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中午的食堂像一锅煮沸的饺子,人声鼎沸中夹杂着餐盘碰撞的脆响。彰邗端着餐盘在人群中穿梭,汗水顺着后颈滑进衣领。他刚打完篮球,身上还带着塑胶场地的焦糊味,T恤后背湿了一大片。
"借过!"彰邗用手肘顶开挡路的人,目光锁定了角落里最后一张空桌。就在他即将抵达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施施然落座——周言正把餐巾纸对角折成完美的三角形,餐盘里的饭菜按颜色分类摆放,连筷子的角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
"操。"彰邗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走,却被蜂拥而入的初一生挤得一个踉跄。滚烫的紫菜汤从碗里泼洒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哗啦!
汤汁精准地浇在周言雪白的衬衫上,海带丝像水草般挂在他胸前。整个食堂瞬间安静下来,连打菜阿姨都停下了勺子。
周言缓缓抬头,镜片上还沾着一粒米饭。紫菜汤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精心摆放的餐盘里,把整齐的饭菜染成一片浑浊。
"我......"彰邗张了张嘴,手里的空汤碗还在往下滴水。
"故意的?"周言摘下眼镜擦拭,声音平静得可怕。
彰邗的愧疚瞬间蒸发:"你他妈自己坐这儿的!"
"校规第103条,"周言从湿透的口袋里掏出那本《校规汇编》,书页已经泡得发胀,"故意损坏他人财物......"
"谁故意了?!"彰邗把餐盘砸在桌上,炸鸡腿弹起来滚到地上,"老子还嫌浪费一碗汤呢!"
周言慢条斯理地擦着衬衫上的油渍,但越擦污渍面积越大。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几个女生已经掏出手机开始拍照。彰邗看到李成浩在远处幸灾乐祸地比大拇指,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都看什么看?!"他踹翻旁边的空椅子,"没见过事故啊?"
"安静!"食堂管理员的大嗓门穿透嘈杂,"你们两个——"他指着狼狈不堪的周言和怒气冲冲的彰邗,"饭后去教务处报到!"
周言点点头,把湿透的校规汇编放进托盘。他起身时,彰邗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指节泛白——不是生气,更像是某种条件反射的紧张。紫菜汤在周言的白衬衫上洇出一片淡褐色,隐约能看到下面苍白的皮肤。
"喂......"彰邗突然有点不是滋味,"我赔你件新的。"
周言摇头:"不必。"他顿了顿,"这件本来就是准备扔的。"
教务处风扇吱呀作响,吹得桌上的处分单微微颤动。教导主任王秃子——学生们私下都这么叫——正用胖手指敲着桌面:"第三次了!开学才两周,你们第三次被送来教务处!"
彰邗翘着二郎腿,余光瞥见周言站得笔直,湿衬衫已经半干,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奇怪的是,即使在这种狼狈状态下,他依然保持着那种令人火大的优雅姿态。
"这次又是什么原因?"王秃子推了推眼镜。
"意外。"周言说。
"他故意的!"彰邗同时开口。
王秃子叹了口气:"周言,你是学生会干部,应该......"
"是我的责任。"周言打断他,"我没注意看路。"
彰邗猛地扭头看向周言——这家伙在替他背锅?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周言侧脸上,彰邗这才注意到他左脸颊有一小块淤青,应该是昨天篮球赛留下的。
"无论如何,"王秃子敲定处分,"食堂扰乱秩序,罚你们共同值日一周。每天中午整理餐盘,放学后打扫食堂。"
"什么?!"彰邗跳起来,"我下午还有篮球......"
"要么接受,要么停课。"王秃子露出胜利的微笑,"选一个。"
走出教务处,走廊上的穿堂风把周言的衬衫吹得鼓起来。彰邗一把拽住他手腕:"你他妈刚才什么意思?"
"什么?"周言试图挣脱,但彰邗抓得很紧。
"替我背锅!"彰邗压低声音,"老子不需要你可怜!"
周言突然停下挣扎。他直视彰邗的眼睛,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可怕:"你以为我在帮你?"他凑近一步,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在帮我自己。共同值日比停课观察更方便。"
"观察什么?"
"林小雨。"周言抽回手,整理了下皱巴巴的衬衫,"她最近三天都出现在食堂,每次都坐在能看见我们的位置。"
彰邗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那个跟踪狂?"
周言点头:"今天她穿了蓝色连衣裙,坐在西南角,面前放着本《神经科学杂志》——我父亲主编的期刊。"
彰邗偷偷回头,果然看见一个瘦小的女生迅速低下头。她的刘海很长,几乎遮住整张脸,但手腕上戴着一串显眼的红绳——和那天从他们宿舍窗户逃走的人影一模一样。
"操。"彰邗磨了磨后槽牙,"所以值日......"
"是最好的观察机会。"周言推了推眼镜,"她一定会接近我们。"
正午的阳光把食堂照得明晃晃的。彰邗戴着橡胶手套,把餐盘里的残渣倒进垃圾桶,金属碰撞声刺得他牙酸。周言在隔壁水槽刷托盘,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纤细却肌肉分明的小臂。
"喂,"彰邗用肩膀撞了下周言,"那女的在看我们。"
周言头也不抬:"角度。"
"什么?"
"你挡在我和她之间,形成45度角。"周言的声音很低,"这样她必须移动才能同时看到我们两个。"
彰邗挪了半步,果然余光瞥见蓝裙子女生不安地调整了坐姿。她面前的杂志翻在某一页,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桌面。
"她在等什么?"彰邗嘟囔着,把一摞餐盘砸进消毒柜。
周言递给他一叠湿漉漉的托盘:"等我们分开。"
值日持续到下午一点半。彰邗腰酸背痛地摘下手套,发现掌心磨出了两个水泡。周言却像台精密机器,连擦桌子的动作都保持着恒定频率。他的衬衫已经干了,紫菜汤留下的大片污渍像幅抽象画。
"明天见。"周言把抹布拧干挂好,转身要走。
"等等!"彰邗拽住他书包带,"你就这样回去?"
周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衬衫:"有问题?"
"你他妈......"彰邗翻了个白眼,从包里扯出一件干净T恤,"换上。"
周言盯着那件印着骷髅头的黑色T恤,表情像是被递了颗炸弹:"校规规定......"
"去他的校规!"彰邗把衣服塞给他,"你想一路被人当笑话看?"
更衣室空无一人。周言背对着彰邗解开衬衫纽扣,露出线条分明的脊背。彰邗无意间瞥见他肩胛骨下方的一道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物体深深划过,边缘参差不齐。
"怎么弄的?"彰邗脱口而出。
周言套上T恤的动作顿了顿:"手术。"他整理好领口,"十二岁那年。"
骷髅头图案在周言瘦削的身材上显得有些滑稽,但莫名契合他冷峻的气质。彰邗突然发现这件自己穿了三年都没觉得特别的上衣,在周言身上居然显得......不错。
"谢了。"周言把脏衬衫叠好塞进书包,"明天洗好还你。"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食堂,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彰邗注意到那个蓝裙子女生果然跟了上来,保持着二十米左右的距离。
"分头走。"周言低声说,"看她跟谁。"
"赌五毛是你。"彰邗咧嘴一笑,"变态都爱优等生。"
周言没接这个玩笑。他在岔路口转身,背影很快消失在教学楼拐角。彰邗故意放慢脚步,数到十后猛地回头——蓝裙子女生果然不见了。
"操。"彰邗心头一紧,拔腿就追。
他绕过生物实验室,在医务室后面的小路发现了他们。周言背靠着墙,蓝裙子女生站在一步之外,手里举着什么东西。彰邗冲过去时,只听到她尖细的声音:"......你必须吃下去!这是改良过的配方!"
"住手!"彰邗一把拽开女生,她手里的药瓶掉在地上,白色药片撒了一地。
女生发出小猫般的呜咽,转身就跑。彰邗想去追,却被周言拦住:"别。"
"她给你下药!"彰邗指着地上的药片,"这他妈能忍?"
周言蹲下身,用纸巾包起一粒药片:"不是毒药。"他闻了闻,眉头紧锁,"是阿立哌唑,抗精神病药物。"
"那不就是......"
"我父亲研发的配方。"周言把药片装进证物袋,"她偷了这个。"
彰邗这才注意到周言的脸色苍白得可怕,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T恤领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圈。
"你没事吧?"彰邗下意识去摸他额头,被躲开了。
"轻微药物过敏。"周言深呼吸几次,"刚才她撒了些粉末在我手上。"
彰邗抓起周言的手腕——果然,原本就有的伤痕周围泛起了一片不正常的红疹。
"医务室!现在就去!"
周言摇头:"不用。我包里有抗组胺药。"他试图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彰邗不由分说地架起他,半拖半抱地往宿舍走。
"放......放开......"周言虚弱地挣扎。
"闭嘴。"彰邗搂紧他的腰,"再动老子把你扔喷泉里!"
周言突然不动了。彰邗低头一看,发现他居然在笑——不是平时那种礼貌性的微笑,而是真实的、带着喘息的轻笑。
"笑屁啊!"彰邗耳根发热,"过敏很危险好吗!我表哥差点因为花生......"
"我知道。"周言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谢谢。"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融合在一起。彰邗能闻到周言身上淡淡的药香,混合着自己T恤上的洗衣粉味。这感觉很奇怪,像是某种界限被模糊了。
宿舍里,周言吞下药片,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彰邗翻出上次没用完的药膏,粗手粗脚地涂在他手腕的红疹上。
"轻点。"周言皱眉。
"活该。"彰邗嘴上这么说,动作却放轻了,"那女疯子说什么了?"
周言睁开眼:"她认为我'病了',需要'治疗'。"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典型的被害妄想伴随关系妄想。"
"说人话。"
"她幻想我是她男朋友,而我父亲在秘密进行某种人体实验。"周言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经典的精神分裂症状。"
彰邗的指尖还停留在周言手腕上。那里的皮肤很薄,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他突然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他半跪在周言床边,手指缠绕着对方的手腕,像是某种亲密的束缚。
"咳。"彰邗猛地站起来,"我去给你倒水。"
饮水机咕噜作响。彰邗背对着周言,努力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他盯着杯子里旋转的水流,突然问道:"你爸真的在做人体实验吗?"
沉默持续了太久,彰邗几乎以为周言没听见。当他转身时,却看见周言正望着窗外,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
"某种意义上,是的。"周言轻声说,"他称之为'突破性疗法'。"
彰邗把水杯递给他,两人的指尖短暂相触。一种奇怪的电流顺着手指窜上脊背,让他差点打翻杯子。
"明天还值日吗?"彰邗生硬地转移话题。
周言小口喝着水:"除非你想停课。"
"操。"彰邗瘫在自己床上,"老子恨死食堂了。"
周言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纸袋:"给。"
彰邗狐疑地打开——里面是一对防滑手套,掌心有防震垫,正好保护他今天磨出的水泡。手套内侧用记号笔写着"ZH",字迹工整得令人发指。
"......谢谢。"彰邗嘟囔着,把手套塞进枕头下。
夜色渐深,宿舍里只剩下周言翻书的声音。彰邗盯着天花板,突然问道:"喂,你为什么要打耳洞?"
翻页声停了。良久,周言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母亲留下的遗愿。她说......"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样她转世后能找到我。"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画出一道银线。彰邗摸着自己锁骨上的黑痣,第一次认真思考它的来历。母亲曾说那是胎记,但隐约记得小时候似乎有人提过这是人工点上去的......
"睡吧。"周言合上书,"明天还要对付林小雨。"
彰邗嗯了一声,却迟迟无法入睡。他侧身看向周言的床铺——月光下,那个总是挺直的背影此刻蜷缩成一团,像是回到了母体中的姿势。T恤领口滑落,露出后颈一小片苍白的皮肤,上面有个几乎看不清的小痣,形状像颗微型的北斗七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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