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疗后的第二天,身体像是经历了一场酷刑后的废墟。
恶心和头痛虽然减轻了些,但并未完全退去,像阴魂不散的幽灵,潜伏在感官的边界,随时准备反扑。嘴里那股怪异的金属味更加浓重,喝口水都像是在吞咽铁锈。最要命的是疲惫,一种从骨髓深处弥漫出来的、吞噬一切的虚弱感,让我连抬起手臂都觉得费力。
护士一早来抽了血,说是要监测血象。她看着我的脸色,眉头微蹙:“白细胞和血小板掉得有点快,今天开始要特别注意,绝对不能磕碰,有任何出血倾向或者发烧,马上按铃。”
我麻木地点点头。磕碰?我连下床走动的**都没有。
手机安静得出奇。江屿没有再来消息。他大概已经在飞机上了,关闭了所有通讯,飞向这个拥有他璀璨事业和……即将面对一个“不对劲”的恋人的城市。
下午三点。这个时间点像烙印一样刻在我昏沉的意识里。他落地了。
我盯着天花板,想象着飞机轮子接触跑道时的摩擦声,想象着他打开手机,或许会看到我那条冷淡的回复,然后……他会怎么做?直接回家?发现我不在?还是会先去公司处理堆积的事务?
心脏在虚弱地跳动,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细微的抽痛。
时间在药物的作用下变得模糊不清。我又睡了过去,直到被一阵隐约的电话铃声吵醒。不是我的手机。声音来自走廊,渐行渐远。
病房里依旧只有我一个人。夕阳西斜,将窗框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雪白的墙壁上,像一道黑色的栅栏。
快五点的时候,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我以为是护士,没有睁眼
直到那股熟悉的、带着机场奔波气息的风,混合着一丝陌生的甜腻香味,侵入鼻腔。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失重般往下坠。
睁开眼,江屿就站在床边。
他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围巾松垮地搭在颈间,风尘仆仆,却依旧英俊得晃眼。只是眉眼间带着长途飞行后的倦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准备应付我“脾气”的紧绷。
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印着上海某家老字号的Logo。
“言言?”他俯下身,试探性地叫我,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你怎么在这儿?电话里不是说有点事吗?是……胃又不舒服了?严重到要住院?”
他的问题一连串地抛过来,带着真实的惊讶和一丝被打乱计划的烦躁。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预先设想过的无数种场景,在他突然出现的这一刻,全都失效了。
“嗯。”我最终只能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避开了他探究的目光,“有点严重……医生建议住院观察几天。”
“观察?”他眉头皱得更紧,放下手中的纸袋,在床边坐下,伸手想碰我的额头,“什么胃病需要住院观察?你到底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在他的手触碰到我皮肤的前一秒,我几乎是本能地偏头躲开了。
不是厌恶,而是……害怕。害怕他碰到我冰凉的皮肤,害怕他闻到我现在身上可能沾染的、属于医院和药物的不洁气味,更害怕……从他指尖传递过来的、属于外面那个鲜活世界的温度。
我的躲避显然激怒了他。他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顾言!”他的语气重了,带着压抑的火气,“我一下飞机就赶过来,你电话不接,消息不回,现在又摆出这副样子?你到底在闹什么?就因为我去上海没陪你?还是因为林薇那些捕风捉影的新闻?”
他又把一切归咎于我的“闹脾气
他又把一切归咎于我的“闹脾气眼里,我所有的异常,都只是无理取闹的延伸。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绝望涌上喉咙。我看着他因为恼怒而微微抿紧的唇线,看着他眼底那清晰的不耐烦,所有试图解释的话都冻结在了舌尖。
告诉他真相?在这个他刚下飞机、满心以为我在胡闹的时刻?
不。我不能。
“我没有闹。”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冰的湖面,“只是不舒服,很累。”
江屿盯着我,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过了好几秒,他才深吸一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硬邦邦的妥协:“行,你不舒服,我理解。医生怎么说?具体什么情况?住院要住多久?”
他拿起那个精致的纸袋,递到我面前,试图缓和气氛:“给你带的蝴蝶酥,排了很久的队。尝尝?说不定吃了心情会好点。”
纸袋散发着甜腻的黄油和焦糖香气。若是平时,我大概会很高兴。可现在,那味道钻进鼻腔,混合着我嘴里顽固的金属味,瞬间引爆了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我脸色一白,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
江屿吓了一跳,拿着纸袋的手僵在那里,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就这么讨厌我带的东西?”
“不是……”我艰难地喘息着,压下那股恶心,虚弱地解释,“我……没胃口。”
他看着我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额角的虚汗,眼神里的恼怒渐渐被一种混杂着困惑和无奈的情绪取代。他放下纸袋,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算了。”他站起身,“你累了就休息吧。我回去放行李,晚上还有个视频会议要开。”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坚持留下。或许在他看来,我只是需要“冷静”,需要独自消化我的“情绪”。
他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有事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个印着老字号Logo的精致纸袋,孤零零地放在床头柜上,散发着与这间病房格格不入的、甜腻而虚假的香气。
我怔怔地看着那个纸袋,看着里面金黄酥脆的蝴蝶酥。
他曾记得我说过想吃,在千里之外排着长队为我买来。
可如今,这份心意,我却连触碰的力气都没有了。
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我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枕头。
我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枕头。
蝴蝶酥的甜香,消毒水的涩味,还有我自己身上散发出的、疾病和药物混合的冰冷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一个无比荒诞而残酷的现实。
他回来了。
带着他以为能治愈一切的蝴蝶酥。
却不知道,他心爱的人,正在一口一口,吞咽着名为绝望的苦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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