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六岁的五条悟遇见怪事。
平日,他在家中行走畅通无阻。但今天不同,他刚踏入通往偏宅的石径,侍女就快步超过他,张开双臂挡在前面。
这种近乎保护的姿态,他是第一次见。
“请您立刻离开这里。”
侍女对前面的人说。同时,她的手绕到身后,轻轻扶住他的后脑勺,不让他探头去看。这架势,好像前面那人多见不得光似的。
但他能看见。
前方十米处,站着一个穿着素色和服的女人。她身上有咒力流动,比寻常人强些,却远不足以成为独立祓除咒灵的术师。
“她是谁?”他问。
侍女不回答。
可那个人却是等到期待已久的时刻,急忙向前迈步:“我是您的……”
“闭嘴!”侍女呵斥,硬生生打断那人的话,“我已经用式神通知家主大人!”
五条悟难得听见族人大声说话,好奇心升起来。
他避开侍女的手,从她臂弯下钻出去,看清那人的样貌。
她的眉眼与他极其相似,像是他五官柔化的成年版本。同样的眼型,同样的唇形,只是线条更加温柔。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轻轻牵扯着彼此。
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
但家主来得太快,几乎就在下一刻。
家主下令,命人将那个女人押走,说她违反了规矩。
待女人的身影消失,他盯着她落下的女式木屐,问:“她是谁?”
家主侧过身来看他,身影将他完全笼罩。但仅仅一瞬间,家主便蹲下身,与他视线平齐,甚至更低一些。
沉默阻隔在两人之间。
家主在斟酌措辞,那说出来的,必然就不是真话了。
他说:“我不想听谎话,不然,我会自己去问她的。”
家主垂眸,片刻后说好,便屏退左右,独自带他去到无人的和室,与他相对坐下。
日光透进室内,落在家主脸上,将脸划成明暗相接的两个区域。开合的嘴,也在这明暗之间,吐露字句:
“你是「六眼」,继承「无下限术式」的六眼。”
“从漫长的历史来看,每当有六眼降生,都预示着一场大灾难。六眼的诞生就是为了抵御这场灾难。”
“所以,你要能扛起重任。”
“不能在任何事上依赖任何人。”
“从世俗的角度来看,你会比所有人都更强大,你注定无法融入人群,你会成为人心中无所不能的「神」。”
“「神」,不能有偏心。”
而父母,会让孩子天生依恋。
所以,从出生就必须与之分离。
*
2012年8月,盛夏。
五条悟把伊藤知绘绑回五条家,就出门做任务。
这半年来,他任务量激增。
究其原因,是他的挚友夏油杰,高专毕业后就造假年龄,跑去竞选议员,最后还真的竞选上。
于是夏油杰做不完的任务,就落到他头上。
到这里为止也还好,至少夏油杰是身兼两职,没像另一个特级术师那样去追逐梦想,很久没回过日本。
但半年前,夏油杰推动实施《术师保护法案》。大致内容是,禁止对未成年术师过度宣扬「术师要保护非术师」;允许术师自由选择职业;不强制术师祓除咒灵……
有这条规定托底,大部分术师就提桶跑路,去追寻美好人生。毕竟当咒术师的工资又不算高,还容易丢命。
而五条悟,作为咒术界的最强,他承包所有多出来的任务,开启加班生涯。
他每天零点上班,零点下班,一周七天无休,几乎不睡觉,全靠「反转术式」修脑子维持清醒。
最近,伊藤知绘还给他上强度,奇形怪状的咒灵分散全国不说,还一个比一个棘手。
“杰。”
参议院议员大楼高层外,五条悟凭空出现,翻窗进入一间办公室。
夏油杰坐在办公桌前,黑色长发披散,正翻看厚厚一沓公文,对五条悟的突袭习以为常,都没有抬头看。
五条悟靠着窗台:“你说,多久也能像术师保护法一样,也实施「禁止出版恐怖作品」的法律?”
“如果你能凭五条家家主的身份,让咒术界高层同意的话。”
“啧。”
其实他清楚答案,只是烦得乱问。
明知在日本流通恐怖类作品,会导致咒灵泛滥,却不明令禁止,是因为咒术界高层需要咒灵出现。
对非术师的财阀政客来说,咒灵百害无一利,自然越少越好,于是他们自发禁止出版恐怖作品。
但自发归自发,明令禁止就要投票通过法案,而咒术界高层安插在各处的势力,会否决相关提案。
咒术界高层要不事生产地攫取权力,就需要咒灵能威胁到非术师。这样,他们才能组织术师去祓除咒灵,再向非术师收取“保护费”。
五条悟坐上窗沿,腿悬在半空:“杰,你现在和非术师的官员很熟吧,他们能不能找到伊藤知绘漫画的网站运营人?”
伊藤知绘油盐不进,他想从别的地方下手。
夏油杰眼角抽动一下,唇边挂起笑容:“那边对现在的情况也很着急。发现漫画在日本流通后,已经找到运营人,请求她稳住伊藤知绘,目前只是假装发布,实际上没有新内容流出。”
“是吗,”五条悟皱眉,“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昨天找到伊藤知绘的新稿,应该刚画完,但已经在网上出现了。”
“一个月前……”夏油杰的面容也凝重起来,“大概是出了问题,等我找人去调查。”
“Ok~”
得到满意的答复,五条悟挥挥手,跨出窗口:“那我走了。”
但夏油杰叫住他。
“悟,我有些不好的预感,我拜托你收集「两面宿傩」的手指,你收集到多少?”
“只有五根。其他的像被人提前收走,完全找不到线索,你觉得这和伊藤知绘的漫画有关?”
从高专相识以来,五条悟就发现,夏油杰为人处事远比同龄人老成,像是比别人都多活几辈子,对未来的预感十分灵验。
“是有这种感觉,但也许是我多心,”夏油杰摇头,“不过,是你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那当然,”五条悟拉下墨镜,单眨右眼,“我可是最强~”
夏油杰脸上的忧色瞬间消失,只剩嫌弃:“不要对我做这种动作。”
“哈哈,拜。”
五条悟咧嘴笑着挥手,向侧边一躺,从高楼坠落。
失重感像是瘙痒,从腹部蔓延全身,清凉的风灌进衣衫,吹乱他的白发,快落到地面时,他整个人消失不见。
下一瞬,他从东京抵达京都,出现在五条家上空。
“家主大人。”
刚刚落地,管家就迎上来,这位向来沉稳的老妇人,穿着身行动不便的和服,却走出奔跑感,满脸着急。
“您带回来的那位伊藤女士,她……”
“怎么了?”
管家面露难色:“我保证,绝对没有任何人对她做过分的事,但她现在的样子……就像受到了虐待。”
五条悟有些不理解:“是指身上出现伤痕吗?”
“不是的,是她的态度很奇怪。”
奇怪到管家担心会被五条悟误会,以为是她们虐待了伊藤知绘。
“唔,我去看看。”
伊藤知绘被安排在东边的别院。
院子外是满溢清香的竹林,院子里种满花,木槿挂在枝头,朵朵粉白,绣球团团簇簇,是梦幻的蓝紫。
院落并未封闭,伊藤知绘随时能外出。
只是她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她,盯着她,不允许她画画。
在这满园绮丽中,她穿着五条家准备的和服,躺在敞开的和室里,直挺挺躺在中央,一动不动,只有两行泪水从眼尾滑落,在榻榻米上洇出深色印迹。
确实挺奇怪的。
五条悟在她头顶方向坐下,探头从上方看她:
“Oi~”
她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于是他转移阵地,鬼魅般出现在左边,又闪到右边,又“Oi”了声。
终于,她眯起红肿的眼睛。
但还是不理他。
那只能由伟大的五条悟先开口了。
“哭得这么惨?明明没人欺负你吧?”
这句话像是戳中什么开关,知绘吸吸鼻子,眼泪流得更厉害:“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五条悟:“……”
瞬间,他便认出这狗血剧经典台词,总觉得下一秒知绘就要咏叹,上演「我不听、我不听」的苦情肥皂剧。
奇怪的是,之前的知绘不是这种性格,她对他只有敌意和警惕,现在却像被什么抒情恶魔附身。
或许是因为被绑架,有些崩溃了?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自己确实没做错什么,感到委屈也正常。
想到这,五条悟后退些,悠闲地趴在地上,手撑着下巴:“好吧,我该懂什么?”
知绘看他一眼,捏着两腕的袖子搭在脸上,重重地擦眼泪。
“你根本就不懂!那种脑子里充满灵感,却不能动笔,不能将祂们记录下来,不能将祂们从身体里掏出来的痛苦!呜呜呜,我要死掉了——”
“那我确实不懂。”
“你也不懂那种孤独感,呜呜,与生俱来的孤独!注定要与世界疏远,注定要作为这个世界的外来者生活,呜呜,我看到绝望的轮廓……”
五条悟脑瓜子嗡嗡响。
他该是被文艺青年的味儿熏到了,但抛开夸张的声调,他竟然能体会到知绘描述的东西。
他睁大眼睛,沉默稍许,才嬉笑着凑近知绘。
“你哪里与世界疏远了?我看你融合得很好,漫画很受欢迎。”
“都说了你不懂,是梦,是梦给我的启示——”
五条悟继续凑在知绘耳边,用气声轻语:“要不要先补充点水分?不然说不定会哭成干尸?你画过的那种。”
听见这话,知绘从地板上坐起,就要给五条悟一个头槌。但五条悟背起翻身,轻易躲开,还笑嘻嘻地看着她。
这游刃有余的模样十分欠揍。
她胸口一阵起伏,气得噎住,好几秒才稳稳坐好,胡乱擦干脸上的眼泪:“你太讨厌了!”
五条悟也坐起身,盘起腿,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晃:“然后呢?还有呢?继续啊。”
知绘不说话了。
她抱着双膝,望向庭院。天色不知何时暗下来,那浓稠的暮色,像极粘老鼠的胶,粘稠而绝望。
而她,就是粘鼠板上的老鼠。
但她很快又在心里安慰自己,往好处想,幸好五条悟只是个中二入脑的富N代,不是要噶她的腰子,也不是要抓她去卖。
Love and Peace。
宽恕。
经历了这些,她一定会得到成长。只要能逃出去,她的漫画也一定能进步。比如,她画「主角被绑架」和「神经病帅哥」,一定能更写实。
“还有呢?没别的要说了?那就轮到我了哦?”五条悟打断她的自我激励。
但她继续望着庭院,不想理他。
“那我说咯?”
“我可以给你宽限一下,免得你哭死在我家。说吧,要什么纸?什么笔?什么颜料?我给你带来。但你画完后我要检查,检查合格就帮你刊载。”
“啊?”
这意思是……可以画漫画?还帮忙刊载?
知绘回头,满脸不可置信。
“失去对绘画的兴趣了吗?那就不——”
“最贵的透写台,最贵的漫画纸、最贵的高.H铅笔、最贵的橡皮、蘸水笔只要斑马牌的G笔、D笔、圆笔,其他牌子都是烂货!最贵的……”
“记下来了。”
五条悟伸出手,覆在她脸上,遮住她整张脸。他指尖微凉,触感有些奇妙,让人不习惯。
他打个哈欠,声音变得慵懒:“先睡一觉吧。”
这次,他用更温和的情绪调动咒力,让知绘睡着。
硝子说,伊藤知绘对负面情绪高敏感,所以知绘提到的梦,可能是被他的咒力影响?
他可不觉得,家庭情况正常、漫画本本爆款的知绘,能体验到那种不寻常的感受。
扶住她倒落的身体,让她躺下,又拉过一旁的薄被,给她盖上……这样应该就行了吧?他实在没照顾人的经验。
做好这些,他依旧坐在床褥边,拉下墨镜,露出双眼,仔细打量沉睡的知绘——
圆圆的脑袋顶着头黑色长发,无论是头颅的构造、肌肉的走向,还是发丝的粗细,都没有脱离普通人的范畴,咒力也是非术师的水平。
她没什么特别的,还对世界的真相一无所知,却能梦见他的事?
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骨头和皮肤传来钝钝的声响。然后,他又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嗯,听起来差不多。
真奇妙啊。
*本文夏油活了四辈子,心理年龄=27 25 26 22,所以会比较成熟,且知道涩谷事变之前的部分剧情。
*但他出场不多,只是提前预警一些事,不影响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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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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