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高照，窗外蝉鸣不休，风过树梢吹得枝丫沙沙作响。
五月末，端午节。桑母桑父带着桑林桑清回了老家。
桑鹿只放了一天假，桑母走时交代了很多，甚至还要自己留下照顾她，桑鹿再三保证自己在家会乖乖听话，才让桑母放心了些。
李芷早和她约过，几人趁着这个假期出去好好聚聚，中考结束后或许还会再见，又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几人约在了从前去过的一家烧烤店。
李芷几人提前到了，她在烧烤架前和老板聊着天。
“叔，你做这一行多少年了？”
烧烤店老板笑道:“我干这个三十多年了，我从小没读过书，也没什么出息，不像你们，有机会去看着万千世界。”
“哪有啊，叔，你烤的烧烤味道一绝，是这条街上最受欢迎的，这就已经很棒了，我超级崇拜你。”陈海舟道。
老板嘴边的笑容更甚:“你小子嘴这么甜，以后要是没事干，叔教你烤烤串啊。”
“那不用了，叔叔，他以后要开酒吧。”李芷替他道。
“小伙子还挺有想法嘛，叔支持你。”
陈海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店老板往他们几人中看了看:“宁祺那小子怎么没来？”
几人一愣，陈海舟道:“我叫他了，估计还没到。”
“你们俩啊，从前一唱一和，总哄得我给你们打折，一点也没有人家温俞乖巧。”
“哪有，我们那不叫哄，叫实话！”陈海舟强调道。
老板哈哈大笑:“叔今天高兴，给你们打九折。”
温俞在一旁无奈的笑着，李芷疑惑问他:“温俞，你笑什么？”
“他俩从前总这样，目的就是为了让老板打折。”
“刚刚陈海舟说，宁祺回过来，是不是真的？”李芷问道。
“应该会吧，桑鹿呢？怎么还没来？”他问道。
“哦，鹿鹿说她有些事，让我们先来。”
桑鹿给宁祺打了电话，想叫他一起出来吃烧烤，但是对方一直没有接听。
明明一切都在开始变好，桑鹿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安。
她只好去他家找他。
上次来过，即便后面宁祺让她暂时不要来，专心备考后她便没再来过，她也对这条路记忆深刻。
越靠近他，心里的不安越严重。
桑鹿走上前准备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关，虚掩着的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看见屋内的场景，桑鹿瞳孔猛的收缩，她立马捂住了差点惊呼出声的嘴。
屋内一片狼藉，宁爷爷和宁波两人倒在地上，地面大片大片的红色血迹，宁祺就跪在那滩血迹中。
他垂着脑袋，双手抱着头，痛苦不堪，情绪激动不稳，眼角泛着红，嘴里不断呢喃着:“别过来，别过来...”
桑鹿浑身颤抖着，她慢慢走过去，唤着他的名字。
“宁祺。”
他抬起头，看见来人突然怔了一下，情绪突然暴躁起来:“你别过来！我让你别过来！滚！”
桑鹿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双手颤抖着抱住他，哭着道:“宁祺，我是桑鹿，我是桑鹿啊...”
“桑鹿...桑鹿...你是桑鹿。”他低喃着念她的名字。
“对，我是桑鹿。”
他似是终于从恐惧暴怒的情绪中出来，认出了面前的人，情绪开始平稳下来。
他将手蒙上了桑鹿的眼睛:“别看，脏。”
“我不怕，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不好？”桑鹿将他的手扯下。
他看着地上的血迹，无力道:“桑鹿，我杀人了，你报警吧。”
桑鹿瞬间瘫坐在地上:“不会的，不会的。”
她缓缓站起来，往地上的宁波走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
她惊喜的跑回去，安慰道:“宁祺，他没事，他还活着，你没有杀人。”
宁祺抬眸看着她，眼里是深深的疲倦和痛苦:“桑鹿，我的病...可能好不了了。”
“不会的，宁祺，别怕，他没死，他还活着他没死，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你明明已经答应我了，我们去看医生，你的病一定会好的...”
桑鹿紧紧的抱着他，眼泪划过脸颊，一颗一颗砸在宁祺心头上，是那样滚烫炙热。
他抬手想替她擦干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桑鹿，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我知道，可是，你从来都不是啊。”桑鹿泪流满面。
“宁祺，我才看见光，你能不能别让它灭了。”她哽咽道。
“你的光一直都是你自己。”
他站起身来，将桑鹿往门外带，他低头在桑鹿耳边轻声道:“别为我难过，桑鹿，遇见你们，我已经很幸运了。”
“桑鹿，往前走别回头。”
桑鹿的眼泪一直流着:“不要...宁祺。”
他将她推出了门，又迅速将门关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海舟过来了，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将桑鹿拉到了一旁的咖啡店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警车和救护车来了。
周围的邻居听着这动静都出来了。
桑鹿看着他在人群中被带上了警车。
后来，桑鹿没有再去烧烤店，她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了家的。
隔天一早，端午节收假。
陈海舟给桑鹿带来消息，宁爷爷去世了。
原本宁祺出门了，准备来找他们，却在半路折返，回到家发现宁波和宁爷爷起了争执，宁爷爷在争执中被推倒，磕到了头部。
宁祺受了刺激导致病情突然发作，两人动了手，最终成了桑鹿看到的那副模样。
宁爷爷到了医院没抢救过来，最终撒手人寰了。
宁祺让陈海舟带话，让桑鹿专心准备中考，不要再担心自己。
桑鹿给他打过电话，却没有一次是接通了的。
距离中考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了。
中考临近的紧迫，冲淡了毕业季的伤感。
在中考前一周，初三全体拍了毕业照，举行了毕业晚会。
毕业照上一张张洋溢着青春的笑脸定格了时间，那一刻成了永远。
六月十四，中考。
“桑鹿，你笔带够了吗？有没有坏了写不出墨的？”
“桑鹿，考场上记得少喝水，喝完水盖着一定要盖好，或者别把水放桌上。”
清晨，桑母就念叨着桑鹿考试要注意的事情。
“够了够了妈，到底是姐姐考试还是你考试啊？”桑林听不下去了，欠收拾道。
桑母瞪了他一眼:“去去去，你回房间去，别在这碍眼。”
桑林噘着嘴回了房间，路过桑鹿时停了下来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考试加油！”
桑鹿笑了笑:“嗯。”
“别紧张啊，只是一次考试，考完就结束了。”
“妈妈，我想给奶奶打个电话。”桑鹿突然道。
半个月前桑母以专心中考为由收了桑鹿的手表，之前听说奶奶又生病了，但是他们一直告诉她奶奶病快好了，不让她担心。
桑鹿想告诉奶奶一声，自己马上要考试了。
桑母一顿，道:“哎呀，你奶奶或许现在还没睡醒呢，等你考完试再打也不迟。”
桑鹿觉得奇怪，却也没再说什么。
等考完试就能回去陪两位老人家了。
六月十六，中考结束。
走出考场的桑鹿异常平静，终于都结束了。
医院里。
少年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树木葱郁，蝉鸣声在茂密的树枝间响起。
“舅舅，我愿意出国。”
站在窗前的男人听见身后少年沙哑的声音终于转过了身。
“好，你好好休息，都交给我安排。”他出了房间，轻轻的关上了门。
少年脸色苍白，睫毛轻颤，他不敢闭上眼睛，一闭眼那些痛苦的回忆就全都涌入脑海中。
宁祺扯了扯嘴角，这是老爷子想要的，他照做就是。
中考结束后，桑鹿才知道奶奶已经离世了。
就在中考前一周病逝的，全家人都瞒着她。
桑鹿崩溃大哭，摔了卧室里所有可以摔的东西，从小到大第一次和父母吵了起来。
“你们为什么瞒着我！凭什么要瞒着我啊！”她边哭边吼道。
“我们还不是为你好，你当时马上要中考了，你要我们怎么办啊！”
桑鹿满脸不可置信:“难道考试比家人重要吗？”
“你奶奶身体一向不好，她也不希望我们告诉你，影响你考试，那关系你的未来。”桑父耐心劝道。
“可是我只有一个奶奶！你们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桑鹿撕心裂肺的吼着。
啪的一声，桑鹿的脸上快速泛红，桑父颤抖着手:“我们还不是为了你，你现在发什么疯！”
为了她，什么都是为了她。
桑母连忙拦住他，低呼骂道:“你发什么疯！你打她干什么啊。”
桑鹿捂着脸，呆在了原地。
桑母拉着桑鹿，将她推进了卧室。
半晌后，屋里传出了爆哭声，仿佛受尽了委屈。
桑鹿趴在被子上，视线逐渐模糊。
她仿佛看见了奶奶笑着朝她招手。
“乖乖儿，怎么又哭了？在家里不开心吗？”
小女孩抱着奶奶的胳膊摇头:“没有，家里挺好的。”
桑奶奶笑着无奈道:“你是我养大的，我还不清楚你啊。”
“在家里受委屈了吧，怎么还不肯和奶奶说呢。”
小女孩抬起头可怜巴巴的道:“奶奶，他们不喜欢我。”
“怎么会呢，他们是你的家人，我们小鹿这么乖，谁会不喜欢啊，只要你听话懂事，他们就会喜欢你的。”桑奶奶哄道。
从那以后，桑鹿一直照着奶奶说的，听话，乖巧，顺从。
可是奶奶忘了，她养出来的桑鹿从来都不是听话乖巧的小姑娘。
小时候的桑鹿性子倔强顽皮，想要什么就吵着闹着也要得到。
会大声哭大声笑，会撒娇卖萌也会打滚撒泼。
下河摸鱼上树捉鸟，喜欢逗村里邻居家的狗，被咬了就坐地上哭，这些桑鹿都干过。
她也明白，奶奶让自己听话，是为了让爸妈喜欢自己，因为她最终还是要回家和父母生活，只有这样，她才有依靠，才能在这个家里过得更好。
后来的桑鹿，变得听话乖巧，却也卑怯胆小。
桑鹿将自己关在房间不出门也不说话，刚开始绝食不吃饭，桑林端着饭走进了她的房间。
无论他说什么，桑鹿都沉默着不吭声。
“姐，你别这样好不好。”桑林叹了口气。
“奶奶临走前...还念着你的名字，她说她希望你开心，好好生活下去。”
桑鹿的眼睛里已经流不出泪来了，她眼神空洞，干涩得又疼又难受。
桑鹿依旧没任何反应。
他继续道:“奶奶走后，爷爷就一个人了，我们和他感情不深，只有你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有时间回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桑鹿终于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她问道:“奶奶走时...很难受吗？”
“她让你别怪她，让你有空回去多陪陪爷爷。”
奶奶嫁给爷爷多年，膝下无子女，爷爷却从未埋怨过半句。
桑父从前和桑奶奶闹过矛盾，后来还是因为桑鹿，母子俩的关系才缓和了些，他对爷爷却并不亲热，甚至算得上冷淡。
奶奶走了，爷爷就孤苦伶仃一个人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只有桑鹿一个亲人了。
桑父也曾提议过要将他接到身边照顾，但他不肯，说是不想来打搅他们的生活。
中考结束半个多月，桑鹿回了老家。
什么都没变，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看着爷爷一个人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身影，桑鹿站在门口再次哭了。
见着桑鹿回来，老爷子开心得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去街上买些桑鹿爱吃的零食，桑鹿拦住了他。
家里属于奶奶的东西依旧留着，听桑林说，爸爸想要将那些东西烧掉，是爷爷拦住不肯，最终才作罢。
桑林陪着爷爷去街上买东西了。
桑鹿走进了奶奶之前住的房间里，里面的布置一如往常，床被上依旧停留着淡淡的皂香。
奶奶很爱干净，桑鹿小时候尿床，气得她用肥皂洗了好几遍被套床单。
柜子里依旧存放着一些她幼时爱吃的零食。
桑鹿打开柜子，抱着零食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不是零食过期了，是她回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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