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渔！看路！"
顾阳的喊声从身后传来时，我已经一脚踩空。右脚踝传来尖锐的疼痛，我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跌坐在山路上。登山杖飞出去老远，在碎石坡上弹了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让你别走神！"顾阳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蹲下，书包甩在一边。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T恤后背湿了一大片。"伤哪儿了？"
"右脚..."我咬着下唇，不敢碰已经肿起来的脚踝。
顾阳的手指轻轻按在肿胀处，我忍不住"嘶"了一声。
"扭伤，不算太严重。"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眉头皱得更紧了，"但要赶紧下山，天气预报说下午有暴雨。"
远处传来同学们的谈笑声，高二(3)班的队伍已经转过前面的山坳，消失在视野里。这次秋季登山活动是学校传统，但没人规定必须集体行动——我和顾阳因为拍路边野花耽搁了。
"我慢慢走..."我试图站起来，脚刚沾地就疼得倒吸凉气。
顾阳直接转过身蹲下："上来。"
"还有两个小时路程呢！"
"所以别浪费时间了。"他扭头看我，眼睛里映着斑驳的树影，"周小渔，你再不上来我就抱你下山了。"
我知道他说到做到。上周张毅又找我麻烦时，顾阳就是这样平静地警告对方，然后在三秒内把那个高他半头的男生按在了墙上。
我红着脸趴上他的背。顾阳身上有阳光和青草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汗味，莫名让人安心。他轻松地站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把我的书包也挂在了胸前。
"抓紧了。"他说。
山间小路越来越陡，顾阳的呼吸却始终平稳。他的后背温暖而坚实，我能感觉到他肩胛骨随着步伐的起伏。偶尔遇到特别陡的坡，他会停下来，把我往上托一托，然后继续前进。
"顾阳，"我贴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是不是太重了？"
"嗯，重得像头小猪。"他故意晃了一下，吓得我紧紧搂住他的脖子，"骗你的，轻得跟羽毛似的。林女士喂你的饭都吃哪儿去了？"
我捏他耳朵："你妈做的饭你自己清楚。"
顾阳笑起来，胸腔的震动传到我身上。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斗着嘴，山风穿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
第一滴雨落在我鼻尖上时，我们才走了一半路程。
"糟了。"顾阳加快脚步，"前面有个废弃的观景亭，我们先去那儿躲雨。"
雨来得又急又猛，转眼间就变成了倾盆大雨。等我们冲进那个摇摇欲坠的木亭子时，已经浑身湿透。顾阳小心地把我放在长椅上，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像只落水的小狗。
"冷吗？"他问。
我摇摇头，却打了个喷嚏。顾阳立刻脱下湿透的校服外套，拧干水后轻轻披在我肩上。他自己只穿着贴身的白色短袖，被雨水浸透后几乎透明，贴在皮肤上。我慌忙移开视线。
"脚怎么样？"他蹲下来检查我的伤处。
"好多了..."其实更肿了，但我不想让他担心。
顾阳抬头看我一眼，显然没相信。他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找出矿泉水——奇迹般地没洒——和一条能量棒。
"补充点能量。"他把能量棒掰成两半，大的那块给我，"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我们肩并肩坐在长椅上，听着雨点砸在亭子顶上的噼啪声。远处山峦被雨幕模糊成深浅不一的灰色，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个小小的避难所。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顾阳突然问。
"在小区游乐场，你抢了我的秋千。"
"明明是你抢我的！"顾阳撞了下我的肩膀，"还咬了我一口。"
"那是因为你说'女孩子不会爬杆'。"我撇嘴，"后来你妈带你来道歉，拎着一盒进口巧克力。"
顾阳笑了："我妈说'把人家小姑娘惹哭了就要负责'。"
我们安静下来，各自咀嚼着回忆。雨声成了最好的背景音，我不知不觉靠在了顾阳肩上。他的体温透过湿衣服传来，驱散了寒意。
"顾阳，"我轻声说，"给我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随便，像小时候那样。"我的脚踝一跳一跳地疼，需要分散注意力。
顾阳思考了一会儿，开始用他那种特有的、带着轻微沙哑的声音讲述：
"从前有个叫小鱼的女孩，她住在海边的小镇上。每天傍晚，她都会坐在码头边，把一天里发生的事情讲给大海听..."
我闭上眼睛，听着这个关于渔村女孩和灯塔守护者儿子的故事。顾阳的故事总是这样，开头平淡，却在某个转角突然变得奇妙。在这个版本里，小鱼发现了一艘能潜到海底的神奇小船，而那个叫阿阳的男孩偷偷修好了她的渔网。
"...暴风雨来临时，阿阳背着受伤的小鱼穿过整个海滩，他们的脚印被海浪一遍遍冲刷，却永远留在了对方的记忆里..."
我睁开眼，发现顾阳正看着我。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深琥珀色，像是融化的蜜糖。故事里的小鱼和阿阳，分明就是我们。
"后来呢？"我小声问。
"后来..."顾阳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们长大了，依然每天一起看海。"
雨点敲打屋顶的声音渐渐小了。顾阳的手不知何时覆在我的手背上，温暖干燥。我们谁都没有动，仿佛这个小小的亭子是一个与世隔绝的魔法空间，任何动作都会打破咒语。
"雨停了。"最终是顾阳先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趁天还亮着，我们得赶紧下山。"
他再次背起我，这次的动作更加熟练。雨后山路湿滑，顾阳走得很小心。我的胸口贴着他的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平稳而有力。
"顾阳，"下山途中我突然想起什么，"你刚才故事里说，小鱼把每天的事讲给大海听..."
"嗯？"
"我也有个树洞。"我犹豫了一下，"在小区那棵梧桐树下，我埋了个饼干盒，里面装着...各种小东西。"
顾阳的脚步顿了一下："比如？"
"你给我的橡皮筋，我们一起看的电影票根，你上次掉的那颗纽扣..."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管它叫时空胶囊。"
顾阳的耳尖红了："周小渔，你真是..."
"是什么？"
"是我见过的最浪漫的傻瓜。"他轻声说，把我往上托了托。
夕阳从云层间透出来，给湿漉漉的山林镀上一层金边。顾阳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身后，我的脚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回到小区时天已经黑了。顾阳背着我直接去了他家——我妈今晚值夜班，我爸去外地参加画展。林医生开门时脸色阴沉得可怕，但当她看到我肿得像馒头的脚踝，表情立刻变了。
"进来。"她转身去拿医药箱，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顾阳，解释一下。"
顾阳把我放在沙发上，一五一十地交代了经过，唯独省略了亭子里讲故事那段。林医生蹲下来检查我的脚踝，手法专业而轻柔。
"韧带拉伤，不算严重。"她给我喷了药，缠上弹性绷带，"三天内不要走动，一周内不要剧烈运动。"
"谢谢阿姨。"我小声说。
林医生站起身，我以为她要训斥顾阳，却见她径直走向厨房。不一会儿，微波炉"叮"的一声，她端出两碗冒着热气的姜汤。
"喝了。"她简短地说，把碗塞给我们。
我和顾阳面面相觑。按照惯例，顾阳此刻应该正在写一千字检讨，而不是被允许喝热饮。林医生似乎看出我们的疑惑，嘴角抽动了一下。
"周小渔，"她突然问我，"顾阳背你下山时，有没有逞强？"
"没有！"我连忙摇头，"他走得很稳，休息了好几次..."
林医生点点头，伸手揉了揉顾阳的头发——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却让我和顾阳都愣住了。在我记忆中，林医生从未对顾阳有过这样亲昵的举动。
"去洗澡换衣服。"她对顾阳说，"然后送小渔回家。她的脚不能沾水，你帮她做好防水措施。"
顾阳机械地点点头，端着姜汤不知所措。林医生已经转身去整理医药箱，背影挺直如常，但我注意到她放回绷带时，手指微微发抖。
浴室传来水声后，林医生在我旁边坐下："还疼吗？"
"好多了。"我捧着姜汤，热气熏得眼睛发酸，"阿姨，对不起，让顾阳..."
"你不需要道歉。"林医生打断我，声音出乎意料的柔和，"顾阳做得对。"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词句，"他父亲...也是个会在雨天把受伤的陌生人带回家的人。"
我屏住呼吸。顾阳几乎从不提起他父亲，我只知道那是一位消防员，在顾阳五岁时因公殉职。
林医生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把姜汤喝完。"
顾阳洗完澡出来时，我已经昏昏欲睡。他换了干爽的居家服，头发还滴着水，手里拿着几个塑料袋和橡皮筋。
"防水措施。"他向我晃了晃，蹲下来小心地把我的脚包好，"能走吗？还是我背你？"
"我扶着她。"林医生突然说，"你也累了一天了。"
于是出现了奇妙的场景：严肃的林医生搀着一瘸一拐的我，顾阳跟在后面拿着我的书包和拐杖——林医生坚持要我借用她的医疗拐杖。短短几十米的路程，我们三个走得缓慢而安静。
到家门口，我转身道谢。路灯下，林医生的侧脸线条显得柔和了许多。她伸手把顾阳衣领翻好，这个简单的动作让顾阳瞪大了眼睛。
"明天早上我来给你换药。"林医生对我说，"好好休息。"
他们离开后，我单脚跳到窗前，正好看见顾阳和他母亲走在小区路上的背影。林医生说了什么，顾阳转头看她，然后——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林医生伸手摸了摸顾阳的脸。
我倒在沙发上，脚踝一跳一跳地疼，心里却涌动着一种奇怪的情绪。掏出手机，我看到顾阳发来的消息："林女士被外星人附体了？"
我笑着回复："可能是我太可爱了，连林医生都心软了。"
"少来。脚还疼吗？"
"疼死了，要听故事才能睡着。"
顾阳发来一段语音。我点开，是他压低的声音，继续着山上那个未完成的故事："...很多年后，小鱼和阿阳离开了海边小镇。他们带着那个装满回忆的铁盒，在城市里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
我把手机贴在耳边，一遍遍听着这个故事。窗外，雨后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像是也在聆听这个关于我们的秘密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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