员猝不及防的惊呼和椅子被带倒的声音。
“云水小姐！”
“快！掐断信号！”
“叫救护车！”
“保安！拦住外面的人！”
直播画面在方云水倒下的瞬间剧烈晃动，然后猛地变成了黑屏，只剩下“直播已结束”几个冰冷的文字。
黑屏的直播间，弹幕停滞了一瞬，随即以更加疯狂的速度喷涌而出：
“卧槽！真晕了？！”
“演技炸裂？[狗头]”
“玩脱了吧？陈默你把人逼死了！”
“报应！活该！装什么柔弱！”
“方家大小姐碰瓷现场？”
“快看热搜！方云水直播晕厥！爆！”
“急救车声音？我好像听到了！”
“散了散了，等官方通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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