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绘还没反应过来五条悟说了什么,就睡意上涌,视野变黑。
失去意识前,一种孤独感涌上心头。
像是整条江边只有一棵柳树。那柳树如落泪般,簇簇落下叶子,路过的人群只觉得它美丽。
*
今天,六岁的五条悟遇见怪事。
平日,他在家中行走都畅通无阻。但今天,去偏宅玩时,跟在他身后的侍女像是看见可怕的东西,冲到他面前挡着。
这种近乎保护的姿态,他是第一次见,叫人好奇。
“请您立刻离开这里。”侍女对前面的人说。
与此同时,她的一只手悄悄绕到背后,轻轻扶住他的后脑勺,不让他探头去看。这架势,好像前面那人多见不得光似的。
但他能看见。
前方约莫十米远处,站着一个女人。那人身上有咒力流淌,虽然比寻常人要强上一些,却也微弱得可怜,但成不了独立祓除咒灵的术师。
他问:“她是谁?”
侍女不回答。
可那个人却像是等到期待已久的时刻,急忙向前迈一小步,开口道:“我是您的……”
“闭嘴!”侍女忽然呵斥,硬生生打断了那个人的话,“我已经用式神通知家主大人了!”
五条悟从未听过有人如此大声说话,震得树上的叶子都在颤动。
他避开侍女的手,从她臂弯下绕出去,看清那个女人的样貌。她的眉眼与他长得极为相似,像是他的成年翻版,只是线条要柔和许多
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看不见的联结。
他张开口,不自觉想说点什么,但家主来得极快,几乎就在下一刻。
家主下令,命人将那个女人押走,说她违反了规矩。
待女人的身影消失后,他仰起头,问家主:“她是谁?
家主侧过身来看他,身影将他完全笼罩。但仅仅一瞬间,家主便蹲下身,与他视线平齐,甚至更低一些,沉默着,在慢慢地斟酌要说什么。
那说出来的,必然就不是真话了。
他说:“我不想听谎话,不然,我会自己去问她的。”
家主垂眸,片刻后说好,便屏退左右,独自带他去到无人的和室,与他相对坐下。
日光透进室内,落在家主脸上,将脸划分成明暗相接的两个区域。开合的嘴,也在这明暗之间,吐出字句:
“你是「六眼」,继承「无下限术式」的六眼。”
“从漫长的历史来看,每当有六眼降生,都预示着一场大灾难。六眼的诞生就是为了抵御这场灾难。”
“所以,你要能扛起重任。”
“你不能在任何事上依赖任何人。”
“而从世俗的角度来看,你会比所有人都更强大,你注定无法融入人群,你会成为人心中无所不能的「神」。”
“而「神」,不能有偏心。”
而父母,会让孩子天生依恋。
所以,从出生就必须与之分离。
*
2012年8月,盛夏。
五条悟刚把伊藤知绘绑回五条家,就出门去做任务。
这半年来,他的任务量激增。
究其原因,是他的挚友夏油杰,高专毕业后就造假年龄,跑去竞选议员。最后还真的竞选上。
于是夏油杰做不完的任务,就落到五条悟头上。
到这里为止也还好。至少夏油杰是身兼两职,没像另一个特级术师那样去追逐梦想,什么任务也不做。
但半年前,夏油杰推动实施《术师保护法案》。大致内容是,禁止对未成年术师过度宣扬『术师要保护非术师』的思想;允许术师自由选择职业;不强制术师祓除咒灵……
有这条规定托底,大部分术师就提桶跑路,去追寻美好人生。毕竟当咒术师的工资又不算高,还容易丢命。
而五条悟,作为咒术界的「最强」,则承包所有多出来的任务,开启加班生涯。
他每天零点上班,零点下班,一周工作七天,几乎不睡觉,全靠『反转术式』修脑子过活。
最近,伊藤知绘还给他上强度,奇形怪状的咒灵分散全国不说,还一个比一个棘手。
比如,半个月前,他遇到像气球的咒灵。那整群咒灵,全都是一颗颗在空中飘浮的人头,它们会找到与自己长相相同的人,用看不见的绳索将其吊死。更麻烦的是,任何对这些气球人头的攻击,都会被原封不动地转移到对应的普通人身上。
他不眠不休五天才找到办法,安全清理掉它们。
“杰。”
五条悟熟门熟路地拉开窗户,跳进夏油杰的议员办公室。
“你说,多久也能实施「禁止出版恐怖作品」的法律?”
办公桌前,夏油杰披着黑发,面不改色地继续翻看公文,没因为五条悟的到来受到影响。
夏油杰只是淡淡地说:“如果你能凭五条家家主的身份,让咒术界高层同意的话。”
五条悟靠在窗台上,伸懒腰时,仰头伸出窗外,天上的云也怠惰得移动缓慢,就像现在的他。
其实他清楚答案,只是烦得乱问。
明知在日本流通恐怖类作品,会导致咒灵泛滥,却不明令禁止,是因为咒术界高层需要咒灵出现。
对于非术师的财阀政客,咒灵对他们百害无一利,自然越少越好,于是自发禁止出版恐怖作品。
但自发归自发,明令禁止就要投票通过法案,而咒术界高层安插在各处的势力,则会否决相关提案。
对于咒术界高层来说,他们很难被咒灵伤到,去一线祓除咒灵的也不是他们。
他们要不事生产地攫取权力,就需要咒灵能威胁到非术师。这样,他们才能组织术师去祓除咒灵,再向非术师收取权力这种“保护费”。
五条悟坐上窗沿,懒懒靠着窗框,冰冰凉得有些舒适。
他问:“杰,你现在和非术师的官员很熟吧。他们的人,能不能找到发布伊藤知绘漫画的网站运营人?”
伊藤知绘油盐不进,五条悟想换个突破口。虽然他暂时把伊藤知绘绑回家,让族人盯着,但总不能关她一辈子。
只是咒术界的科技力量实在落后,他让五条家的人去调查运营人,却连尾巴都没摸到。
夏油杰眼角抽动一下,很快的一下,随后挂起笑容。
他说:“那边对现在的情况也很着急。发现漫画在日本不受控地流通后,已经找到网站运营人,请求她稳住伊藤知绘,不再发表新内容。目前只是假装发布,但实际没有。”
“是吗?”
五条悟的眉毛皱起来,表达质疑。
“大概是多久要求的?我昨天找到伊藤知绘的新稿件,应该是刚画完,但今天已经在日本网络上出现了。”
“一个月前要求的……是出问题了。”
夏油杰放下手中的公文,面容也凝重起来:“网站运营人那边可以确认没问题,具体是哪里出了差错,要等我找人去调查。”
“Ok~”五条悟得到满意的答复,挥挥手,一条长腿跨出窗口,“那我走了。”
但夏油杰却叫住他。
“悟,我有些不好的预感。我之前拜托你收集「两面宿傩」的手指,你收集到多少?”
五条悟收住动作,回答:“只有五根。其他的像是已经落在别人手中,被藏起来,没有相关情报。你觉得,这和的伊藤新流出的漫画有关吗?”
从高专相识以来,五条悟就发现,夏油杰为人处事远比同龄人老成,像是比别人都多活几辈子,对未来的预感十分灵验。
“是有这种感觉,但也许是我多心,”夏油杰摇头,“不过,是你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对嘛,”五条悟拉下墨镜,单眨右眼,抛出一个wink,“我可是最强啊~”
夏油杰后仰,脸上的焦虑瞬间消失,只剩嫌弃:“不要对我做这种动作。”
“哈哈,拜。”五条悟大笑着挥手,向侧边一躺,便从高楼上径直坠落。
失重感像是瘙痒,从腹部蔓延全身。他享受着高空清凉的风,任由那风吹乱他的白发,灌满他的衣衫。快落到地面时,他整个人消失不见。
下一瞬,他从东京抵达京都,出现在五条家上空。
“家主大人。”
他刚刚落地,管家就迎上来。这位向来沉稳的老妇人,正穿着身行动不便的繁复和服,却硬生生走出奔跑感,满脸着急。
“您带回来的那位伊藤女士,她……”
“她怎么了?”
管家面露难色:“我敢保证,绝对没有任何人对她做过任何过分的事情,但是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受到虐待一样。”
五条悟有些不理解,“是指身上出现伤痕吗?”
“不是的,是她的态度……非常奇怪。”
奇怪到管家担心会被五条悟误会,以为是她们虐待了伊藤知绘。毕竟,五条悟在离开前曾交代过她们,在待遇上,要把伊藤知绘当贵客对待。
“唔,我去看看。”
五条悟去到放置伊藤知绘的别院。
时值夏季,宽大的院落中栽种木槿,开满绣球,一簇簇,一团团,显得生机盎然。
院落也并未封闭,伊藤知绘随时能离开。只是她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她,盯着她,不允许她画画。
在这满园绮丽中,她就在敞开的和室里,直挺挺躺在中央,一动不动,只有两行清泪从眼角不断地流下,在榻榻米上洇开一小块深色水渍。
……是有些怪异。
“Oi~”
五条悟坐在知绘的头顶方向,脑袋前伸,从上方倒看着她。
她不为所动。
于是,他转移阵地,身影如同鬼魅般,分别从她的左边和右边探出头来,又“Oi”了一声,然后停下。
她眯了下红肿的眼睛,仍不理他。
那没办法,只能由伟大的五条悟先开口了。
“哭得这么惨?明明没人欺负你吧。”
大概是这句话刺激到她,她吸吸鼻子,泪流得更多:“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一瞬间,五条悟便认出这狗血剧经典台词,一时头大,总觉得下一秒知绘就要咏叹,上演「我不听、我不听」的苦情肥皂剧。
这有点诡异吧?
之前的知绘不是这种性格,不会对他说这些东西,只有敌视和警惕,现在却像是被抒情恶魔附身。
或许是因为被绑架,有些崩溃了?
毕竟,在知绘的视角,她确实没做过错事,对现状感到委屈也正常。
想到这里,五条悟后退些,像只大猫咪一样趴在地上,手撑着下巴,盯着流泪的知绘。
他说:“好吧,我该懂什么?”
知绘看他一眼,如他所料,她现在表达欲非常强,强得有点莫名其妙。
“你根本就不懂!那种脑子里充满了灵感,却不能动笔,不能将祂们记录下来,不能将祂们从身体里掏出来的痛苦!呜呜呜,我要死掉了——”
“那我确实不懂。”
“你也不懂那种孤独感,呜呜,与生俱来的孤独!注定要与世界疏远,注定要作为这个世界的外来者生活,呜呜,我看到绝望的轮廓……”
五条悟脑瓜子嗡嗡响,不由偏了偏脑袋。
他该是被文艺青年的味儿熏到了,但抛开夸张的声调,他竟然能体会到知绘描述的东西。
他睁大猫眼,沉默稍许,才嬉笑着凑近知绘。
“你哪里与世界疏远了?我看你融合得很好,漫画很受欢迎。”
“都说了你不懂,是梦,是梦给我的启示——”
五条悟继续凑在知绘耳边,用气声轻语:“要不要先补充点水分再继续?不然,说不定会哭成你画过的干尸哦?”
听见这话,知绘猛地从地板上坐起,就要给五条悟一个头槌。但五条悟背起翻身,轻易躲开,还笑嘻嘻地看着她。
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在知绘看来,就格外的欠揍。
她胸口一阵起伏,被气得噎住,好几秒后才稳稳坐好。她胡乱地擦干脸上的眼泪,恨恨骂道:“你太讨厌了!”
五条悟也坐起身,盘起腿,双手撑在地板上,身体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晃着:“然后呢?还有呢?继续啊。”
见攻击一点都不凑效,知绘闭嘴,不再说话,只是抱着双膝,望向室外。庭院里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下来,那浓稠的暮色,像极粘老鼠的胶,粘稠而绝望。
而她,就是粘鼠板上的老鼠。
但她很快又在心里安慰自己,往好处想,幸好五条悟只是个中二入脑的富N代,不是要噶她的腰子,也不是要抓她去卖。
Love and Peace。
宽恕。
经历了这些,她一定会得到成长。只要能逃出去,她的漫画也一定能进步。比如,她画「主角被绑架」和「神经病帅哥」,一定能更写实。
“还有呢?如果你没有别的话要说,那就轮到我说了哦?”五条悟的声音,打断她的自我激励。
她不想理他。
“那我说咯?”
“我可以给你宽限一下,免得你哭死在我家。说吧,要什么纸?什么笔?什么颜料?我给你带来。但你画完后我要检查,检查合格就帮你刊载。”
“啊?”知绘回头,眼中满是疑惑。
五条悟说:“失去对绘画的兴趣了吗?那就不——”
“最贵的透写台,最贵的漫画纸、最贵的高.H铅笔、最贵的橡皮、蘸水笔只要斑马牌的G笔、D笔、圆笔,其他牌子都是烂货!最贵的……”
“记下来了。”
说着,五条悟伸出手,用他宽大的手掌轻轻盖住知绘的脸。他自己也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说:“那你先休息。”
这次,他就用稍微温和的负面情绪,去调动咒力,让知绘睡着。
硝子说,伊藤知绘对负面情绪高敏感。所以知绘说的梦,可能是因他的咒力入猝睡,梦就被他的负面情绪影响?
他可不觉得,能画出爆款漫画的知绘,是能体验到孤独感的那类人。
他才是。
扶住知绘倒落的身体,让她躺下,又拉过一旁的薄被,有些笨拙地给她盖上。这样……应该就行了吧?他实在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
做好这些,他依旧坐在床褥旁,取下墨镜,露出双眼,仔细地打量陷入沉睡的知绘——
圆圆的脑袋,顶着头黑色长发,无论是头颅的构造,脸部肌肉的走向,还是发丝的粗细,都没有脱离普通人的范畴。她身上的咒力,也是普通人的水平。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知绘的脑袋。然后,又用另一只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嗯,听起来也区别不大。
真奇妙啊。
知绘没什么特别的,还对世界的真相一无所知,却能与他有相同的体会。
*本文夏油活了四辈子,心理年龄=27 25 26 22,所以会比较成熟,且知道涩谷事变之前的部分剧情。
*但他出场不多,只是提前预警一些事,不影响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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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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