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年级重点班,校方对我们的重视几乎体现在每个细节里。教室被特意安排在教学楼一层正门东侧,据说是校长亲自拍板的——"要让这些孩子少走几步路,多背几个单词"。青铜色的班牌在晨光里泛着哑光,像一枚小小的勋章。
于我而言,这个位置最妙处倒不在什么"争分夺秒"。窗下那条鹅卵石小径斜插过去,穿过紫藤花架就是食堂后门,第四节下课铃刚响到第三个音符,我就能站在糖卤大鸡腿的窗口前,看琥珀色的酱汁在鸡皮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油星。
若是拐去西侧便利店,上海老阿姨的珍珠奶茶永远留着最后一勺黑糖挂壁,她总用吴侬软语嗔怪:"小姑娘跑得比梧桐叶子落下来还快。"
教学楼外的那棵百年梧桐才是真正的馈赠。据说它看着这座校园从青砖小楼长成如今模样,粗粝的树皮里都刻着年轮密码。
十月的阳光穿过渐染金黄的叶隙,在我们摊开的习题册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我尤其爱透过窗户盯着梧桐走神,看一片叶子如何在风里用三百六十秒完成飘落——先是迟疑地颤了颤叶尖,忽然决绝地挣脱枝条,在风中卷成脱茧蝴蝶的模样,翩翩飞舞却抵不过命运最终归于尘土。
很多年后的深秋,当耳机里传来"慢慢喜欢你"的旋律,那些被梧桐叶镀金的午后突然在记忆里显影。原来年少时的发呆都是预谋,让一片叶子教会我等待的仪式感。
而今每听到沙沙叶响,依然会想起那个数着落叶的少女,她早已懂得:有些成长就像梧桐落叶,要经过整个季节的酝酿,才能飘成恰到好处的弧度。
我向来不喜欢秋天。这个季节太容易让人无端低落,仿佛连风里都裹挟着说不清的愁绪,难怪古人总爱伤春悲秋。
今天上午最后一节数学课,老师又拖堂了起码半小时。等冲出教室时,食堂窗口前早已排起长龙,我心心念念的糖卤大鸡腿自然也没了踪影。端着寡淡的饭菜吃完,整个人都恹恹的,回到教室时,正撞见坐在淮朔后面的宁静凑在淮朔桌前,笑意盈盈地问他题目。她笑起来时温柔婉转,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我闷闷地坐回座位,把英语习题册哗啦一下铺满桌面,故意支着头望向窗外那棵老梧桐,连回答同桌的话都心不在焉,驴唇不对马嘴。
"楚清,你怎么老盯着那棵树发呆?"同桌终于忍不住问我。
我托着腮,目光仍黏在梧桐摇曳的枝叶上,贪心地说:"因为我在想,以后一定要买一栋带院子的大别墅,院子里也要种一棵这样的梧桐树,每天看着它,日子一定很幸福。"
同桌噗嗤笑出声:"大白天就开始做发财梦啦?等会儿午休再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我气鼓鼓地瞪她:"等着瞧!十年后让你开开眼!"
后座那位做老师做上瘾的某人忽然笑了,声音低低的,却让周围几个偷听的同学瞬间起哄:"好啊,十年后我等着从'我们家'出来。"
空气霎时凝滞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暧昧的唏嘘声。而我这个笑话的中心人物,脑子却慢半拍,只顾着酸溜溜地想——他明明在和宁静讨论题目,怎么还有心思偷听我说话?
当然,再迟钝的脑回路也有转过弯的时候。可惜等我在这句话里绕完十八弯的山路,教导主任已经背着手在走廊上巡查午休纪律了。
我越想越不对劲,一颗心被好奇和莫名的躁动搅得七上八下,终于按捺不住,偷偷撕下一角草稿纸,匆匆写下几个字推过去:
"什么叫'我们家里'?你为什么住在我家?"
纸条很快被递回来,他的字迹清隽工整,却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冷淡:
"因为你家里有梧桐树啊。"
暧昧的气氛瞬间被击得粉碎。我气得一把揉皱纸条,狠狠丢进桌洞深渊,仿佛这样就能把心里那点说不清的失落也一并扔掉。
很久以后,在我参加的最后一次同学聚会上,宁静突然提起这件事。她笑着说,当时她也追问过淮朔,而他只是淡淡答了一句:
"十年太久,谁说得准呢?"
“慢慢喜欢你,满满的回忆”——就像那年秋天的梧桐叶,终究没能等到下一个十年,就已经零落成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 梧桐树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