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孔目命石勾押接过纸,抬起眸子一看,眯了眯眼:“申大人是给夫人您几个胆量,才让你来给我看这副状书?”
临娘子摇头:“他对此事并不知情,妾此番前来是想裴大人,助妾上告衙门,严惩申二郎。”
她和申二郎早已夫妻离心,这倒在裴孔目的意料之外,他道:“申夫人此番举动,看似惩恶,实则把自己往火坑里跳。难道就没想过申二郎但凡被捕入狱,你及令郎将会是何等下场?”
临娘子欲言又止,良久后才道:“即便会受到一定牵连,也在所不惜。”
裴孔目扯了扯嘴角:“夫人好血性。既然夫人心意已决,申二郎做出如此叛道行径,裴某自当相助,除蠹扬善。”
看来果然如昨日那姑娘说得如出一辙,裴孔目不会拒绝,临娘子松定一口气,特地派婢女送来一篮杨梅以示言谢,这才离去。
石勾押看着案几上篮筐里的杨梅,问裴孔目:“这临娘子送来的贿礼,裴大人如何处置?”
裴孔目目不斜视:“扔了。”
临娘子为她夫君的事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无法估测出这妇人心胸城府究竟有多深,手段可能有多狠毒。可能会像四郎妻左氏那般,看似弱小无助的病猫,却能隐去锋芒,关键时暴露獠牙,出其不意地将人一击毙命。
是以还是谨慎为上。
临娘子回府,首先看到的不是申二郎,而是许久未见的申老夫人。
这极出乎她意料,自四郎死后,申老夫人一般都在申都侯府守着儿子灵位,今日却破天荒地来到二郎申宅,不知所为何事。
大约是来看孙儿的,临娘子想。
起初她嫁入申宅时,婆母最是不喜,时常对她疾言厉色,直到后来她生下一个儿子时才稍有好转,老夫人待她的态度不再骂骂咧咧,而是顶多冷嘲热讽几句。
之后左氏嫁进申侯府,申老夫人就将重心转到四郎夫妻两人身上。左氏没有临娘子来得有运气,迟迟不孕,因此左氏也没少受婆母的白眼和谩骂。临娘子便时常招呼左芊苓与她谈天,帮她尽量避免四郎和婆母那一地鸡毛的琐事。
自四郎死后,申老夫人久久未从哀恸中走出,只剩下二郎一个儿子,同样唯余临娘子一个儿媳。
如此一来,老夫人极有可能会把丧子的悲痛和愤懑撒在临娘子身上,临娘子因此也不指望婆母这次来申宅会对她有好脸色。
果然申老夫人一见她便板着脸问:“你穿成这样出去是想做甚?”
临娘子这才发觉斗篷仍套在身上,便马上脱下,解释道:“外边日头毒辣,披上此衣能遮阳。”
申老夫人冷哼:“怕被晒黑,也不知道这么在意外表,是想出去勾引谁。你一有夫之妇,切莫生出这些歪心思,叫二郎和孩子为难。”
临娘子低声道:“婆母教训的是。”
申老夫人:“你不必与我赌气,我也是好意提醒你,若对申家有二心,不会有好的下场。”
可能是心虚所致,临娘子从婆母的话里能听出第二种意思,手心不禁冒出细汗。
“就像那个左氏,可怜四郎被她克死,到头来她自己也死得尸骨无存。恐怕在此之前她早就对我申家起了歹意,不然也不会多行不义必自毙……”
“有何人看到,四弟死于左氏之手?”
临娘子突然打断,申老夫人一愣:“所有人都说——”
“既无人亲眼所见,真相未明,单凭几句无所凭据就让左氏扣上罪状,毁尽她一生辛苦积攒的声名,世人如此这般,与弑人凶手又有何区别?倘若左氏实为被冤枉,那她无辜惨死却仍逃不过众人唾骂,这才最为令人齿寒。”
临娘子语调瞬间冷下来,“可怜左氏,生前受尽四郎欺压,死后也仍不得安息。”
申老夫人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首次见这临娘子敢对她说话咄咄逼人,还言语如此忌讳,不知道是谁给她的胆子,敢为一个罪妇开脱,老夫人正要破口大骂,这时候申二郎走了过来:“母亲,您过来怎不知会一声?”
申老夫人歇斯底里:“看看你的好媳妇!以往连与人直视也不敢,现在竟敢和我顶嘴!!”
说完这话,老夫人再也不想待在此处,恨恨瞪了临娘子一眼,便扬长而去。
申二郎略诧异地看向妻子,却发现她也正好瞅着自己,目光竟出奇得冷,仿佛丝毫不再畏惧。他怀疑临娘子在挑衅他,正愠怒起来,但想想眼下最重要的是母亲生气了,便赶忙离开跑到老夫人身后去哄。
临娘子头也不回地走向厢房。
申二郎总算哄完老夫人,再回来时,只看见临娘子正一声不吭坐着织毛衣。
她头也不抬,仿佛没看见夫君,只当他不存在。
申二郎怔愣,方才临娘子忤逆老夫人就已经让他有些意外,现在他回来,见自己的妻子没有起身相迎,转而怒道:“你怎么回事!”
临娘子仍忙着手头动作,面不改色:“你何不妨把话说直白些。”
她语调毫不客气,申二郎一愣,以往妻子都柔声尊称他“夫君”,这还是头一回直呼“你”。
申二郎顺了口气,冷冷道:“冲撞母亲,出言不逊,无理取闹,待夫君全无礼数,这与泼妇有何区别。谁给你的胆子?”
临娘子:“妾敢问一句,你和老夫人有哪处值得让我敬重?”
申二郎不可思议:“你怎么敢问出这种话?你既嫁入我申家,就庇佑在申家的屋檐下,我给你正妻之位从未纳妾,已经待你足够仁厚,你竟还忘恩负义?”
临娘子笑了:“所以妾日日操持家务,温良恭俭尽人妻之责,却仍被夫君苛责被婆母挑剔,还要感激你们洪恩浩荡,继续低声下气任由欺压?”
她站了起来,直视申二郎:“过继文书造假一事,老夫人应当还不知道吧。若得知自己的两个儿子私下手足互残,不知她将会做何反应。”
“你敢!”
申二郎猛举起手掌,本要挥下去,却被临娘子立刻刮来一个凛冽的眼神给生生唬住。
不是他的错觉。
这临娘突然之间变化,变得义无反顾,竟有些许那左氏的影子,柔中带刺,凌厉毕露。
许是四弟被妻克死的阴影仍挥之不去,申二郎迟迟下不去手,生怕妻子和那左氏一样,在背后趁他出其不意时捅刀。
最后他只给了她一警告的眼神才离开。
*
“临娘子已经面见过裴孔目,告发申二郎过继文书造假一事,应当快要尘埃落定了。”萧风年说。
左芊苓点头,“那接下去便静候裴孔目的举动。”
远处传来绪茶惊慌失措的叫喊,门哐当一声弹开,绪茶喘气匆匆:“有……有衙役……”
左芊苓走过去扶住她坐下:“慢点说,有什么?”
绪茶一把抓住她袖角:“有衙役过来,要搜寻整个客栈,听他们说在找一亡故之人的骨灰……他们肯定在找那个申四郎的骨灰罂!我们快逃吧!”
萧风年:“怎么偏偏来这里的客栈搜寻?”
绪茶:“他们其他地方都已经搜过了……”
左芊苓沉静一瞬,说道:“不必着急,越是心慌,越易露出马脚。况且骨灰并不在我们这间客栈里,他们搜寻不到。”
门外不远处“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沉闷而急促,带着强势的威压,让绪茶脸色又苍白了一个度。
左芊苓赶紧戴上面纱。
下一刻门板就被弹开,涌进一批来势汹汹的衙役。
为首一人对三人举起令牌:“官府办案搜查申侯骨灰,还请各位配合。”
话音一落就有五人开始在厢房内各处翻箱倒柜,乒呤乓啷一阵杂响。
剩余几个衙役立在原地,并不动作,而是静静地望着左芊苓他们,神色颇有挑衅意味。
左芊苓和萧风年也冷冷盯着他们。
其中一衙役看着她,开口道:“这位娘子何故带着面纱?”边说边上前,抬起手欲揭开她的纱布。
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凉有力的手截住,衙役愣住,却见一红衣青年挡在眼前。
萧风年眸光犀利,语调却颇有玩味:“搜物就搜物,擅自管人家娘子面纱的事,衙役大人冒犯过头了吧?”
衙役神色一凛,忽地击出一掌,对方轻巧避开,两人竟上下打了起来。
左芊苓怔愣地看着他们,顿感不安:“萧风年,停手!”
半晌后两人才堪堪停下。
那衙役后退几步,看着萧风年,嘴里喃喃:“这个人会武功。”
立马转头吩咐其他人:“把他抓起来!”
左芊苓心下一沉,果真如她所料,这衙役掀她面纱,实则是故意激怒萧风年,逼他使出招数,试探他是否有武功。
能盗走骨灰的人,身手定然不错,而萧风年武力暴露,就成了嫌疑罪犯之一。
衙役们逼近他,拔剑出鞘。
左芊苓赶忙挡在萧风年身前,朝他们喝道:“谁敢再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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