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房间只点了一盏床头灯,十分勉强的亮着,迷糊的勾勒它所触及的区域。
顾辞安睁着眼睛,安静的临摹光中恋人的模样,背光的身躯犹如连绵起伏的群山,随着呼吸正缓慢的起伏。
长言双眼紧闭,他能很清晰的感觉到有道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若有若无,叫人睡不下去。
他简直蠢死了,人家刚表白就把人家往床上带,显得他多缺爱一样,为了看起来更合理,他说:“这么晚了,回自己房间怪麻烦的,要不睡这?”
长言说的甚是有理,毕竟顾辞安的房间在一楼,和他的房间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下去还得走两层。
于是,十分钟前。
“放心,我不碰你。”
刚说完,长言立马发现这句倒显得自己欲盖弥彰了。
一瞬间有些气急败坏,干脆一把关了灯,把顾辞安晾在床边,自己躺回被窝里,好像刚刚留人的不是他。
顾辞安在床边呆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赶他走的意思,便收敛了自己外泄过多的情绪,从另一边上了床躺好。
从而导致如今这个局面。
长言似乎已经睡着,顾辞安胆子又大了起来,他那股告白成功的高兴劲还没散,专注的看着长言,怎么也看不够。
更何况长言的长相本身就十分出色,顾辞安活了十九年,没见着过这么好看的人。
除了……十六岁的那个秋天,那个杂乱的小屋,里的陌生人。
“先生…”
顾辞安轻轻的叫着,声音很小很小,几乎湮灭在两人的呼吸中。他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只是一味的叫喊。
“先生先生先生…”
他说的对,长言过的太苦、太难,别人知道他幼年时的经历后,很难不去心疼他,同时也会好奇在这样的环境下,命运会培养出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不经意安排的跳梁小丑?
还是注定会大放异彩的主角?
他究竟是丑角还是主角似乎是盘赌注,每个知道他过去经历的人都乐意玩一下。
正常人从现在看来,长言过的顺风顺水,表面上光鲜亮丽,还有着用不完的钱财,在部分人眼里,他已经是个成功的主角了。
顾辞安不去想这些,因为在他这里,先生就只是先生,长言如果是主角,他会努力成为主角背后打理后方事宜的人,如果是丑角,那他就陪他一起演。
他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远见,就好比今天撞破长言杀人这一幕来说,自己像个小丑一样,凑上去,顺带告了个白,而在看到长言杀人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呢?
他要为他守住这个秘密,越长久越好,如果守不住,那他应该也算是半个同伙,可以和先生一起去牢里吧?
顾辞安什么都没想,他眼里只有这个先生。
这个在别人看来罪大恶极、不礼貌、生了一副受不得罪的模样的先生。
多好的先生啊,愿意收留他,相信他。
顾辞安想着想着,嘴却一直没停过。
“…你有点扰民了。”
半天没出声的长言,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
平地炸起一道惊雷,顾辞安的心跳都慢了一拍,他慌张的想解释,可什么借口在这好像都行不通。
倒吸一口温暖干燥的空气,舌尖有点发麻,“对不起,打扰您了。”
搞半天就来这么一句对不起。
长言没立马接话,倒是先翻了个身,把脸对准他,这时,顾辞安才发现他的脸在橘黄的夜灯下好似回温一般,变得不那么苍白。
“睡不着?是失眠了吗?”闷闷的询问从被子底下透过来,长言把下半张脸埋在棉被下,只露出眼睛带着疑惑,顾辞安借着黑暗的掩护和长言对视,心跳又快起来。
“先生,我很高兴很高兴……高兴到睡不着,我甚至觉得我做了一个很梦幻的梦,因为这太不真实了。”
这一夜,数年来埋藏在心中的秘密被挖出来,他当然睡不着。
与其说是高兴,不如说是惶恐。
顾辞安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某个人了,这种喜欢当然不是从一年前看到他这个人出色的外貌时而出现的。
顾辞安是在15岁进的孤儿院,他妈在他出生时,因为去了黑心诊所而大出血死亡,他侥幸捡回来一条命,后来他长大了,去上了幼儿园。
从幼儿园里他学到的第一个知识就是自己除了有爸爸之外,还应该有个妈妈。
况且别的孩子放学时都有家长来接,可他却没有,为什么呢?
每次放学,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回家,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和与他无缘的热闹集市。
迎接他的,只有一眼瞧上去黑乎乎的可怕小巷子。
一天,他问他爸:“我…为什么没有妈…妈妈?别人都有妈妈,就…就我没有。”
他那时候还比较小,同时由于长期被家暴的原因,开口说话更是比别人晚,这样一个句子对他来说太长了,花了一天才组织起来,说的时候还是磕磕绊绊。
理所当然的,他被脾气一直不好的男人打了,男人没轻没重,下死手,神奇的是他活了下来。
“别提你那死娘,赔钱货,我当初花了一万的彩礼把她给娶回来,结果三年就给我生了一个娘们,不男不女,死了就算了,还给我留个烂摊子!”
顾辞安从小就长的比较偏柔和,在他爸眼里只有硬朗的才是男人,像他这种只算得上个不男不女。
哪怕在当时重男轻女观念极重的家中,他还没给过他好脸色。
顾辞安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没哭,因为哭了会被打的更惨,他的心里把男人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太小了,完全不明白男人话里的意思,他甚至连男人骂的话都不会写,只能先记下发音,回到房间里面一遍又一遍的读,等自己懂得更多时,再去破解话里的秘密。
不知道多少个日月过去,随着年龄的增长,还有心智的成熟,他终于知道他爸为什么总是打他,恨也由此而生。
而他爸始终也没有续弦,倒不是因为他有多深情,而是他这个人着实没什么人看得上。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十五岁那年。
那时候是冬天,他放学回家,不料半路看到邻居慌慌张张朝他跑过来。
“你爸…你爸运货的时候车翻沟里,栽、栽死了,你快回去看看…那人盖了布,躺躺地上呢…”这人跑得快,喘着气,几句话断断续续。
匆忙道了句谢,再也顾不得什么,向“家”的方向直奔而去。
“轰——!”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跑的时候大脑空白一片。
无色的水汽凝成白雾,像天上的云塌了下来,黑白的世界里飘着无数雪花,矮小扁平的屋子在一众平民似的黑屋里几乎快分辨不出,但顾辞安还是一眼看到了。
他从大敞的门里进去,灰白的水泥地上摆着一具尸体,盖了白布。
顾辞安的脚步慢了下来,一直到他走到尸体旁边,一股莫名的愤怒冲向他的天灵,盖一把掀开白布,撕开平时忍气吞声的面具,两只手死命掐着尸体已经僵硬的脖子。
“你凭什么现在就死了,你凭什么死?你个畜牲!”过多的泪水洇进男人身上破旧的工作服。
“是你!是你为了省钱,把她送进了便宜的黑心诊所,是你嫌弃我是个拖油瓶,在我四岁的时候要打死我…”
“我说过,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报复你…可你却死了,凭什么你走的这么轻松。”
顾辞安瘫坐在地上,目光从男人脸上移开,顺着凹凸不平的地面越过门槛,头向外面白茫茫的世界,这是南方难得一见的大雪。
他那时候天真的想,他会把所有的情绪都埋进厚厚的雪层,埋进白色的坟墓,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的冬天会过去,炙热的太阳会照他这块狭小阴暗的角落,冬天终会过去,令人窒息的白雪会化作春日里第一条会流动的小河。
自从顾辞安爸死后,没有亲戚养他,他便进了孤儿院。
在孤儿院里,大家一开始都乐意和他玩,因为他长的好看,哪怕冷着个脸也好看。爱美之心,人之皆有,人对美好的事物总是会不自觉的心软些。
顾辞安时不时就能从床铺下看到一两封女孩子们托人给他的情书,以及同屋里几个人躲闪的目光,他不会扔掉,而是打开熟练的划去底下的名字,送到根本没什么人去,也没有人管的失物招领处。
他冷淡的态度扑灭了女孩们的热情,情书变少了。
顾辞安记得很清楚,那是他十六岁时的秋天。
明晃的银杏叶铺了一路,像满地的黄金,失物招领处的小屋子像水晶球里的假物,坐落在银杏树林的中央。
看着开了一半的木门,顾辞安也不意外,毕竟来这的人只是少,又不是真的没人来。
和平时一样,推开门,就看到有人坐在一张老的掉漆的木桌上,柔顺的长发被系在脑后,在她低头间,隐约能看到发间的红,米色的高领羊毛衫,外面穿了一件褐色风衣,下面一条不算厚的长裤,她很高,顾辞安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女性,她的脚在荡,却是往桌子中央挪了很多的结果。
女人手里还拿着一封信,没拆开,只是好奇似的翻来覆去。
顾辞安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么尴尬的站着。
女人也发现门口站了个人,抬起头来,她脸上带着只口罩,只能看到红艳艳的眼眸里带着打量的神情看他,过那么几秒,她从风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崭新的口罩递过去。
顾辞安顺着蓝白口罩看向女人的手,很白,细长,骨节分明,这是这只手给他的第一印象,再顺势把目光放到女人只露出一小半的脸上。
他眼里的询问太过明显,女人开口解释:“带上吧,新的,今天出门多带了,这灰太多,吸进肺对身体不好。”
顾辞安接过口罩的动作顿了一顿——坐在桌子上的是个男人,从声音上听还很年轻。
没多说什么,接过口罩,顺带把情书放在桌子上,正好在男人的腿边。
男人挑着眉看信封:“这些情书都是给你的?这么多女孩子喜欢你,都拒绝了?”
他猜对了。
“是的,先生。”
“怎么不丢掉或者还给她们?”
“……没人想看到自己给喜欢人递的情书被当场丢掉,或者还回去,这样太伤人心了。”顾辞安淡淡的说。
男人闻言点点头,话锋一转:“可你这样反倒会叫她们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做坏事就要做绝,你这样算不算吊着她们?”
顾辞安没说话,可从神情上看,他并不服气。
“不知道先生为什么会来这儿?”
他生硬的转移话题。
“我之前是孤儿院的,去年满十八注册出去了,这次回来想看看我以前在这里有没有丢过什么东西,不过我什么都没找到,看来我很幸运,什么都没丢过。”说着,男人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微微弯起。
他真的什么都没丢吗?
彼时,顾辞安一个人站在破旧的屋子内,看着已经拍拍裤子走出门的男人,几下思索还是没跟上去。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过了几天,院长把大家叫到礼堂,听说有个大慈善家给孤儿院捐了钱,叫他们去参加捐赠仪式。
这天早上十点左右,礼堂坐满了人,每个孩子都拼命的往前面挤,想要慈善家看到自己——因为这个慈善家没有孩子。
他们不知道这个慈善家是谁,不知道他性格几何,但万一看上他们其中的一个人了呢?
院长把他们都安顿好,接着又把顾辞安安排在前面,包括顾辞安在内的大伙都知道,院长也想要慈善家收养个孩子,就把最好的一个放在了慈善家能第一眼看到的位置。
秋日阳光散落在闹哄哄的礼堂,等到封闭的空间又一次被打开时,所有的声音都停了,门口的人穿着一件大风衣,脸上戴着一次性口罩,身后的背景是落不尽的明黄银杏叶,他活像一个神秘的魔术师。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路上买东西稍微耽搁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也才坐下,屁股都没捂热呢。
男人穿过一众复杂的目光,稳步前行,到了第一排的座位,那也就是院长的左边顾辞安的前面。
朝院长打了声招呼,院长就让仪式开始,为了庆祝这次他的捐献,同时也是为了活跃气氛,院长特地请了个主持人。
主持人讲的满面红光,而今天的主角显然不太在乎,一双眼睛到处乱瞟,院长也明白他坐不住,就和他拉些话。
“阿言啊,外面过的还好吗?”
“挺好的,还有余钱慈善,院长,以后我多来孤儿院转转,您觉得怎么样?”
“长大了,知道回来看看了。”院长明显有些高兴,转而又抬头看向那些可怜的孤儿,又有悻悻的收回目光,她慈祥的面容上有着数不清的褶皱,每条皱纹下都有着说不清道不完的苦。
院长绝望的叹了一口气,从一旁拿来一沓资料递给长言,这是孤儿院里现有的113个孤儿的信息。
“看看吧,你走的这一年里多了些新面孔,说不准就有合眼缘的。”
男人没反驳,有一下没一下的翻页资料,在翻到其中一面时,他问院长:“这个叫顾辞安的坐哪?我看看。”
说着自己先转过头去找人,刚好和顾辞安对上眼。
男人并不意外,院长会把他放在这儿,孤儿院的孩子对于院长来说,就像商店里的商品,院长作为店主,最大的任务就是呵护商品,并把他们卖出去,哪怕孤儿院这个商店会不断的“进货”。
“你叫顾辞安?”男人可能太闷,就把口罩扯到下巴那,顾辞安这时终于知道为什么男人的眼睛弯着。
因为他一直在笑:“很好的名字嘛,”
“我叫长言,比你大那么三岁,叫声哥哥来听听?”
仪式的最后一项是致谢,孩子们被领上台,从矮到高站好,合唱一首感谢人的曲目,孩子们纯真清脆的歌声配上秋日,再好不过。
“谢谢您,先生。”
他们向长言齐齐鞠躬,如春日里因新叶太多而弯下去的嫩枝。
仪式完毕,大家陆续离开礼堂,顾辞安鬼使神差的落在最后一个,他出门时打算带上门,不经意看了一眼礼堂内——
院长和长言站在舞台正下方,院长在前,长言在后,年迈的女人拉着男人向上帝祈祷,许是感受到了外人的目光,他转过身,伸手朝他笑眯眯的打招呼,又飞快的转过去站好。
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准确点来说,他就是个孩子,毕竟他去年才满十八。
关上门,一点灰落下来,顾辞安拍去身上的尘埃,离去。
当天夜里,大家和往常一样向上帝祷告,随后再去洗漱,今天在祷告后却被拦住了,院长领着护工向每人发了一个几寸大的水果蛋糕。
顾辞安被发到了一个香橙味的,是闻味道就知道了,他看着与破败的餐桌格格不入的精致蛋糕,迷茫且僵直的歪了下脑袋。
院长说这是长言给他们带的,因为这事,所以早上来晚了些。
院长说了些教育的话,顾辞安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眼里只有这个蛋糕,香橙味的上面点缀着一颗蓝莓。
随着院长的准许,大家这才开始吃起来,一大勺奶油送进嘴巴里,但真正吃到了又跟品尝珍羞美味般用舌头去捂化,甜腻的奶油自舌尖爆开刺了他们一个机灵。
顾辞安左看右看,视线又默默回到面前的蛋糕上,学着他们吃了起来。
“谢谢您,先生。”
似乎从这一刻开始,那颗名为好奇的种子便埋下,后来院长找人整理孤儿院的档案,顾辞安十分积极去帮忙。
于是知道了他的苦,他的难,与他的风光无限。
爱慕的心可能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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