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料那细微声响愈行愈近,引人瑟瑟发寒,利爪般侵袭全身至内脏,沈三恐惧霎时直达顶峰,还没回头,就已经开始尖叫起来,并大迈开腿狂跑。
一连遁开数十丈远,沈三喘气匆匆,停下来休息片刻,又觉耳边嗡嗡作响。
回头一看,直接猝不及防地撞见那让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白衣女子。
沈三吓得尖嚎数声“鬼啊”,继而四肢并用地又走又爬,模样极其怪异。
身后有女子突然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嗓音空灵渺远,又似萦绕周身,如鬼魅般潜踪匿影。
“为什么害我?”她道。
沈三哇哇大叫,嗓子已喊破,只剩一副躯壳本能地逃窜。甚至方向也分不清楚,精神迷乱地上蹿下跳左摇右晃,还时不时看向后方。
却见那白色人影似乎每随他跑一段距离,便自动飘过来一点,全然甩脱不得。
沈三别无他法,只能哭着央求:“……对不起是我的错,只要你放过我,要我怎么赎罪都可以!”
“为什么害我?”
见她重复刚才的问题,沈三更是毛骨悚然,如实说道:“当……当时所有人都说你杀了四郎兄,罪该万死,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和兄弟们对你做出那样的事……”
树影婆娑,罡风呼啸。
白衣女子身影在他眼前逐渐明晰。
左芊苓苍白的面孔撞入视野,其目光如冰窖般寒冷,冻得沈三丝毫不能动弹。
“为什么害我?”她又问了一遍。
沈三只觉濒临窒息,她到底想要什么答案?
他满面涕泪纵横,扭着一张怛然失色的脸,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很大勇气才说道:“有个中原人,他贿赂我们,只要取你性命,就能取得一大笔钱……这事不是我做主!我们当初害了你,事后我也寝食难安,求你看在我认错的份上就饶我一命……”
左芊苓沉默,向前逼近他一步。
沈三以为她这是不会放过自己了,大叫着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转身往前跑。
忽地,脚下一空。
完全不及反应,沈三就已直直摔落下去,坠至一半,倏然被峭壁间横生出的一棵树截住。
然那树枝有一根尖锐异常,沈三恰好落在那里,于是乎在他自以为否极泰来时,却被那尖枝一下穿膛而过。
彻底丧命。
左芊苓缓步走近崖岸边,俯视山腰边他的尸体,眼底幽冷。
在沈三掉落悬崖的那刻,她捕捉到他眼底的怵惕绝望,仿佛亲眼看见了一年前在崖边退无可退的自己。
本想多问他几句话,也让他多感受一下她当时的心情,却没曾想沈三会胆小至此,先迫不及待地送了命。
左芊苓静静站了良久。
不多时,风势减弱,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空气中透着丝丝冷意,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吓死了。”
萧风年举着伞走到她旁边,给她挡雨。
左芊苓:“他确实吓死了。”
萧风年:“我也被你吓死了。”
听言,左芊苓默不作声地瞟了他一眼。
萧风年咳声道:“言归正传。这沈三死那么早,你岂不是没能趁机在他口中获取情报?”
她摇头:“不是毫无收获。至少能知道,幕后之人来自中原。”
“中原?”
“嗯,不惜为了杀人而舍弃万千银两,定家财万贯,极有可能是皇城中人。”
萧风年摸摸下巴:“这可有点意思了。”
另一头的申二郎迟迟没有沈三的消息,急得直跳脚,而且派的那十来个行随护卫到现在一个都未归,不得不怀疑他们出事了,便让申宅的小厮出去打探。
结果小厮回来后一脸惨白,对申二郎说,那十多个护卫在林中全然暴毙,唯有沈三不知所踪。
听及此,申二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逼问:“那信笺送到裴大人手上了没?”
小厮道:“不、不知。”
申二郎来回踱步,“那沈三,应当是叛逃了。他一向和谷八交好,两人臭味相投!多派几个护卫把他抓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等等。”申二郎道,“再帮我把笔墨拿来,我要重新写一份信给裴大人。”
“是。”
小厮走后,屋内陷入寂静,同时杂乱的想法排山倒海地袭向申二郎脑中。
无端有种喘不过气的压抑。
为何近期发生如此多事故?
四郎骨灰被盗,谷八惨死,紧接着沈三失踪,那送信随行的十多个护卫也遭遇毒害,桩桩件件连环,起初申二郎忌惮有人因申四郎捣鬼,现下他敢肯定,千真万确有幕后主使刻意针对,不只对四郎,更是对他。
全然起源于挑拨他和谷八的关系。
谷八为何知道他伪造过继文书一事?除他和妻子外无人知晓,能让谷八抓住他把柄的只有他妻子。
申二郎恍然觉悟,临娘子本就反对他伪造过继文书,故才在暗地里做出背叛丈夫的行径。
思及此,他胸腔怒气直冲天灵盖,万没想到妻子往日待他温和柔顺,竟会如此胆大阴险,和左芊苓那毒妇一般无二!
“夫君怎么了?”
恰好临娘子端着碗勺走过来,放在申二郎面前:“夫君近日劳累,这碗热汤趁热喝,可提神解乏。”
临娘子语调自然平和,贤妻良母的风范一点也看不出破绽。
申二郎盯着那热气腾腾的汤,冷不防开口:“我怎知你这汤药里是否有下过毒?”
临娘子一愣,未料到夫君会对她如此猜忌,一时郁闷,但想起往日申二郎如何待她,便知夫妻二人也没多少信任可耗,她于是说:“夫君莫要说玩笑话,妾怎会行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你难道真的问心无愧?!”
申二郎粗吼,倏地掀翻桌上陶碗,哗啦啦破碎一地,声响刺耳惊人,“如果我再不提防你,恐怕我到时候也会像四弟一样,被妻子毒死!”
“弟妹根本就不是那种人!”
临娘子脱口而出,几近扯着嗓子驳斥,申二郎压根没想到她会说出为左芊苓开脱的话,怒火中烧,扬起巴掌就要朝她面门挥去。
恰在此间隙,一家仆匆匆赶来,开门就撞见申二郎把临娘子打到了地上。
家仆霎时瞠目结舌。
申二郎余怒未息:“你来干什么?!”
吼声激得那家仆瞬间清醒,忙道:“回二爷,裴大人来访,在大堂内等候。”
裴大人原来已经收到了信?
这不啻于一个好消息,申二郎便收了手,吩咐家仆看管好临娘子,而后他快步出门朝着大堂方向走去。
步入大门,只见一中年男子拄着长杖,端坐于尊位前。公服衣冠齐整,锦靴襟口一丝不苟,端严沉郁。
此刻他正闭目养神,那略深陷的眼窝和下压的嘴角,无端让人想起朝堂之上那些老谋深算的权臣公卿。
申二郎赶紧上前先谄媚几番。
裴孔目对这些话只当听听,冷笑道:“申大人不妨有话直说,不必如此虚伪。”
突然从他口中听到犀利的字眼,申二郎心里咯噔一下,片刻后立马正色道:“裴大人,小人信件里提到四弟骨灰失踪和亲随谷八惨遭刺客毒手,除这两事外,今日又有好几桩大事件……”
裴孔目忽然打断:“有话直说。”
申二郎被他呛了一下,猛咳嗽起来,唾沫星子飞溅到裴孔目脸上。后者紧皱眉头,一脸嫌恶,接过侍从递过来的方巾,慢条斯理地擦脸。
申二郎见自己失仪,登时害臊难堪,不住对裴孔目道歉,接着直入话题道:“小人另一个亲随沈三,为裴大人送完信后便失了踪,还有申宅派的十多个送信护卫也相继惨死……”
裴孔目猛地站起,朝他怒吼:“申大人此话何意?难不成你怀疑那些你口中的护卫和沈三都是我谋杀的?!”
申二郎目瞪口呆:“小人并非此意!”
他匪夷所思,不知裴孔目今日为何对他如此出言不讳,还明目张胆对他猜忌,实在有些过于反常。
“那你是什么意思?!”
“绝无歹意,只是想提醒裴大人,我们最近被人盯上了,而且那人相当厉害,我们需得多留些心眼……”
裴孔目冷哼,拄着长杖步步向门口走去,微侧头道:“用不着申大人提醒,若大人有事需寻我,以后都只传信便是,不必面见浪费时间。”
申二郎怔怔看着裴孔目走远,离奇得有些不知所措。
*
临娘子坐于铜镜前为自己肩膀敷伤口。
上午申二郎挥来一掌,她为躲避而不慎磕到身后物什才落伤。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外头跳进个衣着黑斗篷的少女。
绪茶轻手轻脚地走到临娘子身旁,悄悄递出一盒小瓷瓶。
临娘子惊讶地看她:“这是?”
绪茶温声道:“疗伤药膏,这个涂上去好得更快。送给你的,快拿着吧。”
临娘子眼眶瞬间温热,犹豫片刻后接过瓷瓶,轻声说:“多谢姑娘。”
绪茶抿了抿唇。她想说不必言谢,这伤药是左芊苓请她带来的,只不过左芊苓让她不要说出去。
这时候绪茶袖中掏出一张纸,是临娘子先前书写的状纸。
临娘子有些不解:“为何要还给我?”
绪茶道:“临娘子若想控诉申二郎,就去寻求裴孔目的帮助。裴大人一定会帮助你。”
临娘子有些将信将疑:“姑娘如何确定,裴大人一定会帮我?”
“现下申二郎和裴大人间的龃龉可不少。娘子把状纸交给他,对于裴大人而言也有利。”
临娘子闻言,仍是犹疑不定,说道:“……裴大人可能愿意助我告发二郎,但不可能会助我这个人。等二郎进狱,我和我的孩子若被连坐,往后的路不知又该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临娘子抹去一把眼泪,自责道:“怪我意气用事,只一味地想要官府惩戒二郎,却没有铺好后路,这样反倒连累了孩子。”
双手突然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握住,临娘子抬头,见绪茶说:“这后路的问题,临娘子自不必担忧。我会为临娘子推荐一好去处,您和孩子到那里去,不用担心被官衙的人抄查,定会后顾无忧。”
临娘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
裴孔目正处理文书,随从石勾押匆匆赶来:“大人,有一妇女求见。”
“哪家的妇女?”
“她自称是申二郎的夫人。”
夫人?裴孔目觉得有意思,照申二郎那混账的性格,定不会让妻子单独出来面见生人,他倒想看看这妇人和她丈夫准备唱哪一出双簧,便说道:“请她进来。”
脚步声咚咚咚传来,一女子疾步走进,来到裴孔目面前倏地下跪:“请裴大人救妾一命!”
意态极为诚恳,近乎哀求,裴孔目却只觉头疼,起初是申二郎请他襄助,此次又是他夫人,不知这二人有何诡计,他只道:“近日公务繁忙,夫人请恕我爱莫能助,出门不送。”
临娘子并未退缩:“妾恳请裴大人先过目这张纸,再做决定。”
说着便伸手入袖中拿出一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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